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被皇上拒绝了。” 白樱堪堪说完后半句,沉默片刻,走到墙边,看见砖墙上踩出的脚印,眼角抽了抽,“国舅爷还真是……英武果断。” 骄阳烈日,郑沈弦顶着酷暑一路奔至皇宫,恰好赶上官员们下朝。 他长刀在侧,一脸凛然,不像往常凑到姜非楠身边,反而看都没看到对方,径直走到太子身边,沉着表情道,“本将听说,有人闹事?” 越辞楼心情正好,突然一个黑影怼到眼前,若不是认出舅舅的刀,他都想反手给来人一匕首。稳下心神,听出舅舅言下之意,太子缓缓笑了,“无人闹事,大臣们寻常争辩罢了。”谁说武将不会玩心眼?听说心上人出事,舅舅都会上升高度给人定罪了,皇姐说得对,恋爱脑真可怕。 “没有就好。”郑沈弦点头,锐利的视线扫过百官,他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武将,气势全开时,哪是普通文臣能抵挡的,冯太傅都脚步一滞。 如此光明正大的站队,让百官不由多想。 他们都听说过郑沈弦与姜非楠一见如故,之前没在意,现在想来,也许皇帝早知道姜非楠的身份,让郑将军暗中庇护。 至于为何不往男女风月思索,实在是姜非楠……她出身贫寒,抛去一身傲气,身子骨瘦弱的和城外难民差不多,若非她亲口所言,谁都不会想到她是女子。 如此一想,大臣们愈发觉得申帝深不可测,行事也开始谨慎。 * 舞弊一案审判迅速,但后续处刑仍然持续许久。砍完头、罚完俸,事情已经过去半月。 整个七月,先是经历疫病,后又查出舞弊,朝堂上风声鹤唳,百官战战兢兢,生怕这股火烧到自己身上。 申帝也察觉到朝堂氛围过于紧绷,七月一过,风风火火开始封官,赐琼林宴。 八月初一,琼林苑,礼乐入耳,见方的宴席摆在花园中间,旁边是流水小溪,热闹又文雅。 通常,琼林宴只宴请新及第的进士,也有文官作陪,大多是考官。但今年考官被贬的七零八落,皇帝干脆下诏,仍然以宴请进士为主,百官皆可前来。 时间一到,宴席开始,今年比较特殊,皇帝亦亲自前往,赐酒簪花,与进士共饮。 对于许多进士来说,这是他们一生唯一一次面圣的机会,各个紧张又激动,拼命控制颤抖的手。 “数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朕亦甚慰之,愿诸英雄协力同心、共创太平盛世。” 在座都是股肱之臣,是大申如今或以后的栋梁,申帝十分开怀,笑着勉励新臣后,先行离开,留臣子们尽情玩乐。 与一般宴席不同,琼林宴没有太多规矩,进士喝得越醉,代表越恭敬喜悦,因此百官频频劝酒,本就是结交官员的场合,随着一杯杯酒下肚,场面愈发热闹。 太子和公主驾到,更将气氛推至另一个巅峰。 按理说,越浮玉不该出现在这等场合,但她和太子一同出现,也可说成皇家对科举的重视,不算出格。至于她现在因为女塾之事、整个人忙的焦头烂额,为什么还要来,当然是郑沈弦强迫的。 文武状元分开设宴,郑沈弦不能来琼林宴,又怕姜非楠受排挤,左手拎着外甥右手拎着外甥女,把两人扔到宴会。 太子公主姿容华贵、气质非凡,众星捧月前来,煞是惹眼。但事实是,两人正咬牙切齿说小话。 太子殿下向百官示意,趁对方跪拜时,咬着牙开口,“追老婆的事,舅舅自己怎么不来?” 越浮玉掩唇回道,“怕被说闲话。” 郑沈弦不明白自己心意时,对姜非楠十分随意,揽肩搂腰率性而为;当他明白心悦对方后,反而开始注意分寸;现在得知对方是女子,行事愈发谨慎,不敢有丝毫逾矩。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不外如是。 越浮玉和太子吩咐众人起身,很快,太子被大臣唤走,去见新科才子。越浮玉则不动声色看向姜非楠,没有冒然前往。 姜非楠终究要行走在官场,她固然能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若自己立不住,一万个永照公主也没办法。况且,越浮玉相信对方,相信那个在千金楼清贵傲然、眼底熠熠生辉的学子。 不出所料,姜非楠正举杯与同袍共饮,她虽然是女子,但也是名副其实的榜眼,几个考生围在她身边,偶尔也有官员来庆贺,气氛轻松和乐,并不需要她解围。 越浮玉笑笑,慢慢踱到角落,她身份特殊,过去反而添乱,在暗处看顾就好。 用来宴请百官,琼林苑极大,现在又是好时节,鲜花锦簇绿野葱郁,亭台石桌掩在其中,分割成一个个棋盘似的小区域。越浮玉随便找个假山旁边坐下,有草木遮掩,旁人不轻易看见她,她却能远远瞧着宴会那边。 不知这个位置是太好还是太坏,没过多久,就有一批进士过来。远远听着,似乎是两伙人,一方在劝酒,另一方推拒。 “田编修,恭喜啊,终于得空,我们来敬你一杯。” “咱们几个在京城长大,没听过田编修的名字。不过位列二甲传胪,肯定学问很好。不如作诗一首,让我们学习学习。” “什么传胪,你忘了,咱们田编修是探花呢!” 在京城的漩涡里滚过十几年,越浮玉只听三两句,就知道什么事。 这届进士的名单她看过,田浇本是二甲头名,现在孔疏流放,他顺次填上去,成了新晋探花。 