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封死的消息传开后,百姓们短暂地惊慌焦急了一会,但马上,知县就颁布救灾章程——减免赋税、无偿治伤、开仓放粮、以工代赈。 这么多好消息,有人感恩万幸,自然也有人想趁乱浑水摸鱼。然而,街上突然增多的巡查捕快告诉他们,最好掂量掂量这样做的后果。 知县早上出门时,恰好遇见新捕头办案。对方刚抓住一个小毛贼,新捕头没把人关进大牢,而是拴在马后绕城一圈,以儆效尤。 新捕头姓李,三十出头,国字脸一字胡,表情严肃,一看就刚正不阿。知县分明瞧见,李捕头路过时,好几个有名的刺头都缩了缩脖子,下意识避开。 “这么多年,潍县总算盼来个好捕头。” 如果公主没解决赵房,对方还是捕头,肯定内忧外患,哪能像现在,上下一心救灾。知县真心实意感慨一句,又问,“跟着捕头的几个小子是谁?好像没见过?” 潍县的捕快没几个,他都熟,而且昨夜都分配了差事,这些生面孔又是哪里来的? 主簿跺跺脚,震掉脚底的冰雹渣渣,顺着县令的目光望过去,恍然应道,“哦,那些都是公主的人,好像是店里的伙计,公主让他们暂代捕快,维持秩序。” 知县忙了一夜,光顾忙活开仓放粮的事,还要统筹调度,完全忘记还要加派人手维持治安,他沉默许久,搓搓冰凉的指尖,语气万分复杂,“是要多谢公主。” 而这种复杂的情绪,在粮仓口看见公主时,达到了顶峰。 知县到时,越浮玉刚解散护卫,让庄掌柜带着人去乡下帮忙,这批护卫身强体壮,跟着她属实浪费,不如去帮助更多人。 庄掌柜快疯了,现在潍县这么乱,他怎么敢任由公主一个人,然而对方坚持如此,他只能听从,最终还是争取到,让一个护卫和付长盈跟着公主。 付长盈十分听话,紧跟着公主,像个小尾巴,公主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知县来时,就看见三人站在粮仓口,永照公主俯身,拈起几粒麦粒放入口中,付长盈紧随其后,麦粒入口时,他顿了一下。 因为牙齿咬碎麦麸时,口腔本该盈满麦香,可他嚼碎粮仓的麦粒时,只觉得香味不浓,带着陈腐干燥的味道。 “怎么会?”付长盈犹豫询问。 “因为是陈粮,”越浮玉捞起垂落的发丝,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崔商贪婪狡猾,答应捐粮,交出来的却不是新粮,而是陈粮。陈粮确实不好,有虫蛀,还可能混着泥土草屑,但也有好处,就是能保证,粮食送到需要的人手里。 知县则去了装草药的仓库,情况和这边类似,都存在以次充好的情况,但眼下也不能要求更多,他细细交代运粮的人手,一定别耽误时间、尽快送到,也别急功冒进,如今路不好走,千万小心。 默默听了许久,等知县交代完一切,越浮玉才提着裙摆上前,低声询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知县看见公主,神色有瞬间的不自然,飞快回道,“人都救下来了,吃食已经有着落,住处也在陆续安排,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回答得太快,仿佛没经过思考,而是把脑海中的答案背出来,越浮玉微不可查皱眉,示意知县去角落谈,“人手呢?还差多少?” 知县侧开身子,让运粮的马车通过,对着公主点头,“人手够了,幸亏有您,这批粮食来得及时,很多人愿意帮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有粮食就有底气,昨晚,知县连夜下令,以工代赈,许诺为愿意救灾的百姓免费提供一日两餐。 城内灾情不严重,又因为道路封锁无事可做,很多人为了一口吃的,主动来帮忙。山里从不缺吃的用的,只要这些人愿意加入,补种田地、修建房屋、做饭修路……都不是问题。 知县的语气再正常不过,既有大难不死的庆幸,也有劫后余生的后怕,而且精神头十足,没有愁容满面,可见情况不错。 越浮玉却忽然用力掐了掐指尖,她掩下探究的神色,提出另一个问题,“伤者如何处理?本宫记得,潍县的大夫不足十位,哪怕加上帮忙的僧人,也才二十人,远远不够。” 一天一夜过去,冰雹融化的差不多,道路勉强能通人。今早传来消息,受伤人数统计完毕,死者一百三十七,伤者八百有余。 越浮玉最怕听到这个消息,却不得不听,甚至顾不得心口骤然升腾的痛楚,她用力攥紧掌心,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因为还有那么多活着的人,等待她去拯救。 她沉默计算,二十位医者,要医治八百位病人,而且这些人还分布在不同村子。此外,还要加上一条,冰雹融化后,道路泥泞,马车走不了。大夫想要前往各村,只能靠双腿,很多病人根本等不及! 公主声音平静,语气不算严苛,只是询问,知县却格外紧张,他擦干额头的汗,细细回答,“佛子料想到这个问题,昨日上午,他按照舆图,把潍县分成十六个区域,一位大夫负责一个地点,优先救治无法移动的重伤之人。” 知县指着草药,补充道,“佛子还开了一副方子,吊命用的。昨夜已经熬出来,连夜发给伤者,有汤药吊着,不会发生来不及医治的情况。” “佛子在,本宫便放心了。”越浮玉松口气,她没发现,几乎是对方提起蕴空的瞬间,她便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如今灾情严重,她放心不下任何人,事事都要亲自过问。