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十六,”姜青禾挺惊喜的,早些时候两人的财产才刚过百,都舍不得花。 在这挣点麻钱不容易。 可现在两人一点点攒钱,从一百到五百,虽说不多,连起座新房子的零头都没有。 但五百可以买十几匹新布,五六头小羊羔,可离换头骡子还差得远嘞。 她想要头骡子或是驴,至少去北海子拉车的时候,不用再那么费力,犁地也能省些力气。 不然她老是有种,她和徐祯是两头拉磨的牲畜,一直在干活的路上打转。 可光靠徐祯做木匠活只能日积月累攒点钱,不是没试过新奇玩意,都无人问津。对于湾里人来说,越新鲜越藏着鬼名堂,没人买。 而姜青禾编筐纺毛线是转不了几个钱的,只能换些菜种、菜蔬、鸡鸭蛋,她愁哇。 想着挣钱一直到末伏快过去,萝卜地里的秧子越来越绿,底下萝卜渐渐饱满水灵。 她给地里上完最后一茬粪肥,整个头用灰布头巾包着,扛着粪勺,跟湾里的女人没啥不一样。土就一个字,不说第二次。 然后有车轮声从后头传来,她听见巴图尔的声音,他喊:“前头那个嫂子停一停。” 啥嫂子!她还没那么老,三十都还没到! 而且明明前些天见面还喊人家妹子的。 姜青禾停下脚步,半拉下头巾,转过头虚着眼瞧他,也没说话。 “哈呀,”巴图尔大笑,“妹子正找你呢。” “找我干啥,”姜青禾不想搭理他。 巴图尔拉住牛,他翻身下来小声问,“想不想赚点麻钱子。” 他伸出五个手指头搓了搓,动作特别标砖,然后他又嚷道:“妹啊,粪勺拿开点呗。” 都快戳到他脸上了。 “咋赚,”姜青禾有点不信,这人兜里都掏不出几个子。 巴图尔愣是把话憋到了她家里,才扔出一袋钱,砸在桌上敲在姜青禾心里。 “草场上的大伙,说买你做个歇家。” “啥?”买她就这点钱,至少得再加几袋,姜青禾想。 “不是不是,”巴图尔连忙解释,“驼队来了草场,大伙想请你去做歇家。” “你去,他们还给你三头羊。”
第23章 羊肉泡馍 姜青禾能是被一袋不足百个的麻钱, 加上三头羊晃花眼的人吗? 当然不是。 但巴图尔说:“额叫草场上的崽子去给你捡肥,十筐,二十筐都成。” “给你打草,堆好几个草垛子, 叠得比你人还高。” “打住, 赶紧打住, ”姜青禾忍不住都要拍案答应了,她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能叫肥阿草阿冲昏头脑。 她呼出一口气,把咕嘟冒泡的茶壶拿下来,撒了点砖茶碎在粗瓷碗里, 给巴图尔冲了杯茶。 思绪如浮动的碎茶沫上下漂浮,她用手肘杵在桌子边说:“我没做过歇家。” “你试哈, ”巴图尔急得差点把茶碗撞翻, 他一着急蒙语连珠炮直冒, 唾沫星子溅得哪哪都是。 “大伙老实, 那边来的歇家不是个好人样, 一斤羊毛只给半两砖茶。” “买卖不就讲究你情我愿,他们压价压得这么低, 那就别做这笔买卖, ”姜青禾没搞懂, 一斤羊毛至少也得出半块砖茶, 给半两都不是诚心做生意的, 搭理他们做啥。 巴图尔将茶碗磕在桌子上,叹口气, “这笔买卖得做啊。” “额们养的都是蒙古羊,滩羊, 耐寒耐旱,耐粗放,精心养着长得膘也多,可养大一头羊得花一两年工夫,冬春几个牧场一转,又得折一大半。” “要是来场白灾黑灾,没草料没黑盐又舔不到碱,羊一饿就瘦,要不就没了。交完税又给部落上供,还能剩个啥。” 巴图尔回想起驼队带来的羊,眼大有神,胸部宽阔,四肢有力。那歇家说最重可达到一百五十斤,啥都吃,一点不挑,烂菜叶子、剩饭剩菜都能吃,很容易肥。 还有那条大尾巴,里头都是油,而且毛量又多,公羊每年都能剪下五六斤的毛,母羊虽然只能出两三斤,可细毛很多。 牧民哪个不是羊把式,一瞧那些羊的体态,眼神就晓得是好羊,想要几只羊来配种。 可驼队的人惯会狮子大开口,十头羊外加两斤绵羊毛才换一头。 牧民又气又不甘心,十头羊真的出不起,但他们嘴皮子说不过驼队。巴图尔就说要不也请个歇家,大伙都想到了姜青禾。 谁叫她会说蒙古语,还识字能写,对于牧民来说,有这两样本领可就太能耐了。 “额们都想要大尾羊,一年上下能够长到足够的膘,要是两年三年才能卖,每年转场就得没一批羊,”巴图尔诉苦,“养牲畜就跟种青稞一样,靠天靠人,差上一点就没收成。” 姜青禾想了想把钱袋子推回去,巴图尔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他想就该带上都兰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哭起来不合适阿,沾点唾沫涂脸上不晓得成不成。 “明天去,事成给我,事没成也别赖我,”姜青禾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 巴图尔从凳子上蹦起来,喊了声:“成。” 