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傅手持茶盏,一下又一下撇开茶沫,听到结尾,茶盖忽然重重刮过茶杯边缘,发出刺啦的声音,冯太傅一顿,淡淡道,“我知道了。” 房间寂静无声,陈级不敢抬头,倒是陈令年轻,虽然害怕,但不服占了上风,愤愤道,“歪打正着罢了,若不是碰巧遇见那位大夫,永照公主这次决不能翻身。” “蠢货,”冯太傅沉下脸,满杯茶水泼在陈令身上,“输便输了,却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当真蠢笨至极。” 陈令不明白为什么失败,冯太傅却一清二楚。 从佛子出现在城门那一刻,对方就赢了。毕竟论舆论流言,谁能比得过天生圣人的佛子,怕不是他一句话,那些没脑子的百姓就信了。 只不过,近年来佛道大兴,佛子之名家喻户晓,究竟是巧合,还是人力为之,其中又有申帝几分手笔,就有待考量了。 还是小瞧他了,冯太傅屈指按住眉心,本以为七年前大败,申帝会就此放弃,没想到藏了一手,竟然想到用佛教对抗世家的影响力。 就是不知,申帝的手够不够长,能否全然掌控这股力量。毕竟,什么天生圣人无欲无求,都是骗傻子的鬼话,一呼百应的佛子,当真甘愿做他人手中棋子? 冯太傅冷笑,“这件事便算了,给你们兄弟将功补过的机会,派人查清楚,蕴空为何答应入朝。” 申帝数次邀请蕴空入朝,对方始终没答应,这次突然应允,恐怕是申帝许下重诺。而申帝能给的,他都能给,还能给的更多。 筹码足够,不怕撬不动人心。 陈级满脸喜色,连忙拉着陈令叩首,“多谢老师!弟子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您的信任。” “下去吧,”冯太傅漫不经心咽下一口茶,挥退两人。 本就是意料之外的动作,败便败了,并无损失,反而逼迫申帝露出一张底牌,未必不是好事。 冯太傅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却没想到,更大的事端正等着他。 第二日早朝之时,越惜虞叩响皇宫门口的登闻鼓,黑白状纸随风簌簌吹起,鼓声震天,惊起一排飞燕,“妾告发驸马,私拿会试考卷,协同科举舞弊。” …… 登闻鼓数年未曾响过,这次一敲,顿时响彻朝野。 科举舞弊是大案,又由公主本人状告,太监丝毫不敢耽搁,状纸迅速交至都察院,又第一时间禀告圣上,随即八百锦衣卫出动,将所有相关人士,包括越惜虞、驸马、及驸马名册上所有考生,捉拿缉捕。 锦衣卫动作迅速,他们行动时,大臣们甚至刚从早朝回来。刑部郎中家门口,马车对上锦衣卫明晃晃的刀尖,差点翻车。 “怎么回事,”刑部郎中怒气冲冲挥开帘子,正好看见自己的嫡子、新任探花孔疏被两个锦衣卫扣住手,押出门外,为首的锦衣卫甚至还对他拱手笑了一下。 “你们干什么,要带吾儿去哪!”顾不上锦衣卫意味深长的笑容,刑部郎中惊怒交加,“虽然陛下还未封官,但也是当朝探花,你们怎敢当街捉人。” 锦衣卫弹了弹腰间的令牌,“奉命行事,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爪,只听皇帝一人号令,刑部侍郎清楚这些。然而,若是孔疏当众被带走,必然对仕途有影响。刑部侍郎板着脸,“我要见皇上。” “犯人呢,我们一定要带走的。至于大人做什么,请自便。”锦衣卫挑眉,暗示十足指着手铐脚镣,“还是说,大人想和下官一起走?” 怎么走?当然是压着走。 刑部郎中听懂对方的暗示,广袖重重一甩,重新落下帘子。等锦衣卫们走远了,他才揉着眉心,沉声开口,“去太傅府。” * 一夜之间,官员们陷入前所未有的紧绷焦虑,程度之严重,甚至超过之前疫病。多少灯盏整夜不熄,越浮玉夜里坐马车出门,都能感受到风雨欲来。 白樱趴在车窗边,掰着手指头数,“吏部侍郎家,主事家,冯太傅家……都察院说,涉事官员足有十二家,这要查到什么时候。” “左右与咱们无关,看戏罢了,”越浮玉打开另一面窗户,让夜里的凉风吹进来,“倒是姐姐能趁此和离,真是好事一桩。” 毕竟是宗室,和离不容易,越惜虞又无人撑腰,若不是驸马闯出天大的祸,不知要斡旋多久。从这个角度,越浮玉竟然有些感激白旭了。 白樱:“是啊,好久没见惜虞公主笑得这么开心了。” 她们今夜出门,就是去见越惜虞。 科举舞弊是大案,为了防止诬告、或者证人受到迫害,越惜虞也被第一时间控制起来,好在不用下诏狱,而是留在公主府,由都察院监管。 都察院是姑父的人,保证安全。但越浮玉还是担心,趁着夜里无人知晓,亲自去见姐姐。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越惜虞状态很好,在和宁温宁暖吃锅子,三个人一边流汗一边笑,前所未有的轻松快活。 越浮玉不便久留,放下礼物很快离开,回到公主府时,白樱扶她下车,刚站稳,小丫鬟忽然用手肘撞她的胳膊,还重重咳嗽一声。 下意识抬头,一眼看见街对面的蕴空,他右手执灯,左手拈一株绣球花,淡然冷俊,站在廊檐下,像九重宫阙无情无欲的仙。 上次见到蕴空,还是他刚回京那次,留下语意不清的只言片语,就自请去外城,彻底不见踪影。越浮玉明白,流言急速转变,肯定是蕴空在推波助澜,但对方留她一人胡思乱想,越浮玉还是不高兴。 她愣了片刻,缓缓挑眉,“佛子半夜前来,所为何事?” “今晚月亮很亮。” 越浮玉不明所以,“然后?” 蕴空:“然后克制不住来见您,想送您一枝花。” 月明星疏,佛子忽而含笑,踏着夜色一步步走到她身边,花瓣落在玄袍上,于是,仙就下了凡尘。