蕴空让她不要担心,因为她从不是一个人,可这种情况,她又怎么能放心,实际上,唯有蕴空,能让她信任自己一般信任对方。 询问了所有要紧事,越浮玉最后叮嘱,“还有一点注意,一定要尽快掩埋尸首,及时医治伤者,让帮忙的百姓都带上口巾,不要生病。” 她没经历过天灾,但也听过一个说法,‘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尸首、伤员处理不好,可能会引发另一场灾难。 “微臣晓得,”疫病在县志有记载,知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郑重点头,“微臣已经下令,所有尸首尽快掩埋,千秋子先生也写了告示,送去各村。” 提到千秋子,知县的语气还有些微妙。 谁能想到,名满天下的千秋子竟然就在潍县。天底下的读书人,谁不想得到千秋子的指点,而他明明有机会,却错过了那么多年!!! “师父竟然去了?”越浮玉没注意知县的复杂情绪,她惊讶开口。 千秋子心怀天下,灾难在前,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管,但越浮玉总觉得哪里不对,对方肯定会帮忙,但去给村民写告示?莫名有点怪怪的。 察觉到不对,但也不是什么大事,灾难面前,个体的问题显得微不足道,越浮玉一个念头划过,便不再想千秋子,而是回到灾情本身。 灾后救援,要做的事情说多也多、说少也少,无非是尽快救人、保证百姓基本生活条件,预防灾后疫病。越浮玉没有经验,一时想不出更多问题,也没不懂装懂,很干脆地询问,“还需要本宫做什么?” “不敢劳烦公主!”知县的态度始终有微妙的古怪,听到这句话,更是仿佛受到什么惊吓,猛地摇头,声音都高出一截。 越浮玉挑了挑眉,知县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剧烈,暴露了什么,但他眼神左右晃动,愣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咳嗽一声解释,“崔商已经带人去修路,赈灾有微臣,借粮一事已经是微臣无能,怎敢再劳烦公主。” “……无论任何事,都可以找本宫,”短暂地沉默了一秒,越浮玉没追究对方奇怪的表现,只是盯着对方的眼睛,凤眸沉沉,“万事以百姓为先,你要记得,你究竟是谁的县令。” 这句话十分严厉,眼下的情况,几乎算是一句警告,可知县却不像刚才、露出慌乱的表情,反而郑重回道,“微臣从不敢忘。” 知县坐上最后一辆粮车,匆匆离开,越浮玉却没动,她站在原地,盯着马车离开的背影,眉头愈发紧皱。 她身后,付长盈实在没忍住困倦,揉着眼睛打哈欠,“公主,咱们接下来去哪?不走么?” “先上车,” 孩子都快站着睡着了,越浮玉没难为人,带着付长盈一同上马车,可即便进了车厢,她的表情也十分严肃,狭长的凤眸快眯成一道线,里面不再是潋滟春色,而是酝酿着一场阴云暴雨。 付长盈察觉出不对,困意消了大半,“您怎么了?” 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半大孩子而敷衍,越浮玉认真回答,“知县不太对劲,我今日问的所有问题,他回答的都很好,甚至是过于好了,仿佛早就有答案。而且,”她措辞片刻,直观地描述今天的感觉,“总觉得,今日知县似乎格外怕本宫,仿佛不敢面对本宫似的。” 有好几次她提出帮忙,知县都在拒绝,然而昨天,对方还是个过于谨慎小心的县令,完全不敢自己做决定,恨不得芝麻大的小事都让她拿主意。 仅仅半个夜晚,中间发生了什么?难道崔商收买了知县?还是出了什么大事,知县故意隐瞒? 越浮玉想出更多阴谋论之前,付长盈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般解释,“知县确实不敢面对您,倒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昨天夜里,师兄对着知县,骂……提点一番。” 不等公主询问,付长盈主动开口,“昨晚您回府后,知县也来了,他想和您商议放粮的事,每天放多少比较合适。正好师兄要出门,两人便碰见了。” 他顿了顿,含糊开口,“最后,师兄让知县自己解决。” 付长盈只说了一半,实际上,昨晚的情形能用惨烈来形容,当然,这个词是形容知县的。 昨夜,知县脸上带着笑,仔细说明来意。因为担心许久的粮食问题得以解决,又面对的是传闻中天生神佛的佛子,知县的心情几乎是放松的。 事实证明,他放松的太早了。听到他的话,佛子只转身看他一眼,那一眼不知怎么形容,就像一根尖锐的铁针,直接把人钉在原地。 蕴空的声音很冷,“您才是一县之首。” 传闻中,佛子一眼便能渡世人,可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缘故,对方的黑眸竟显得有几分冰冷,知县莫名恐惧,却还是犹豫开口,“可是……” 蕴空打断他,眼神冷厉,“公主不开口,大人便只会等么?公主若不在,大人便任由百姓去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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