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世家,避不开一个名声,私下怎么做,那是私下的事,明面上始终不愿和皇帝撕破脸,毕竟谁也不愿意千年后被戳脊梁,可事到如今,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皇帝要变法,归根结底要经过底层官员之手,丈量土地查询人口,都要当地官员出马,而地方官员,有多少受世家制约。 归根结底,世家盘根错节、遍布广泛,若他们想暗中阻挡,申帝根本不能变法。 百年来一直这样,王川觉得完全没问题,何必用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办法,他甚至认为,之前他们太疏忽大意,才让申帝得逞。 沈望山沉默片刻后点头,“此举未尝不可。” 房间陷入新的讨论,但这次氛围轻松许多,似乎胜券在握。 毕竟世家真的联合起来,不是小小的皇室能抵抗的,一向深思熟虑的冯太傅也显出几分漫不经心。 但无论如何,不是许别时能插手的。他悄声退下,离开时没拿伞,回到房间后,浑身都湿透了,隔壁许朋看见他,连忙拿来帕子,“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许别时接过巾帕却没擦,倚在书案边,目光虚虚落在远方,雨水顺着发丝落在信纸上,许朋看见后惊呼,“哥,桌上的东西!快擦干净,以免太傅责罚。” 他们这些弟子,平时会帮太傅处理信件,类似内阁。许朋目前还没有资格,但他认出信纸上的鸡毛与冯家印章,恐怕是要信。 “不重要的信罢了,”许别时翻过信件压在桌上,沉默半晌后开口,“许朋,你明日上书陛下,就说祖父去世,要丁忧回乡,两年后再回来。” 做官三年,许朋同样敏锐,他猛地反应过来,恐怕许别时认为要出事,让他回乡避难,以免被牵连。而朝堂现在的情形,谁会出事一目了然。 许朋拽住对方的手,坚定道,“哥,那我们一起走。”他不能留许别时一个人在冯太傅的泥潭里。 冰凉的雨水渗进衣服,黏腻又难受,许别时仿若未察,只平淡抽回手,“我走不了。” 许朋想反驳,张口却无言。不论少傅的身份,单是现在特殊时期,那么多人盯着他,他便走不了。 许朋明白,却愈发不忿,“哥,凭什么?咱们入太傅门下,吃了多少苦,明明什么都没得到,最后还要被牵连。” 话到尾处,许朋几乎落泪。 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听上去风光无限,实则多少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冯广德根本不在乎许别时,因为猜测出皇上要重用寒门,才顺手收了一个寒门弟子。许别时在太傅门下,看似春风得意,实则处处受排挤,这种艰难的情况,许别时还要为寒门子弟斡旋,否则这些年又有多少打压寒门的政令。 最重要的是,许别时本身便才华横溢,根本不用冯太傅就能达到现在的成就,甚至因为不涉及党派,还能走得更远。 世人皆说许别时风光霁月,可又有谁知,不过是夹处逢生,不得不生出温文尔雅的皮。 许朋哭得哽咽,许别时却只是温和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不过是做了选择,便只能继续走下去。” 年少时会有种错觉,以为改变人生的重大决定,都是轰轰烈烈的。数年后回首,才恍然发现,那日一个寻常午后,他给冯太傅奉拜师茶,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能回头。 * 恰逢大雨,三日没有早朝。 今年雨水格外充沛,伴随响雷,夜间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第四天上朝时,王川格外精神饱满,他拿着奏疏,疾步走过百官队列,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 路过末尾,余光扫见沈不随,等他走到前面站定,挤眉对前面的沈望山道,“你儿子什么时候封官了?还是武将。” “小孩子闹着玩罢了。” 沈望山蹙眉,他也不知道这事,但他那个嫡子纨绔又叛逆,想也知道没多大本事,多半是借他的名义讨了个小官,丢人至极! 等下朝,他一定要请家法,让他母亲好好管教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来不及多说,早朝时间到了,奉天门大开。太监宣旨,王川刚要出声启奏,沈不随已经出列,“臣有要事启奏。” 沈望山狠狠盯着孽子,简直想给他一巴掌,如今形势混乱,他跟着凑什么热闹。 无视各式各样的目光,沈不随一改往日风流不羁,一身武将官服沉稳又成熟,“臣奉命领兵到潍县救灾,重新播种时,发现土地数量不对。经调查,发现崔商勾结税吏,重税强征,迫使当地百姓卖出土地,无家可归。此外,臣在搜查崔商家中时,搜到了与冯太傅的密信。” 不等冯太傅反驳,沈望山陡然起身,愤怒斥责,“逆子,这种事岂是乱说的!请陛下恕罪……” 没分出半分眼色,沈不随垂手继续道,“于是臣前往江南冯家,发现太傅族中,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隐田隐丁,甚至查出铁器,恐有反心,还望陛下明察。” 沈望山的怒骂戛然而止,整张脸憋胀的通红,他蓦地想起前几夜的声响,根本不是什么雷雨声,分明是军队行军的声音! 是他的好儿子,带着申帝的军队,回来大义灭亲了。
