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会试题目说起。 会试的考题,由两位主考、八位同考一起决定。为防止泄露题目,考试前几天,才会定下考官,研讨考题。出题期间,所有人不许外出。 流程密不透风,但具体操作时,难免有疏漏。 比如说,考官出自翰林院,虽然不能确定具体是谁,但有大致范围。另一方面,会试考题十分重要,前朝就出现过,会试考题没有避讳皇帝姓名,考官被判重罪的事情。因此,预计自己要做考官的学士,都会提前考量。 而为他们打理书房的小厮,很可能看见真正的会试题目。 白旭恰好认识一个这样的小厮,两人一起喝酒,对方喝醉后吹嘘这件事,白旭却心念一动,意识到这是天大的机会。 他贿赂了几位小厮,把题目汇集成册,以典籍的名义卖给相熟的考生,并保证只出售一份。 不知幸运还是不幸,最终的会试题目,竟然真包含在这份集锦里。 过程之巧合,操作之大胆,陈级都望尘莫及,皱眉感叹,“真是终日打雁,反倒被雁啄了眼。” 白旭没有官职,但身为驸马地位不低,本身又是个纨绔,三教九流都有朋友,很多世家弟子和他混在一起,借用对方的身份做些方便事,没想到反而被白旭坑了一把。 刑部郎中不在乎这些,他只关心自己的儿子,焦急道,“说到底,这根本算不上舞弊。他们拿到题目时,甚至都没定下考官。哪怕要罚,也是翰林院的责任更大。” 出事的十二家,大多是冯太傅的弟子,但也有区别。这里不得不说,白旭做生意的确有一套,交易对象多是家中不受宠、且学问一般的考生,想凭会试挣个脸面,像孔疏这样的反而是少数,所以刑部郎中格外心急。 冯太傅始终未开口,这会才淡淡抬眼,“罪大罪小,还不是那位一句话。” 刑部郎中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 冯太傅:“明日早朝,老夫会上书圣上。教不严师之惰,我会辞去国子监祭酒一职,请陛下治罪。” 严格意义上,冯太傅不算帝师,只是先帝在时,他在南书房教过皇子。后来申帝登基,封他为太傅,不仅为彰显新帝知恩图报,更多为了安抚世家。 而这招以退为进,意在提醒申帝,别忘记考生的身份,也别忘记名义上他也是冯太傅的徒弟,若允许冯太傅以教不严的原因辞官,又重罚同门师弟,天下人怎么想。 宗族君师,正是皇权的有力支撑,哪个皇帝敢轻易动摇。 冯太傅打算的很好,但他忘记一点,皇帝也可能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第二日早朝,下令逮捕考生的第三天,申帝宣布调查出的真相、以及参与舞弊之人的惩罚。 速度之快,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主考及所有泄露考题的考官,虽没有参与作弊,但有失察之责,一律革职;白旭作为主谋,立即腰斩;而参与偷题的小厮与舞弊的考生,全部参军。涉及的家族家主,教子无方,罚俸三年。” 舞弊方法和太傅询问出的经过一模一样,而惩罚结果堪称严苛。刑部郎中两眼一黑,身体歪向一旁,旁边的官员连忙扶住他,才没有跌倒。 而冯太傅眉头皱紧,来不及示意自己人开口,忽然有大臣出列,“陛下,臣以为惩治不够,参与舞弊考生同门众多,极有可能向再次泄露题目,臣以为,应取消全部资格,以儆效尤。” 如果说舞弊案只对太傅造成皮外伤,那大臣这句话,则是蛇打七寸。 谁不知道舞弊考生的同门是谁?连状元曹成杰都是其中之一,大臣此举,是要彻底清算太傅一脉。 顾不得太多,陈级连忙站出来,“陛下,舞弊罪不可赦,但其他学子寒窗十余载,何其无辜,不能受此无妄之灾啊!” 大臣瞥了陈级一眼,直言道,“谁不知道陈侍讲的身份,你们师出同门,难免有偏颇之心。” 这是骂陈级么?不,这是打冯太傅的脸。 即便再不愿出面,如今几乎被指着鼻子骂,冯太傅也不得不站出来。 他颤颤巍巍出列,表情十分之复杂,有懊丧悔恨,也有坚正不阿,“陛下,老臣为师四十余载,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门下出现如此罪不可赦之事,臣亦痛心疾首,汗颜无地。只愿乞骸骨,以此谢罪,只是那些不孝子弟,还望陛下给他们一个机会。” 七十多岁的老臣,如此言辞恳恳、情真意切请求,令人动容,无须陈级开口,其他大臣已经劝道,“太傅何须如此!” “太傅光明磊落,无需为此负责,但学子必须重罚。” 越来越多的大臣加入争论中,申帝端肃的表情隐在高位之上,始终未曾言语。 这场沸沸扬扬的争吵,一共持续了三天。 不仅涉及同门考生是否该取消资格,还有太傅这位一品大臣是否该辞官。群臣各抒己见,一片激愤。 最后由皇帝一锤定音,“凡大申臣子,只论才识,无关其他。太傅如此,科举亦如此,而朕作为天下之君,定不遗余力保证公平。因此,此次及以后每一次科举,只要无明确证据参与舞弊,都可以保留成绩,为朕效力。” 一句“凡大申臣子,只论才识,无关其他。”,为这件事定下基调,也迎来天下学子的欢呼。 宗室世家在朝堂上紧密相连,多少普通人寒窗苦读走到朝廷,原本想为国效力,最终却碌碌不得志,只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好的家世。 这些人,一生所求,也不过一句公平。 而申帝所言所行,无论是先前提出的变法、还是这件事的态度,都给他们希望的曙光。 与此同时,不仅寒门百姓满意,冯太傅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折了一个探花,但好歹他的学生曹成杰仍然是状元,太傅也不算损失惨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过去的时候,榜眼姜非楠忽然自请谢罪。 她是女儿身。
