她吹灭火折子,往浮桥处走,浓重夜色中,树影疏动,一只手猛然伸来,扣在她腰上。 她要惊呼,另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唇。 “别怕。”男子声线低沉,温热坚实的胸膛贴上她后背。姜玥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辨认出是沈徵的声音后,整个人虚软下来。 沈徵带着她,躲到高台下的树丛后。 姜玥被禁锢在他怀里,听到有谁的谈话声,从浮桥另一侧传来。她挠了挠沈徵扣着她的手,腰上的手松了些,另一只手却捉住她两腕。 沈徵将她两手攥在掌里,扣在身前。 姜玥不动了,安安静静地靠着他细听。 浮桥上的人停在了靠近高台这一边的水面,声音顺着夜风传来,是高启泰与高启行两兄弟。 “皇、皇兄,我没、没有与你争夺之意。” “六弟所谓有话要解释,就是这么一句?” “是。” “呵,把孤当傻子呢?” 高启行一愣:“我没、没有……” 高启泰笑了笑,“对,我的六弟温驯纯良,从无争储之意,只是为了提高东宫的用度才如此,说起来,孤还应当替东宫上下谢谢你。” “皇兄,郡县志于、于大暐有用,我没有做错,我、我只想解释,并非是刻意逾制。” 高启行话音认真而郑重,高启泰隐隐不耐:“你知道从小到大,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 “就是你总是摆出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但到最后,父皇的宠爱欣赏都会落到你头上。” 高启泰嘲讽一笑:“你敢明目张胆跟我争,我还高看你一眼,可你连争都不敢,却总做这些来讨好父皇与群臣。” “我、做这些,是因为我、我想做,我身患謇吃之症,宫人笑、笑我,群臣怜我,我是不想叫他们看轻,不想大好时光,白白蹉跎!” 高启行激动起来,话的卡顿奇异地少了。 姜玥忍不住透过花枝叶影看去。 皓月高悬,两位皇子停驻浮桥,随侍宫人隔得远远的,守在靠近芙清宫主殿的另一边。 高启泰盯着他看了许久:“那你只管去做。储君位置上即便不是我,也不会是你,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结巴,一个靠近水面就会浑身忍不住颤抖的懦夫。” 仿佛是为了应验他的话,高启行一直攥紧着浮桥栏杆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努力控制。 可越控制,微颤越从手掌顺着紧绷的肌肉,传到他手臂,唤起全身不可控制的抖动和抽搐。 高启行的扈从大步冲来。 “六殿下……快!带六殿下回去找御医!” 扈从手忙脚乱把六皇子带走。自高启行成年之后,他的恐水症压制良好,已经很少发作。 姜玥与沈徵沉默着等待。 他们藏身的树丛后,极快地蹿出了一物,二人克制着没有惊呼,但树丛被搅动出一阵碎响。 罪魁祸首无辜地回头,尾巴高高翘着,乌润猫眼映着月色,又飞快钻入了另一树丛。 高启泰与扈从还停在浮桥,未曾走远。 “什么人在哪边?出来!”高启泰冷斥。 两人没动,姜玥看了一眼沈徵,沈徵轻微地摇头,气音只有彼此能听见,“再看看。” “侍卫就在桥边,你最好别让孤搜到。” 高启泰盯着树丛,慢慢抬手示意,侍卫握紧腰刀,顺着浮桥慢慢走来。 “太子殿下,是臣,臣这就过来。” 沈徵沉声,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浮桥那边,叫侍卫停步。他松开了姜玥,半蹲至她身前。 月光透过花枝疏影,照在她侧脸。 盛装打扮的小娘子忧锁眉头,眸光楚楚,根本不想他过去。他拇指轻轻擦过那片白腻柔软的脸颊,在水润红唇上轻按了一下,“别出声。” 沈徵朝着高启泰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姜玥抱着膝等待,打算情况不妙就现身。 “是你?你为何在此?” “臣宴上遇到失意之事,心中苦闷,特来此开阔之处散心,不料惊扰了太子殿下。” 沈徵的声音轻而缓,姜玥竖起耳朵分辨,只听到他提起了与郡县志有关的只言片语。 不消多时,也不知沈徵如何说服,一行人居然顺着浮桥,往芙清宫主殿的方向去了。 姜玥在原地又等了一阵,等到确信高启泰已走远了,才艰难挪动着蹲麻了的腿,快步离去。 宫宴已散,主殿石阶上陆续走出参宴者。 姜玥在阔道上找到了自家马车。车夫老何正抱臂打盹醒来,“宴会结束了?现在回去?” “先不回,把车停在入口不显眼的地方。” 姜玥钻入马车,看老何将车架停在角落。 一连小半个时辰过去,没有沈徵骑马出来的身影,他不知被高启泰留在了宫内何处。 马车缓缓启动转向,回到居德坊。 银杏与魏如师一直等候在前院。 银杏目光往她脸上细看,停留在左脸上,疑问道:“郡主,你左耳的耳铛呢?” “掉了吗?”