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闲聊了几句,迟羡就驾着马车来到许承宁所居住之地。 原本他来了泠州是应当住在行宫里的,但许承宁体弱,山上寒气太重,他只上去住了两日就患病卧床,最后只得下了山,在北城区找了一处安静之处暂住。 虽说只是临时住所,但门庭也相当宽敞气派,守备森严。 许承宁表面上看去温柔和蔼,实则心窝是黑的,纪云蘅现在已经深深明白这一点。她撩开车帘往外看,就见门前全是许承宁的守卫,身上都佩着无比锋利的刀刃,来回巡逻。她紧张地抓住许君赫的衣袖,低声道:“真的要进去吗?看起来很危险。” 许君赫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若是等会儿动起手来你也不必担心,多少刀子我都会站在你面前帮你挡着的。” 纪云蘅瞪圆眼睛盯着许君赫,吓得一时说不出话。 逗完了她,许君赫心情颇为愉悦地下了马车。纪云蘅在后面嘀咕两句,也跟得很紧,尽可能地与许君赫贴近,以此汲取安全感,像进了狼窝的羔羊。 艳阳高照,满地金光。许君赫一身灰色衣衫,长发高束,再朴素的衣着也掩不住周身的贵气。就见他头颅微扬,负着双手进了门,面上带着很轻的笑,让人难以窥测。纪云蘅则勉强与他并肩,身体微微侧向许君赫,似有一种戒备的姿态。素色的衣裙衬得她脸蛋亮白,一双眼睛若含秋水般晶莹剔透,好像不管周身有多么耀眼的光芒,都压不住纪云蘅身上那一股温和的明亮。 许承宁拄着一根拐杖脚步仓皇地迎面走来。他身上披着外衣,长发散落未冠,看起来极为憔悴,走路时还有些跛,比重伤之后跌下断崖的许君赫看着还要可怜,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了。 许君赫见状,赶忙加快了脚步迎上去,关切道:“皇叔!你这是怎么了?摔到腿了?” 两人手臂一触,许承宁就丢了手中的拐杖,攀上许君赫的肩膀,将他拥抱住,哽咽道:“良学啊,你能平安回来真是万幸!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也无颜苟活!” “皇叔,这是什么话!”许君赫啧了一声,说:“当时也是情况所逼,更何况你也受伤了,我掉下断崖之后始终牵挂你的伤势,今日见你这模样,难道是伤势还没好吗?” 这时候许承宁边上的下人开口:“殿下,王爷这些时日茶饭不思,日渐憔悴,前几日陛下来了泠州后,王爷便去行宫请罪,在陛下的殿外跪了一整天都没能被召见,回来就病倒了……” “住口,让你多嘴了吗?”许承宁斥责,“良学是在我眼前出的事,没能保护好他本就是我的失责,父皇没有降罪于我已经格外开恩。”随后他用手摸了摸许君赫的脸和手臂,眼中包着一汪泪,“让你受苦了,孩子。” “没有的事,不过是一些小伤,我年轻力壮的,养个几日就好了。”许君赫笑得十分慷慨,完全不提那一夜的凶险,只道:“皇爷爷也就是生这一会儿的气,待我回了行宫去拜见,好好解释一番,皇爷爷就牵连皇叔了。” 许承宁拍了拍他的肩头,“便是要罚我,我也无怨言,只要看着你还安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话音落下,他眸光一瞥,看向站在边上始终安静的纪云蘅,弯唇露出一个笑,“纪丫头,你也没事就好,那夜你跑了之后,我很担心你呀。” 纪云蘅再也不会觉得这双眼睛温和,只觉得很像是蛇的眼睛,尽管看人的时候平静温润,可暗地里藏了多少阴毒无人能知。 分明那夜是他做戏伤了许君赫,现在却又装出一副很担心许君赫的模样,表情如此真挚诚恳,看不出任何破绽。 纪云蘅看着这样的场景,只觉得脊背发凉,更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地回答许承宁的话,只沉默不言。 许君赫抬手,在纪云蘅的脑袋上摸了摸,力道轻柔像是顺毛,笑着说:“皇叔莫怪,云蘅幼年时生了一场大病,自那之后脑子就不大灵光,有时候喜欢胡言乱语,我早已习惯。” 许承宁的眼眸在她脸上来回扫视了几圈,道:“那夜我看见了她,怕她被人误伤,便想让迟羡将她请过来,没想到她转头就跑,其后就不见踪影,原来是去找你了。” “我们不过碰巧遇见而已。”许君赫道:“云蘅不喜迟大人,许是看见了他觉得害怕了,这才逃走。” 许承宁道:“我没有恶意。” “当然!皇叔,你我血浓于水,我怎么可能不信任你呢?几个皇叔里,我可是最亲近你的呀。”许君赫亲昵地揽住许承宁的肩膀,带着人往里走,“我这一路走回来,早就饿得不行了,先来皇叔这里垫几口,等会儿还要去拜见皇爷爷。” “我还要向父皇请罪,便与你一同去。” 许承宁扬声喊人,让人着手备膳食,其后带着许君赫与纪云蘅二人进了屋子。 正赶上晚膳时间,菜肴上得很快,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荤素得当。 纪云蘅和许君赫二人都认真清洗了脸和手,坐在一起,看着一道道菜端上桌子。赶路用了几个时辰,许君赫肚子里那点东西早就没了,更何况这些日子住在盛彤家中,饭菜虽说没有多难吃,但实在不合许君赫的胃口。若不是为了更好的恢复伤势和保持身体状态,他恐怕现在都饿成人干了。 