第94章 公平 “公主您来, 佛子今天送来的绣球是蓝色的,煞是好看。”花房里,白樱笑着举起一盆花, 送到公主眼前。 别人送花枝, 蕴空不一样, 或许为了不杀生,连盆带土拿来。回京后, 隔天便送一次, 大大小小的绣球摆满花房, 都快放不下了。 大早上被拽到花房,越浮玉还未清醒, 打着哈欠,漫不经心拈起一朵, 放在鼻尖轻嗅,“几盆花就把你收买了?竟然愿意帮他说话。”她这位侍女挑剔的很, 之前那几位,白樱可是看都看不上, 轮到蕴空,竟然主动提起对方。 “才不是呢,”白樱放下花盆,把它和其他绣球放在一起, 笑着打趣,“还不是公主您喜欢。” 公主虽然没说,但每次收到佛子送来的花,眼里都会闪出一点雀跃。 喜欢么?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越浮玉佯怒,红唇却不受控制地勾起, 用花枝敲小丫鬟的脑袋,“就你多嘴。” 白樱笑着闪身,给公主端来新茶,茶香混着花香在夏日里蔓延,难得悠闲,白樱问出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公主,您和佛子在一起了?” “唔,”越浮玉靠在摇椅上,不甚清醒的意识随着摇椅轻晃,“应该还没有。” 佛子入朝又送花,心意再明显不过,若两人没在一起,那一定是公主不愿意,白樱想不明白,“您不喜欢佛子么?” “喜欢啊,甚至比喜欢还多,”越浮玉单手撑头,情绪藏在含糊的话语中,朦胧不清,“但那又怎样。” 她与蕴空,开始的混乱,情与欲难以分辨,现在则隔着世俗与礼教、人生与未来,相较于上述种种,爱反而是最轻飘飘的东西。 可惜的是,爱可平山海只存在故事中,现实中,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白樱似懂非懂,但她知道自己该站在那一边,附和点头,“对啊,佛子想与您在一起,至少该先还俗嘛。” 情人间的私语,越浮玉不会告诉别人,白樱不知道蕴空有还俗的打算,而且,越浮玉自己也不清楚。 实际上,从那夜蕴空突然出现,她已经六七天没看见对方,若非每日送来的花,她都觉得那是一场梦。 郑沈弦倒是来过一次,提起佛子,沉思片刻后开口,“那位,天生该站在朝堂上。” 越浮玉有些意外,但不多。毕竟是名满天下的佛子,在看穿欲望和把控人心方面,蕴空不输任何人,况且他无欲无求,轻而易举便立于不败之地。 越浮玉沉思许久,到底没问蕴空在做什么,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不需要从别人口中知道。 而郑沈弦沉默片刻后,突然道,“我若是无后,郑家一脉断在我这里,郑将军是否会怪罪我?” 越浮玉第一反应,“舅舅你受伤了?还是生病了?太医怎么说?” 郑沈弦抱着刀,如从前一般沉默坚毅,眼中却闪烁着很明亮的东西,“我喜欢的人是男子,日后恐怕不会有子嗣。” 越浮玉:“……”终于开窍了,又没完全开窍。合着他天天和姜非楠在一起,还以为自己是断袖? 别人之间的事,她无意插手,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理由,避开这个问题,“别多想,您自己也不是姥爷亲生的,郑家早就绝后了。” 郑家子嗣单薄,她姥爷那一代,只有他和先皇后两兄妹,先皇后又只有姑姑一个女儿,偏偏姑父出自司礼监,不可能有孩子。 至于她姥爷郑将军,更是只生下她娘一人,舅舅则是在战场上捡来的。 郑沈弦点头,“所以,我想问问,既然蕴空是法号,你们未来的孩子不姓蕴,那能不能姓郑?” “……”情爱果然能改变一个人,五大三粗的武将都会算计了,为了给娶媳妇铺路,出卖外甥女是吧? 越浮玉白眼一翻,“白樱,送客。” * 同样处于茫然的情况,和越浮玉淡定从容不同,太傅等人陷入巨大的焦虑之中。 科举舞弊是重罪,轻则不允许再次参加科举,重则流放或监.禁。 涉事的世家弟子很多,足有十二位,现在结果还没出来,不清楚这些人是否真的参与舞弊,但这个数字本身已经足够恐怖,更别提皇上处理这件事展露的态度,其中透露出的政治含义。 太傅书房,各家家主齐聚一堂,刑部郎中急得白发都生出些许,拍桌痛斥,“吾儿糊涂啊!” 皇上抓走了考生,但没抓走小厮,家主们三言两语问出了事情经过。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9 首页 上一页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