夜里徐祯回来,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没想到屋里还亮着灯。 姜青禾把蔓蔓哄睡了,自己出来编箩筐,其实夜里她基本不编东西,羊油灯就那么一小团光,太伤眼了。 但她闲着会胡思乱想,索性编点东西。 “咋还不睡,”徐祯关上门压着声问。 “有事,你坐下我跟你说。” 徐祯听完,他笑,“你去呗,明天我跟石木匠支会声,到时候我带着蔓蔓给你捧场去。” “那些人不就仗着牧民老实巴交的,可我们还啥人没见过啊。” 徐祯打水擦土肥皂洗手,水声轻轻的,他说话也轻,“说不过就让蔓蔓抱着人家大腿哭。” 姜青禾差点没笑出声,“成啊。” 第二天早,徐祯从虎妮手里借了她那匹马骡子,虎妮老大不情愿,“别磕了俺的骡子,悠着点。” 徐祯点头,赶马骡子可不轻松,得牢牢把着绳,不然它看见啥都想一头钻进去,不小心人就被它从车座上颠下来。 早几个月的徐祯指定要被马骡子牵着走,那就是马骡子遛他了。可半年多的劳作下来,力气增长不少,赶个车还是不成问题的。 最关键的是,他会跟马骡子套近乎,给它喂糖块,喂盐巴,马骡子也晓得好坏哩。 徐祯赶的车很稳当,少有颠簸的时候,姜青禾搂着蔓蔓缩在布衣罩子下,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等听见一阵阵清脆的驼铃声,从不远处驻扎的帐篷延伸出去,姜青禾从布衣罩子下探出头。 灰黑色粗毛布加几根木棍支起的小帐篷,几十头骆驼被绳索绑着,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从水泡子舀水给骆驼喝。 还有好些赤膊浑身黝黑的男人,还在扎帐篷,给骆驼卸货。 大轱辘车还没经过帐篷,巴图尔骑着马绕了一个弯跑到他们面前,跟姜青禾小声嘀咕:“那就是驼队。” “诺,你瞧到那人了没,是他们请来的歇家。” 经过最前头的帐篷时,有个小胡子小眼,带着顶青皮帽子的人背着手走出来, 小胡子遥遥跟巴图尔招手,嘴里叽哩咕哝,巴图尔假装没听见,马鞭挥得飞快,离得远了他长呼一口气,“不能跟他说话。” “额怕把羊白送给他。” 姜青禾没懂,但没等一会儿,小胡子骑着骆驼赶到蒙古包前,他从骆驼上翻身下来。 “哎呦,大哥你跑啥嘞,”他冲巴图尔喊,用袖子抹了一把汗,“害俺追了一路。” “俺就是想请你们晌午去俺们那吃顿羊肉泡馍,处个交情,啥买卖都不谈。” 他笑得不猥琐,眼神里也没有贪婪,大概眼睛太小了,只有条小缝,啥也瞧不出来。 巴图尔身后有几个牧民阿叔拱他,硬生生把他给拱出去,搞得巴图尔两只手撑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 蔓蔓在徐祯怀里刚清醒,透过指缝看骆驼,正巧看到这一幕咯咯直笑。 失了面子的巴图尔被笑也不恼,他没说话,往姜青禾那一瞟一瞟。 姜青禾借着撩袖子的时候,冲他点点头,傻啊,有肉吃都不去。 一群人到驼队扎的帐篷前,还有骆驼客从水泡子里一瓢一瓢舀水出来。水浑浊不说,里面还有黑色的碎末漂浮,直接倒在木槽里让骆驼喝。 巴图尔急啊,他不想跟小胡子说话,扯了姜青禾到一旁说:“让他们别喂了!” 昨天驼队一来就跑到浅水泡子边上给骆驼喂水,他拦着不让。那时小胡子没来,驼队那些骆驼客只听得懂几句,他急得也只会往外吐露蒙语,根本扯不到一块去。 驼队不想吵,就悻悻赶到下一个水泡子那,可巴图尔又跟了过来,接连好几个,真把驼队首领,大家喊领房子的那位给气着了。 大喊:“鞑子。” 隔日小胡子来了后,管事的不肯罢休,说非得宰他们鞑子一顿不可。 “咋就不能喂了,”姜青禾低声跟他交谈,又了瞟眼骆驼舔食的那点水,确实脏了些。 巴图尔很急地说:“不能喝浅水泡子里的水,那底下全是牛羊粪,别瞧现在还没臭,就水脏了点。” “可牛羊喝这水,会闹肚子,一直拉稀,治不好的都有,你叫他们别给喂了。” 这住在草原上放牧的都知道,牛羊不能胡乱喂水,它们也要喝干净的水,才不至于生病。 巴图尔淌了一脑门的汗,想冲上去拦,边上那个戴帽嘴里叼着铜锅子的男人立马站起来,还撸起袖子。 他大喊:“咋草场你种的,心眼就这么丁点大,喝点水你急头白脸的。” “要喝井水喝流水他也犯不着拦,”姜青禾回了他一句,又走过去跟那男人说:“瞅到那水槽底了没,黑的全是牛羊粪。” “那咋,他们还拿牛羊粪当柴烧,用羊粪混着泥糊墙,”领头的很不满说,铜烟锅子都不抽了,抬下巴说:“俺给骆驼喝点水咋了,那牛羊粪渣全给他留着当宝,夜夜枕着睡觉,总成了吧。” 他还为昨天那事耿耿于怀。 这就是语言不通的坏处,人说的东门楼子,他指的腿上的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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