第95章 疯狂 新科榜眼是女子, 消息一出,满朝震惊,引起的风波不亚于舞弊案。 太傅一党仿佛看到猎物的鹰, 迅速发起猛烈进攻。一方面为了维护世家代表的制度礼法, 另一方面则是抵消舞弊案带来的负面影响, 因此,反对声接连而出, 抗议奏疏摆满皇帝的案头。 他们认为, “姜非楠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 即是欺君之罪,且有违礼法, 两罪并罚,应处以重刑。” 但这一次, 一些在舞弊案中表现含混不清态度暧昧的大臣,忽然不再左右摇摆, 而是旗帜鲜明表示:“法无禁止即为可。” 自古以来,人们习惯男主外女主内, 女人在家相夫教子而不能为官,但是,从未有一条律令明确规定,女子不许参加科举。 而姜非楠出身清白, 从乡试一路到殿试,次次名列前茅,她也不曾骗人,从未说过自己是男子。 听到这些大臣的话, 陈级差点气死。 什么叫姜非楠没骗过人?她平日一副男子打扮,又是瘦弱贫困的少年模样, 谁会平白无故问她是不是男人啊!难道没说就不算骗人? 但不等对方质疑,大臣又立即开口,“况且,陛下金口玉言,‘凡大申臣子,只论才识,无关其他。’姜非楠乃春闱会元、殿试榜眼,若论学识,她不能为官,这次科举又有谁能为官?” 皇帝的话甫一出现,太傅一党百口难言,特别是他们刚刚从这句话中捞得好处,顿时无法反驳。 而身为国师,蕴空亦开口表示,“四河入海,无复河名;四姓出家,同称释氏。即入朝廷,皆为天子之臣,何有男女?” 律法或规定,都无法阻止姜非楠,她以女子之身当选榜眼、赐官职、入翰林的消息,迅速传遍大江南北,而越浮玉的女塾也借机开门,一时,两人名声大噪,女子地位也水涨船高,江南甚至出现许多富商竞相模仿,为女儿请先生学四书五经,希望家里也出个女状元。 所有人来不及反应,女子为官这种天大的事,便轻描淡写地尘埃落定。 冯太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中了连环计。 舞弊案彻查如此迅速,申帝肯定早已知晓,事情发生后,自己理应联合世家,给皇帝施压,减轻责罚。但申帝立马抛出取消其他人成绩的惩罚,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疲于奔命,顾不得其他。 最后,他以为自己的计策有效,让皇帝取消惩罚,但皇帝看似答应,实则留下漏洞,让他们不得不应下女子为官的决定。 申帝不费一兵一卒,仅仅用几句话达成目的,反倒是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生平第一次,被人从头算计到尾,冯太傅维持不住淡定从容的样子,挥袖摔碎了茶杯,“申帝!” …… 另一边,同样摔东西的人,还有刚收到消息时的郑沈弦。 郑将军平时在军营练兵,偶尔才去早朝点卯。 最近几日的早朝,一直争辩舞弊案。文官们满嘴律法典故,听得他头痛,郑沈弦干脆躲懒不上朝,顺便来到外甥女家里,看看她的私库有没有好东西,可以送给姜非楠。 京城疫病已经结束,等舞弊案尘埃落定,皇帝便会封官,姜非楠初入朝廷,不知道该送什么礼。 笔墨纸砚?读书人肯定需要,带走。书画字画?不懂,但文人似乎都送这个,带走。山参药材,姜公子身体不好,肯定也要带走。 一刻钟不到,郑将军手里塞满了东西,跟随的小厮连忙道,“将军,东西重,小的帮您拿。” 郑沈弦侧身避开他的手,声音冷硬,“不用。” “给将军一块布,让他兜着走,”越浮玉缓缓挑眉,“那是咱们郑将军送给心尖尖的东西,别人可碰不得。” 完全没听出来外甥女嘲讽他吃不了兜着走,郑沈弦只听见心尖尖三个字,耳廓微红,“正是如此。” 越浮玉:“……”嘲讽听不见,心尖尖就能听见,你们恋爱脑真可怕。 永照公主自顾自感慨时,白樱推门而入,她先是古怪地看郑将军一眼,然后才郑重道,“朝上传来消息,姜非楠自诉她是女儿身,有大臣要重罚她。” 三岁开始拿刀、第一次上阵杀敌都未曾手抖的郑将军,满怀东西掉在地上,硬挺的眉宇间甚至溢出一丝杀意,声音低沉到可怕,“什么?” 不等白樱重复,郑将军已经双腿用力,一闪身蹬墙翻出公主府,向着皇宫方向袭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9 首页 上一页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