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在洹将信将疑地跟着他入了城,没有惊动旁人,直入帅营,一人正立于桌旁看着布防图,眉眼熟悉,正是长陵将军。 蔚以风仔细瞧了瞧他,这才放下心来,他长叹一口气:“难为你了。” 他简略地说了说儋州和京城情势,又详细问他当日情况,赵在洹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明白,而后又说道:“我有一事请求将军。” “你只管说来。” “西夷借兵,无暇顾及徐州,反倒儋州,被两族虎视眈眈,陈士振狼子野心,贺将军一人恐难守住,还请将军借我兵马,驰援儋州,洗刷罪名。” 因他一人之故,如今牵连家中,实在叫他愧疚,此心难安,当务之急便是守住儋州,而后立即归京洗刷冤屈,他放于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神色焦急。 借兵一事不可轻率,尤其是赵在洹并非儋州主帅,而今更是“戴罪之身”,若是两族并未大举进犯,那么他私自借兵一事,将累及蔚以风,徐州更是徒增危险。 蔚以风:“如此,我便借你三千兵马。” 油灯下他神色如昔,带着气定神闲的从容,仿佛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自信能守住徐州。 蔚以风看着赵在洹,这孩子一身伤,脸色苍白,却神色清明,遭逢此难也未莽撞行事,行事颇有章法,自有打算,也不怯懦,一身清正难掩。 实在太像他外祖父。 便是不因嘉平将军之故,也当相信他的为人。 赵在洹抱拳,郑重道谢:“多谢将军信重。” “你伤势未愈,且先休养一日。” “是。” 等安顿好赵在洹后,蔚以风提笔写信,言明赵在洹安然归来,而后他迟疑片刻,另起一封信,他皱着眉,凝神思索半晌,这才动笔。 “常夫人亲启。” “令公子平安归来,不日将归京。” “所受皆为外伤,刀剑无眼,在所难免。” “心有成算,孝心拳拳。” “……” “嘉平将军旧部,长陵敬上。” 写完后他仔细看了又看,确认措辞得当,并无冒犯后这才归入信封内,一封由信鸽送往将军府,一封由镖局送往赵府。 日前他曾收到两封信,一封由常戎安所书,请求关照一二,一封正是事发后由赵府送来,由常青安亲笔所书,托他找寻,并交代了若见赵在洹,切记相劝。 后日,徐州三千兵马悄然出动。 蔚以风立于城墙上,看着远处西夷人,他眼神微动,细细思量着。 蛮夷素来不合,颇有龃龉,缘何这次竟然借兵助威,匈奴如此舍得下血本做交易,定然是自信能按下儋州,致使西夷也转移了目标,着重于儋州,结合此事来看,儋州城中必有奸细。 只是不知,陈士振背后主谋是谁,如此不计代价,联合外敌。 儋州城。 贺昀焦急不已,他看着底下集结的匈奴人,其中不乏西夷人混杂其中,不由地怒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陈士振:“将军莫急。” “如今折损过甚,儋州兵力不足四万,而匈奴人尚有六万,此战艰难,陈将军有何妙计?如若不然,只怕要让陈将军出城迎战,搏杀一番了。” 陈士振眼神一变,贺昀这是再也容忍不了了,倘若再一味逼迫,他便要鱼死网破,先杀自己祭旗了。 “蛮夷虽多,然两族心不合,不比我大卫万众一心,将军稍安勿躁,此城可守,只消紧闭城门,匈奴人可是杀不进来的。” 他语气坚定,颇有信心。 贺昀阴沉地看他两眼:“我等将同此城共存亡。” 幸好昨夜他已然悄悄遣散城中百姓。 陈士振心下一凛:“是。” “铛铛——” 号角声响起,万军齐发,沉重的马蹄声震动大地,铁甲洪流向着高耸的城墙涌来,金戈不止,喊声震天,城墙上守卫严阵以待,热油滚水皆备足。 匈奴弓手于后方远远射出箭来,利箭钉入墙内,扎入盾牌中,如疾风骤雨,暴雨倾盆,哐哐声不绝于耳,盾牌上满是箭矢,再不能阻挡。 不停有人倒下,尸身跌落城墙,而后马蹄踩踏而过,骑兵向着城门冲杀而至。 “咚——” 巨大的木桩撞击着城门,一下又一下,城门震动,其后士卒大喝出声,涨红了脸,卯足了力气抵挡。 “咚——” 响声沉重,贺昀看得眉头直跳,亲卫于旁同翻上墙的匈奴搏杀,他心下不安极了,撞击声不停,更有箭矢自他身旁刺过。 “咚——” 热血喷溅,那扇高大的城门晃地愈发厉害,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被冲垮,匈奴那便更是提起了劲,一齐攻来。 “随我杀出城去——!” 贺昀举剑大喝道,疾步迈下城墙,一拉缰绳便上了马。 “轰——” 只是还未等儋州士卒杀出去,这城门便不堪重负地轰然倒塌,城门大开,露出凶恶的匈奴人。 “杀——” 陈士振心惊肉跳,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底下于城门口缠斗的两方人马,而后他看向远处高高坐于马上的匈奴单于呼延厉。 怎么会? 怎么会! 越来越多的匈奴人向着城门赶来,在狭小的道中交战,尸首越发多了,堵住了去路,贺昀为首,儋州士兵紧随其后,刀锋交错,已然分不清谁是谁了。 鲜血四溅,围困于这城门下。 “哒哒哒——” 此时远处有马蹄声传来,赵在洹瞧见浑身浴血的贺昀,他心下微沉,毫不迟疑地调转马头直冲呼延厉。 “噌——” 他拔出长剑,三千骑兵突然杀出,直奔中心。 呼延厉心口一跳,他没想到儋州更有援军,眼看着就要闯入儋州城内,却有这奇兵袭来,如今人手都在儋州城下,他身边并未多少兵马。 “大王快撤开——!” 护卫齐声呐喊,纵马赶来,他扯住缰绳急急退开。 刀锋如雪,徐州兵马下手利落,身手矫健,在这匆忙间斩杀数十人,追着呼延厉绞杀而去,眼见呼延厉陷入危急中,大部人马开始回援,缓解了贺昀这边的压力,贺昀眼中陡然迸发出光临来,越发英勇。 “随我杀出城去——!” “斩杀呼延厉——!” 儋州城内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将闯入的匈奴斩杀殆尽,而后率兵冲出城,同赵在洹交汇而去。