第98章 抉择 沈不随几月前还是白身, 如何被派到潍县,又怎么找到冯家犯罪的证据,这件事说来离奇, 但无人敢质疑。毕竟涉及造反, 没人敢沾边,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心虚。 隐丁隐田,是世家最常见的积累财富手段, 谁能保证自己家中一定干干净净?这时候出头, 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无人求情, 冯广德很快因为冯家的牵连被判入狱,但申帝念及太傅年纪大、劳苦功高, 查到切实证据之前,免去对方牢狱之苦。 因此, 太傅和一众关系密切的弟子,被集体囚困在太傅府, 外面派兵把守。 身为亲传弟子,许别时也在其中。因为送进太傅府的东西会被反复检查, 蜡烛很快不够,夏日夜晚,他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看见对面许朋空荡的位置, 微微露出一个笑。 …… 为了调查太傅和崔商,锦衣卫再次出动,飞鱼服穿梭在大街小巷,百姓们刚开始还战战兢兢, 后来发现锦衣卫不扰民、只查官,很快放松下来, 还会偷偷讨论,今天又查了哪家。 和百姓不同,京城官员人人自危,私下严查与太傅府交集。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试图保下冯太傅,不仅因为交情,还因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冯太傅屹立不倒,最大原因他学生众多,诸多文人聚集起来,是一股申帝都要在意的力量。有人暗中请求他们帮忙,可众人很快发现,风向早就变了。 不知何时,变法的好处已经由僧人传遍大江南北,皇帝政令未下,百姓们的呼声已经极高。冯太傅作为反对党,私下遭受无数辱骂,此时谁想救他,必须直面千万百姓的怒火。 书生最重名声,面对万千浪潮,也只能偃旗息鼓。 尚书府,沈望山脸色阴沉按下密信,过去的冯太傅学生、现在的文人,不约而同拒绝帮忙。 沈不随刚从军营回来,看见前厅里父亲和幕僚,脚步一转离开。沈望山瞧见他的背影,一把扔去茶杯,“逆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沈不随侧身错步,利落躲过茶杯,却忘记迎面而来的杯盖,瓷器在额头上砸碎,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小厮大惊,“大少爷!” 眼前一片红色,沈不随微怔,随即混不吝笑道,“父亲,你如今能做的,只有打我么?” 沈望山怒极,几乎要动手,幕僚们连忙劝他,“大人息怒,大少爷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不如听听少爷怎么说。” 强忍怒气,沈望山重新坐回椅子上,“我倒要听听你这个逆子要说什么。” 接过小厮递来的帕子,沈不随漫不经心开口,“七年前,千秋子提出变法,世家联合起来反对,申帝大败。这七年,他结识蕴空,收拢兵权,逐个击破世家。而七年后的今天,他再次提出变法,你们想故技重施,但皇帝用僧人对抗流言,用重兵对付乡绅,兵不血刃留下你们一盘散沙。” “父亲,”沈不随玩世不恭挑眉,“儿子想知道,现在失败的变成你们,你准备如何反抗呢?只靠打我可不够呢。” 说完,他扔掉帕子走远,徒留沈望山怒斥,“逆子!逆子!” 而比沈望山更愤怒失望的,当然是冯太傅。 经营多年,哪怕被困在太傅府,他也有消息渠道,得知弟子们拒绝帮忙,他颓败倒在椅子上,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不可能!僧人宣扬变法,这么大的事,老夫怎么会不知道。” 陈级也在思索,脸色忽变,猛地转身,“许别时!这些事一直是你在处理,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许别时望着众人,看他们丑态百出。说来可笑,他们用流言诬陷公主时,为什么想不到,同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他躬身,温和谦卑如旧,“君以此兴,必以此亡。老师教导学生的,学生没齿难忘。” 而他一旁,冯太傅早已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为官多年,他怎么会不知道锦衣卫的厉害,再也维持不住长者为师的形象,急迫地走来走去,“没关系,我还是皇帝的老师,哪怕发现隐丁隐田,最多被贬官,皇上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肯定是这样的。” * 再多不甘恐惧,也阻挡不了锦衣卫查案的脚步。 不到半个月,冯太傅所犯罪行悉数曝光,隐田隐丁、收受贿赂、结党营私、钱权交易、捏造永照公主的流言、以及罪无可恕的,放任弟子传播疫病。 结果出来,满朝哗然。 连最后几个想为太傅求情的人,都哑口无言。郑沈弦带人缉拿罪犯,扣押冯广德的小兵狠命踹他一脚,啐在脸上,“畜生不如!” 冯太傅不知疫病的事被发现,还以为自己的罪行是隐田隐丁,他一甩衣袖,习惯性训斥,“放肆!陛下尚未责罚,本官仍是正一品太傅,岂容你侮辱。” 郑沈弦抱剑骑在马上,闻言冷冷地将圣旨甩在对方身上,冯太傅忍着痛打开圣旨,看见罪行陈述,脸色骤白,瞬间瘫倒在地。 没人会同情罪犯,还是灭绝人性的罪犯,士兵不管冯太傅是否腿软,推搡他向前走。冯太傅走慢了,小腿还会挨一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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