纪云蘅对许承宁极为忌惮,手里只拿着筷子,一根菜夹了放,放了夹,嘴巴张了又张,假动作做了很多,实则一口没吃。 饿归饿,但她非常谨慎。 许君赫期间给她夹了几回菜,见她碗里堆叠起来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眯着眼睛笑了笑,并不勉强。 一顿饭吃完,许承宁道:“你们拜见陛下不能这身行头,不如就在我这里沐浴换衣,再去行宫。” 纪云蘅将警惕的眼神一凝,刚要摇头拒绝,就听许君赫道:“也好,那就劳烦皇叔了。” 她赶忙向许君赫投去眼神,想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愿,却突然感受到许君赫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指,对她低声道:“去吧。” 纪云蘅一时拿捏不准,只好站起身,随着婢女一同离开了屋子。 许君赫的目光追了一下,见她的背影在门口消失,便收回视线对许承宁道:“皇叔,那一夜我掉下断崖前递给你的盒子,现在在何处?” “在我这里。起先差点被他们抢走,后来我又让迟羡给抢回来了。”许承宁望着他,慢声道:“不过……良学,那盒子是空的,你可知道?” “空的?”许君赫露出惊愕的表情,声音微微扬起,“怎么会是空的呢?这是从杜员外手里抢来的,他藏得很紧,死到临头才交出来啊。” 许承宁的眼睛认真盯着他的眉眼,一寸一寸探寻,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紧接着许君赫忽而神色一转,笑了起来,道:“啊,是我忘记了!我先前怕盒子被我随手丢了,就把里面的东西给拿出来揣在身上,那的确是个空盒子。” 许承宁便是在这时候脸色有一瞬的僵硬,不过又很快给掩饰过去,叹道:“你啊,总是这么马虎可不行,那些东西呢?现在可在你身上?” “当然,我一直贴身带着呢。”许君赫说着,就往怀里摸了摸,神色又是一变,“咦?怎么没有了呢?” 他站起身,掏掏衣袖,抖抖衣摆,转了个身寻找。许承宁见状也站起来,上手往他胸膛摸,入手便是少年人精瘦炙热的身体和不太柔软的布料,摸不到任何纸质东西。 “难不成是丢在什么地方了?”许承宁疑惑道。 “哦,是这么回事。”许君赫笑着道:“不在我身上,我那天晚上把东西拿出来后,给了薛惊羽。” 许君赫纯粹是在耍人,偏偏许承宁又无法拉下脸来斥责,怒火烧了眉毛还要做出满脸笑容,“你这个臭小子。” “我是看皇叔不大高兴,想逗一逗皇叔开心罢了。”许君赫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而后慢声道:“不过皇叔知道薛惊羽是谁吗?” “我哪里知道这么个人物。” “他在十多年前曾是长夜镖局里的镖头,身手了得,日后会有机会向皇叔引荐的。”许君赫伸了个懒腰,又道:“那我这就先去沐浴更衣了,回头我们一起上行宫。” 他说着,便自顾自地离开了屋子,喊着人带他去浴房。待人走远了之后,许承宁一把摔了手边的茶杯,厉声道:“来人!” 门被推开,迟羡应声而入。 “出动所有人去找那姓薛的,东西在他们身上!”许承宁气得手掌都在发抖,语气狠毒道:“活捉回来。这么能跑,抓到后就打折了双腿,千刀万剐。” “是。”迟羡应道,转身退出去。 另一头,纪云蘅被婢女带去了后院的浴房中,衣裙和洗浴所用的东西早就准备好。刚进了门,那两个婢女就上手帮纪云蘅脱衣。说是帮忙也不大贴切,纪云蘅缩了缩胳膊隐隐有抗拒的姿态,但那婢女却面无表情,手上动作也不停,颇为强硬。 纪云蘅让她们褪去了外衣,只留了一层里衣,见她们还要继续,便用手挡了一下,“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会脱,你们出去吧。” 婢女道:“王爷吩咐过,要奴婢们尽心伺候。” “我说不用了。”纪云蘅语气有些恼,隐隐要生气的模样,“你们若是不出去,我就不洗了,就算良学来劝我也没用。” 两个婢女听她提及皇太孙的表字,便对视了一眼,似在斟酌。纪云蘅的里衣已经很单薄了,不像是能够藏东西的样子,其他被脱下来的衣裳也都在篮子里,婢女见状便行了一礼,退出浴房。 纪云蘅进了浴房脱下里衣,泡在热气腾腾的水池中,这才认真搓洗起自己的身体来。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但在盛彤家借住的日子里并没有那么多条件让她好好洗澡。那院子是露天的,连个像样的浴房都没有,女子要等到入夜后才能洗漱,男子更是直接站在院子里冲洗身体。 头前半个月,纪云蘅都是在深夜随便擦洗一下手脚,后来许君赫身体大好,才与朱彦合力建造一间很小也很简陋的浴房,但至少让纪云蘅有了沐浴的地方。 难得有了能够好好清洗身体的地方,纪云蘅洗了很久,皮肤被热水泡得发白,手指都泡出皱皮,这才缓缓爬出来换上了婢女准备的新衣。 并不合身,袖子和裙摆都有些长了,她卷起衣袖,让裙摆微微拖在地上,这才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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