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思考粮食的问题时,脑中一瞬间想到过崔商,又很快摇头。他连崔商的管家都对付不了,更别提崔商本人。从对方手里拿粮,他想都不敢想。 然而,公主比他大胆很多。越浮玉把玩着金丝腰带,缠在手指上又松开,她思忖片刻,吩咐道,“你去找他谈谈,借半个月的粮,看他怎么说。” 望着知县诧异的表情,越浮玉慢慢道,“不用考虑价钱的事,本宫敢借,自然能还。” 她想起来,按照舅舅信中所说,他的兵马这两天快到了。 他们发现道路不通,肯定第一时间修路。最多半个月,京城到潍县的路能重新通起来,到时候,粮食人手都不是问题。知县担心路一直不通怎么办,她却知道,挺过半个月就行。 “这……” 潍县苦崔商久已,知县下意识担忧,就在他犹豫期间,一道洪亮带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公主、知县,草民有礼。” 越浮玉转身,看见一位气质阴沉的中年男子。 对方穿着粗布短衣,唇边像是习惯性带笑,表情也十分恭敬,但不知怎么,却给人狡猾与狠辣的感觉。 男人弯着腰,吊梢眼斜斜挑起望着两人,拱手笑道,“草民孙知礼,孙管家。” 越浮玉很快意识到此人是谁,崔商的管家,孙达的大伯,与赵捕头合谋污蔑陈婉的罪魁祸首。 她之前处理了赵捕头和孙达,唯独放过这位管家。不是忘了,而是知道暂时没有证据,不能将对方彻底惩治依法,干脆不打草惊蛇,交给后来的人处理。 可能她的做法给对方某种错觉,以为她害怕了或是敷衍懒政,竟然敢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不过,孙管家此时出现,来意足够明显。 果然,对方笑眯眯开口,“总镖头设宴,邀请公主和知县,共同商讨此次雹灾,以解燃眉之急。” 总镖头——崔商。 越浮玉来潍县后,数次听到这个名字,如今,两人终于要见面。 越浮玉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慢慢卷起手中的衣带,掩下眸中的嘲讽,作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总镖头大善,本宫和知县正不知怎么办,今晚就叨扰了。” …… 在知县不安犹豫的目光中,孙管家和越浮玉纷纷离开。 越浮玉一改之前四处打量的样子,溜溜达达回到府里,仿佛完全不再担忧,一心等待今晚的宴会。 她的动作很快传到孙知礼耳中,他收起下人传来的纸条,正了正帽子,推开厚重的房门,隔着帘子恭敬汇报,“老奴见到了公主,对方心不在焉、时常走神,完全不似担忧雹灾的样子,听说您设宴,也很快松口气。见到老奴时,似乎不知道我是谁,只是十分骄纵傲慢,和传闻中一样。” 永照公主突然出现在潍县、并且当街处置了赵捕头和孙达,这件事当然惊动了崔商,毕竟怎么看,对方都是冲着他来的。 可之后,这位公主没有任何动作,反而多次出现在商会酒楼中,听闻还打算早早离开,崔商便断定,这位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和大多数官员一样,根本不在意什么百姓,都是沽名钓誉之徒。 “管家,慎言。” 檀香缕缕的房间里,苍老沉稳的声音伴着木鱼声沉沉响起,孙知礼刚要请罪,却听见木鱼声忽停,声音的主人话锋一转,嗤笑开口,“小公主装模作样,想扬名立威罢了。这样正好,她想要好名声,老夫便给她。那么,永照公主用一些小玩意作为回报,也是应该的。” “总镖头英明。” 孙管家瞬间明白对方口中的“小玩意”意味着什么,他脑中飞快转动,思索自己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在意他们口中徒有其表的永照公主。然而他们不知道,越浮玉没出门,却将指令传到潍县每个角落。 她的侍卫伙计已经前往各村,帮忙救援和重建。 蕴空带着僧人行医,佛子精通医术,又见多识广,他指导村民用草木灰消毒,又将尸首集中焚烧、就地深埋,防止疾病传播。 庄掌柜则在外奔波,如今米铺闭门不开,其余富户也避而不见,反复询问,最多得到一句,“庄老弟,山路不知多久才通,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我也没办法啊。” 究竟是担心道路不通,还是崔商从中作梗,双方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各路消息汇总到她面前,越浮玉一一看过,又结合脑海中的知识,将更多灾后救援的注意事项整理好,命小厮送给知县等人。一直忙到傍晚,宴会马上开始,她才揉着酸疼的手腕,沐浴更衣。 今晚不算鸿门宴,但也没差多少,越浮玉特意上了妆,换上一身织金彩绣长裙,红裙金钗,墨发黑眸,明艳无边。 千秋子知道她要见崔商,本就不放心,看见她盛装打扮的样子,二话不说坐上马车,坚持要跟过来。 越浮玉对着镜子涂口脂,大红色一点点覆住薄唇,像倏然绽开的瑰丽花朵,她扶额笑道,“您担心什么?他又不敢对本宫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 千秋子习惯性反驳,但心里清楚,崔商此时约见公主,真不会做什么。他只有一个目的,发国难财。 同样一场雹灾,普通人遇见,会惋惜难过。崔商这类人,只能从中看见巨大的利益。