虽然只差一名,但这是一甲和二甲的差别,再加上他和姜非楠同出寒门,一甲共三人,其中之二是寒门,世家仿佛落了下风。尤其田浇还占了原本孔疏的名次,之前又和一些考生有龃龉,旧恨添新仇,自然有世家子弟来找他麻烦。 世家寒门,出身带来阶级差距,是百官越不过的麻烦。 对于这种事,越浮玉向来一视同仁,和对待姜非楠一样,小打小闹便任由他们去吧,事情闹大她才干涉。 田浇也是个聪明的,虽然语气有些慌张,但还能应付,不软不硬和对方打太极,“田某出身微寒,远不如诸位才子有名,但以后皆是大申臣子,有的是机会互相讨教,不急于今天。我先尽饮此杯,贺诸位同喜。” 田浇一饮而尽,抬脚试图离开,却被对方拦住脚步, “我们十几个人,田探花只喝一杯不太好吧。还不给探花郎满上。” “对啊,只喝一杯,是不是探花郎看不起我们。” “喝酒喝酒。” 十几个人推推搡搡,不知谁出手重了,竟然把田浇推倒,半边身子狼狈地摔进土里,人群顿时一阵哄笑。 越浮玉折断花枝,缓缓皱眉。 能考上进士,当然不是傻子,如此纠缠不清,绝对不是单纯的欺凌弱小,更像站队或者表忠心,毕竟孔家倒了,空出的位置需要人填上,这几位也许打的这个主意。 刚入仕的小书生被当成靶子,已经不算小打小闹,而是党争。越浮玉起身,思索要不要弄出点声音,让对方收敛。犹豫间,一旁草木晃动,又有三四个人来到此处。 第二批人刚过来,便看见田浇躺在地上的样子。 即便是琼林宴,闹成这样也有些过了,陈级扫了一眼,大多是熟人家的晚辈,于是皱眉看向田浇,“闹什么呢?” 带头进士一愣,看见来人,隐隐松口气,随即笑着回道,“参见各位大人,此处无事,不过是同僚之间敬酒,田探花不小心摔倒了。” 陈级装模作样点头,“年轻人兴之所至可以理解,田探花下次小心,莫要过于骄傲。” 无形的队伍在此刻形成,带来无形的压迫与嘲讽。田浇还未入朝堂,就已经上了第一课。 毕竟只是二十多岁的少年,头一次经历这些事,不知道被欺凌后又被故意误解该怎么办,他愣愣坐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许别时蹙眉,温润的眼中闪过不赞同,刚要开口,身侧的许朋忽然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袖子。 不能去。 冯太傅特意吩咐他们,最近不要和世家作对。 自从舞弊案失利后,世家对冯太傅尤为不满。现实就是如此,冯太傅能给大家带来好处时,众人尊敬他恭维他,而冯太傅一旦失利,世家立马不满甚至有换掉他的心思。冯太傅深知这点,最近行事格外谨慎。 这几人父辈身份不低,现在是特殊时期,最好不要多生事端。 沉默片刻,许别时终是没有开口。 这里人太多,逐渐吸引宴会那边的注意力,好几个人已经看向这边,田浇还一直愣愣的,陈级都开始皱眉,这人怎么这么蠢笨。 愈发焦躁的沉默中,田浇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蕴空一身玄色官服,淡漠清冷的眼神落在田浇身上,不喜不悲。田浇却觉得眼眶有些热,他伸出手,没敢真的让佛子拽他,而是自己撑地面起身。 蕴空平静收回手,“万物有度,诸位都是朝中官员,须知有可为有可不为。” 几句话称得上严厉,好在没有点名,保留最后一点脸面。 田浇和世家弟子们都讷讷点头,虽然心里不知如何,至少表面恭敬。 花枝在指尖转了两圈,越浮玉重新坐回去,凤眸低垂,表情阑珊。 人群散开,角落又恢复安静。世家子弟们灰溜溜离开,陈级却没走,他还记得冯太傅的命令,调查蕴空为何入朝。 陈级打探数日,发现官员们都不清楚前因后果,佛子又甚少出门,不和同僚交流,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今日终于让他找到机会。 略显老态的面孔迅速挂起和煦的笑,陈级举杯,“原来国师也在这,真是巧了。话说,国师入朝后,下官还未恭喜过大人,借此机会,下官敬您一杯。” 蕴空淡淡摇头,“贫僧不饮酒。” 在场众人手中都拿着酒杯,陈级一时忘记佛子是僧官,他做出恼恨的表情,“瞧我,竟忘记大人的身份。”他顿了顿,佯装不解道,“话说,僧人不问俗世,不知佛子为何入朝?” 无论谁说话,蕴空始终表情淡漠,仿佛误入凡尘的神佛,不沾俗世,唯独听见这个问题后,他神情微凛,垂眸回道,“佛有千种,不入凡尘者,何来渡众生。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犹如莲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处庙堂之高居江湖之远,贫僧皆为修行,皆是梵行。” “啊?是、是。” 陈级今晚没少饮酒,被蕴空糊了一脸经文,脑袋更晕了,身子都跟着晃荡,许别时瞥他一眼,示意许朋,“扶陈大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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