姜玥一惊,抬手去摸,耳垂微凉,空落落的。那颗金镶红宝石耳铛不翼而飞。 真的掉了。 她细细回忆,踏上浮桥时有风,将吹散的鬓发绕到耳后时,耳铛还在。 从浮桥到回府这一路,都有可能遗落。 若是落在了芙清宫。 若被芙清宫人先一步找到,而且在浮桥之后的那段路找到……会有麻烦。 姜玥倒抽了一口气:“帮我去找找。” 魏如师指挥前院奴婢:“去倒座房前找老何,把马车内里和府门口都检查一遍。” 银杏隔了一会儿来报:“郡主,魏管事着人把各处都找过一遍,没找着啊。” 姜玥回到寝堂,将剩余几件首饰拆下,收入原本的锦盒里,挑出剩下的耳铛,在灯下端详。 耳铛不是这套头面的主饰,做工精湛却不算独特,金镶珠更是用了红宝石的边角料。 银杏观她脸色不妙:“坊门快要关了,现在回去找也来不及,明日一早再去芙清宫找?” “不用,替我拿纸笔,还有朱砂墨来。”姜玥剪了灯芯,让烛火更明亮些。 笔墨备好,她对着原物,描绘了大小分毫不差的耳铛画像,还有从不同方向看的模样。 画纸折叠,连着剩下那只耳铛,收入香囊里,递给了深夜被喊到她堂屋的魏如师。 魏如师听完了姜玥的交待,虽然不解,还是小心地接过,“明日坊门一开,我就去办。” 做完这一切,再看刻漏,已是亥时了。 姜玥感到一阵疲劳,勉强支撑着洗漱完,“银杏,让前院轮值的护院留意,隔壁的绣楼挂灯了就来通报,无论多晚都通报。” 银杏跟她确认:“无论多晚吗?” “无论多晚,”她静坐在一张贵妃榻上,“要是我睡着了,你只管摇醒我。” 银杏没有摇醒她。 姜玥醒来还在贵妃榻上,天已经大亮,身上搭着银杏为她盖的薄被,肩背有轻微酸痛感。 银杏昨日值夜,今日来伺候晨起的是另一个丫鬟,“银杏姐姐去休息前交待,说郡主让留意的那件事情,前院没有通报。” 姜玥点头,“知道了。” 昨夜事情杂乱,她睡醒才想清楚些。 经过极风斋一事,蓝衣男子恐怕不会再轻易过来。她要找那幅画的线索,唯有从芙清宫与东宫入手,可她几乎与东宫鲜有交集。 还是今夜再找沈徵商议。 暮色四合,姜玥从极风斋回府,小绣楼依旧黯淡无光。一连三日过去,都没有再亮灯。 今日旬休,入夜微凉。 姜玥耐心地等到亥时后,支开了前院的护卫,踩着梯子翻过了那面薄墙。 沈府还是她上次来那样冷冷清清。 主屋的支摘窗大大敞开着。 窗下郎君穿着圆领大袖的月灰色细布襕衫,坐在茶座前煮茶,倏尔转头,眼眸看向她。 沈徵似毫不意外她到来:“郡主。” 姜玥手攥着窗棂,从头到脚打量他:“沈大人,上次在芙清宫之后,太子有没有为难你?” 沈徵动作一顿,挽起袖子,用小陶壶倒出了两杯茶,起身用托盘将其中一杯放到窗边。 “没有,我全身而退了。” “那你今日怎么……不想我过来?” “今日有事耽搁。” 黑釉茶杯只有掌心小,她抿了一口就饮完,口感细腻柔和,饮后舌尖有微甘。姜玥盯着杯子愣神了一瞬,这茶比她在东市茶坊喝到的还好。 “今日有事,前几日也有事?眉娘来我府里探望魏如师,说你在宫宴第二日就回府了。” “御史台事情忙,我刚上任,难以兼顾。” 骗人。 之前从衮州回来,既要修书又要教书,翰林院公务还未交接完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 姜玥看了一眼他收拾得干净整洁的书案,“沈大人事忙,忙到今夜静坐,围炉煮茶吗?” 姜玥将空杯放回托盘里。 沈徵不语,静静端着托盘回到了茶座边。 或许不应该逼他。 有时候没有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 可是芙清宫那夜,虽然两人没来得及说开,沈徵对她的保护,她能感受得到。 姜玥盯着他,只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沈徵,马球赛那日我说的话,你怎么想?” “诸事累身,还未来得及细想,因此臣还未想清楚的这段时间,郡主莫再屈尊前来了。”
第41章 垂怜 “臣还未想清楚的这段时间, 郡主莫再屈尊前来了。”沈徵不再看她,取过沸水洗烫茶杯,在袅袅升腾的白雾中,回想到芙清宫那一夜。 夜风微凉, 他立在高启泰面前。 高启泰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 理了理衣袖:“那不知窥探皇家隐秘与兄弟阋墙,能否让沈御史的心情好起来?” “臣斗胆, 确实好了。” “哦?” “殿下执掌东宫, 消息灵通,应知臣初入翰林院之际, 即被六殿下相邀去编撰《大暐郡县志》,全书共计三百五十卷, 其中有近六十卷是臣奔波皇都与衮州两地, 通宵达旦手书的。” “那又如何?” “书卷上还留着臣的字迹,但殿下可曾在宫宴上, 听到六殿下向陛下提及了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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