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千秋子还是担忧,语气认真几分,“崔商这种人,最为狡猾,你想空手套白狼,如何保证自己能骗过他?” 永照公主想做什么,千秋子猜到几分。 潍县缺粮,崔商手里有粮,他一定想借此机会、从公主手中讨要什么。崔商意图欺君犯上,可谓胆大包天。而这位公主更大胆,以千秋子对她的了解,他猜测,公主可能想扮猪吃老虎,做无本买卖。 不意外千秋子猜到她的想法,毕竟前几天,她才用同样的手法骗了对方。 艳红指尖抵在唇边,作出“嘘”的手势,越浮玉露出个‘你知我知’的笑容,懒洋洋开口,“说来有趣,最开始,本宫真的想买粮。孙管家主动找上门,本宫才想将计就计,空手套白狼。” 孙管家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越浮玉一眼看出,他眼底的轻慢和算计。 越浮玉实在见得太多类似的人,许多京中弟子和孙管家一样,带着目的接近她。看向她的目光,傲慢又贪婪。既看不起她风流肆意,又想从她身上获得什么。 越浮玉倚在窗边,对着镜子缓缓勾唇,看见镜中娇媚惑人的美人慵懒一笑,笑意愈深,“至于如何骗过崔商,根本不是问题。毕竟,某种意义上,本宫已经骗过他了,不是么?” 崔商敢让孙管家传话,一部分是试探,另一部分是笃定她骄纵好骗。 以对方的狡诈程度,肯定事先调查过她。京城和潍县距离不近,崔商不可能知道她做过什么,最多听过她风流跋扈的传闻。而她来到潍县后,冒冒失失的当街处置赵捕头、在千秋子门口烧画、又在商会上醉酒,怎么看,都在证实传闻是真的。 越浮玉托着下巴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崔商这种人,傲慢又无知,自己贪婪无度、利益为上,便觉得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想骗过对方很简单,只要装成和他一样的样子,他会相信的。” 千秋子皱了皱眉,本能察觉到,公主不仅在说崔商,而是另一个她认识的、与崔商相似的人。 刚要开口询问,身体微微前倾,马车骤停。 千秋子脸上轻快的表情消失不见,他抿着唇和公主对视一眼。 崔府,到了。 * 四月末,春末夏初,本是一年中天气最好的时节。可突然起来的一场雹灾,让潍县气温骤降。 经过一天的融化,冰雹已经消失大半,马车勉强能通行,但仍有许多细小的冰粒,微微散着寒气。 越浮玉穿上披风,扶着千秋子下车,崔府门口挂着两盏大灯笼,在晚风中微微晃动,映出两道熟悉的身影。 知县和佛子站在门口,听见马车的声音,同时望向这边。 越浮玉顿了顿,手指倏地攥紧。千秋子已经开口,“蕴空,你怎么在这?不是带着僧人在城郊治病么?” 佛子似乎还穿着昨夜的僧袍,衣服下摆有几滴干涸的泥点和暗红血迹,衣服不干净,却不会显得脏污凌乱,反而衬得他愈发冷淡漠然。仿佛落入何种境地,他都能超脱世俗、不染凡尘。 佛子平淡开口,“崔商说要赠药,邀请贫僧来商议此事。” 又是捐粮,又是赠药,仿佛要拿出全部身家。 这样做的人,不是心思善良,就是所图甚大,崔商显然是后者。千秋子挑了挑眉,倒是生出几分好奇,不知崔商究竟想要什么。 开门的一瞬,众人都有些惊讶,只跨过一道门槛,却像来到另一个世界。 门外冰雹满地,门内却一片繁花盛开的春日景象。 红绸铺地,一路通向院内,院子两侧摆满各季鲜花,香味四溢。衣着飘逸的侍女柔声请安,姿态恭敬,“诸位大人里边请。” 曲径通幽,穿过华丽的亭台楼阁,最终来到一处清亮的池水边,正是此次宴会地点。 崔商还没到,但管弦已经奏起,歌女在中间抚琴,各种菜式流水一般端到桌上。越浮玉瞥了一眼,小菜就有二十几碟,竟有几分宫廷盛宴的架势。 真实版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外面的百姓尚不知道下一顿吃什么,这里却能大摆宴席,这一顿不知能让普通百姓吃几天。 所有人不约而同皱眉,千秋子、知县这种知道崔商行事作风的人,已经见怪不怪,尚能保持冷静,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付长盈却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拳头紧握,眼底的愤恨之色难以掩饰。 千秋子瞥了小徒弟一眼,随手从桌上捞起一只酒杯,怼到他怀里,暗示道,“这个是百花酿,味道清冽,你试试。”冷静点,别先把自己气死。 付长盈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到底年纪小,接过酒杯时,手上力道没收住,愣是从指尖滑落。越浮玉正好站在身侧,随手接住半空中掉落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姿态闲适随意,仿佛她只是一位普通贵女,闲来无事参加小宴,而非为了雹灾商讨正事。 恰是此时,院子深处传来豪爽的笑声,一道微胖强健的身影在簇拥中走来,崔商一边大笑一边开口,“好酒量,永照公主果然肆意不羁,女中豪杰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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