第56章 ◎此罪当断◎ “噌——” 刀锋逼近, 呼延厉猛地躲过,他看向那少年人,喝道:“你竟未死?!” 赵在洹不语, 沉默地横剑扫过,一点剑芒直刺咽喉。 “嘶——” 呼延厉策马急急退开,但肩上仍被他划了道大口子, 鲜血直流, 亲卫迅速赶来挡在赵在洹之前,顷刻间数把弯刀砍来,他当机立断撤退,离开这包围圈。 身后数千兵马围剿而来, 呼延厉远远看了这少年人一眼,回到大军阵中, 他打了个手势:“放箭——!” “咻——” 万箭齐发,赵在洹且战且退,连杀数个亲卫, 向着儋州城撤去。贺昀带兵接应着他回城,三千兵马迈入城中,杀气凛然,剑锋上尚有未尽的鲜血。 经此一战, 匈奴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亦解了儋州之危。 赵在洹摘下血迹斑斑的头盔,提着剑便大步走上了城墙, 陈士振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见赵在洹越走越快, 而后飞扑过来, 重重一脚径直将他踹翻于地。 “陈老贼!” 陈士振闷哼一声, 怒道:“我乃朝廷命官,你竟敢以下犯上!” 他神色狠厉,脚下发力。 “你伙同匈奴暗害于我,可敢与我在金銮殿上对质!” 贺昀:“我以儋州主帅之名下令,将他拿下!” 陈士振:“你!” 亲卫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起来,他脸上满是尘土,鬓发散乱,狼狈不堪,眼中满是怨憎,嚷嚷道:“你可有证据!?竟敢如此污蔑于我,对我不敬!” “嘭——!” 贺昀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你真当我贺昀是死人?” 他早已派人盯死了陈士振,凡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都一一射杀,捡过来查个干净,前日还真翻出一封短短密信,若不是为了先渡过今日,避免打草惊蛇,他早绑了陈士振。 陈士振瞪大眼,看看贺昀,又看着赵在洹:“你们联合起来,相互勾结。” 他以为借兵一事是贺昀秘密写信,由赵在洹打个出其不意。 贺昀:“只许你算计人?” 赵在洹眼神微动,说道:“还请将军查抄营帐,以绝后患。” 贺昀点点头,当即便有亲卫去往陈士振大营,更有人搜起身来,陈士振拼命挣扎,但亲卫牢牢压制住他,他动弹不得。 “咣咣——” 盔甲落地,一些零碎小件落入地面,更有一枚狼牙混杂于内。 赵在洹捡起这枚狼牙,他端详片刻,眉头紧皱,贺昀也凑近了细看,两人脸色顿时一变,这狼牙长而尖利,瞧着有些年头了,更关键的是,骨裂处有一模糊字样刻上,正是蛮语。 陈士振见状便知大势已去,他垂下头,再也没吭声。 “你竟胆敢——” 后面的话贺昀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攥紧这枚狼牙,眼神如刀,恨不得当场将陈士振千刀万剐。 赵在洹:“还请将军允我洗刷冤屈。” “这是自然。” 听得这话,陈士振忽然露出个阴森的笑来,他盯着赵在洹,问他:“你知道同我共谋此事之人是谁吗?” 赵在洹淡淡看他,神色不改。 “哈——” 他倏尔大笑几声,阴沉沉地看着他:“正是你那好父亲,赵州。” 满城寂静,赵在洹一把揪住他衣领,长剑已然置于他脖颈边,渗出一道细细血线,他的眼神骇人无比:“你说谁?!” “虎毒尚不食子啊,赵在洹,我真为你感到可悲!” “你就该死在战场上。” 贺昀架住赵在洹,用力拽他臂膀:“不可意气用事!” 赵在洹死死攥紧剑,浑身血液奔涌,他握地如此用力,以至于剑身颤抖,发出喀喀的声音,他缓缓收回剑,深深呼吸。 “还请将军允我亲自押送此罪人归京。” 贺昀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尚有德高望重的母亲,纵使边疆,我亦有耳闻,圣上亲封诰命,金口玉言,嘉平将军更为你外祖,禁卫军将领是你舅舅,便是徐州长陵将军你亦可称一声叔伯,切莫冲动。” “噌——” 他收剑回鞘,看着远处黄沙飞扬:“多谢贺将军好意。” “你且处理好此事,匈奴人损失不小,也需时日修整,你便趁此归京,而后速速赶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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