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畅谈中的贵女们亦纷纷投来视线。其中有性情爽朗者,快步走了过来,轻拍温落雪,笑问:“哪里来的妹妹。” “这是我姑母的独女,从前住在萤州,今岁被祖父接了回来。”温落雪介绍道,“她姓虞,单名一个‘茉’字,虽未改姓,可已是我们温家的人。” 裴婉也迎上前,半是羞怯半是好奇,轻轻道:“你还认得我吗?” 虞茉屈指点了点额角,如实说:“几月前,我病过一场,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闻言,贵女们俱是唏嘘,有人追问:“好端端的怎会病呢?” 在京中,若有谁得了急症,是能请太医来府里诊治的。加之皇后娘娘大力扶持女医官,女儿家的难言之隐也能得到医治。 观虞茉气色红润,举止得体,显然不是紧衣缩食的贫苦出身,又背靠温府,怎么患上了失忆的重症。 温落雪简略说了萤州虞府发生的事,不必添油加醋,也不必交代细节,但足以令众人知晓虞长庆一家三口的真面目。 尤其,柳姨娘与虞蓉近来活跃得很,已有几位隐隐联想到了她们。 “都过去了。”虞茉安抚地拍拍裴婉的手,朝四周的小娘子们告饶,“再说下去,我表姐怕是要把妆给哭花。” “对对对。”霍滢应声,“一会儿还要向长公主献艺,可不能哭。” 心肠软的小娘子跟着收泪,向温落雪借了虞茉,围绕着她,或是问“来京城多久了”、或是问“可还住得惯”。亦有人打听妆容和衣料,气氛极为融洽。 等虞蓉随宋家千金入园,便远远瞧见一窈窕身影,因是背对着她,无从窥见面容,但身形玲珑,长发如幡。 她心脏猛地一跳,险些踩脱宋小姐的绣鞋。 宋茗玥拧眉,低斥道:“呸,你长了两只眼睛是当摆设的么。” 虞蓉忙不迭认错,拢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生生掐出几道深痕,嘴上陪笑道:“您别生气,贵女们都看着呢。” “咳。”宋茗玥恢复笑脸,用气声提醒,“离我远点。” “是......” 虞蓉压根瞧不上宋家小姐,随意敷衍过去,目光自发地移向方才瞥见的身影。 谁知众女仍在嬉闹,可人群中唯独失了那抹桃色。 她揉了揉眉心,定睛再看,还是不见桃色,遂纳罕地问引路宫婢:“这位姐姐,你方才有没有瞧见一位身着粉衣的女子,袖摆缠了银线,很是漂亮。” 这时,身后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含着笑,但落入虞蓉耳中犹如恶鬼索命。 “你是在找我吗?”是虞茉气定神闲地道,“妹妹。”
第89章 戏瘾 青天白日,虞蓉却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抬指点向按说正长眠于地下的人,迫切地想要质问,可喉头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 虞茉视若无睹,只俏皮地眨眨眼,语态亲昵道:“几时来的京城?怎么也不说一声,姨娘和父亲也来了么?” “你究竟......”虞蓉艰难地挤出音节,发觉低哑干涩,瞬时噤声,不可置信地朝后退去。 瞳孔颤得厉害,双唇也剧烈翕动。 仿佛在问—— 你究竟是人是鬼。 宋家小姐听闻动静,下意识偏过脸,观虞茉身着浮光锦,微微诧异道:“你是谁家的?” 虞蓉如梦初醒,寻到救醒般快步藏匿至宋茗玥背后,鬓角已然被汗水浸透,忙用方帕胡乱擦拭几下。 宋茗玥皱眉,可又不想在人前落个嚣张跋扈的话柄,忍了忍,重新看向虞茉,攀谈道:“我乃詹事府詹事之女,宋茗玥。那日见织霞居进了几匹好面料,本想定下,可掌柜的却说已经有主,原来是被你买了去。” “我姓虞,是温太傅的外孙。” 织霞居乃裴府产业,主母温凝正是温太傅次女。 “哦,竟是温二小姐的表妹。”宋茗玥了然,目光带着好奇左右环顾,“怎么不见她和裴婉?” 闻言,虞茉欠身,相邀道:“她们在塘边赏鱼,宋小姐若得闲,不如一起去看看。” 宋茗玥忙笑着应和:“再好不过了。” 二人相携走出几步远,虞茉忽而顿住,迎着宋茗玥疑惑的眼神转过身去,朝额角冒着细密冷汗的虞蓉招呼道:“妹妹,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不一起么?” 小娘子之间互称姐妹以示亲近,再正常不过。 是以宋茗玥并未深想,随口说了句:“你们两个都姓虞,还挺巧。” 虞茉收回眼,但笑不语,领着人朝温落雪走近。后者悄然扯了扯裴婉的衣袖,一齐用余光打量明显方寸大乱的虞蓉。 “就是她欺负的茉茉表妹?”裴婉压低嗓音道,“不如咱们把她推进池子里去。” “......” 温落雪嘴角微微抽搐,回绝道,“茉茉胆子小,她今日只想吓一吓虞蓉,咱们配合着便是。” 名门望族间,家宅争斗不断,裴父亦是争过了几位长兄,才坐上家主的位置。 听闻仅是吓唬吓唬,裴婉顿觉无趣,叹一声:“可惜。” 虞茉恰听见后两字,歪头问道:“什么可惜?” “没什么。”裴婉收到温表姐的眼神示意,干笑着转移话题,“宋小姐和虞蓉似是相熟?” 这话无疑令宋茗玥感到惊诧。 毕竟,在她眼中,虞蓉仅是上不得台面的妾生子。若非柳氏费尽心思讨好母亲,命自己赴宴时捎带着照拂一二,她是断然不会与此女同行。 可现今,温家小姐、裴家小姐,一个两个通通认得虞蓉,反倒令宋茗玥沦为了陪衬。 “你自个儿说。”宋茗玥克制住怒气,抱臂看向水面。 因嗓门大了些,登时,园子里的千金小姐均将视线投了过来,神情各异。 虽隔着距离,虞蓉却仿佛能看清张张妆容得体的脸上露出的嫌恶和蔑视,连枝头鸟儿也似在嘲讽,发出难听又吵闹的鸣啼。 “我、我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了。” 宋茗玥听得火气直冒,顾不得旁人在场,嘲讽道:“跟着孟三小姐,怎不见你这儿疼那儿疼。” 这时,传来宫婢脆亮的声音:“长公主驾到——” 众女纷纷起身见礼,虞蓉也失了离开的时机。 只见长公主身着淡金色裙衫,乌发间插了金步摇,手腕各戴金镯,在光下异常惹眼。 怪不得赵浔强调,随心打扮即可,决计不会比他姑母更加金光闪闪。 且说长公主年近不惑,膝下无子,最是爱办宴席,看青葱小娘子们玩笑嬉闹。而今日存了替储君相看太子妃的心思,目光停留得久了些,一一扫过院中诸人。 除去虞茉、虞蓉,还有几位自京外而来的贵女,长公主将生面孔悉数唤至跟前,听宫婢细说各人来历。 得知虞茉乃是温府自萤州接回的三小姐,她不禁挑了挑眉,暗道容貌如此出挑,门第竟也不错,倒配得上浔哥儿。 只不过,侄子心冷面冷,光是做姑母的认可又有何用。 遂兴致稍减,简单问过话,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梅雨时节,天气阴晴不定,很快有乌云飘来,宫婢们井然有序地将诸位小姐引回廊下,免得淋湿身子。 老嬷嬷搀着长公主坐上主位,笑说:“也不知几时会落雨,在此之前,听首曲子解闷如何?” “嗯。”长公主慵目微垂,懒声道,“太子前两日赠了本宫一张好琴,是菱音大师成名前的爱物,干脆就以它作彩头罢。” 闻言,擅琴的贵女们跃跃欲试。 唯独虞茉窥见温表姐揶揄的目光,尴尬得抿了抿唇。但在府里苦练了许久,她拿出评级考试时的气势,静静等待自己的次序。 另一厢,年岁相当的郎君们聚在假山旁射箭。 见到温启,谢公子勾着他的肩问:“少卿大人,最近都忙什么呢,好几回下了拜帖也不接。” “我家小妹自萤州过来,正忙着带她熟悉京城,是以不得闲。” “哦?”众郎君兴致勃勃道,“除了二小姐,你竟还有别的妹妹?定然也是美若天仙罢。” 温启并不谦虚,点了点头,但提醒说:“可不许打我妹妹的主意,两个都不行。” “是是是。” 虽嘴上应声,但好奇心向来难以遏制,与温启相熟的明家小公子忍不住打听:“你家小妹芳龄几何?” 温启正要搪塞,余光瞧见不远处被侍从拥簇着的太子殿下,松一口气,扬声道:“殿下过来了。” 众郎君端正姿态,躬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赵浔拂袖,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看向长公主府的内侍,“姑母现今在何处。” 内侍答:“回禀殿下,长公主正在清雨轩听贵女们弹琴。” “是么。”他饶有兴致地颔首,“带路。” 于是,诸位郎君停下比试,跟随太子朝清雨轩行去。 早有内侍先一步向长公主禀报,闻言,她并不打断底下拨弦的宁家女,轻声吩咐说:“在月洞门候着,免得惊扰了后两位小姐,失了公正。” 内侍领命而去,一五一十地说与赵浔。 他干脆点头:“依姑母的。” 从月洞门望去,能瞧见贵女们端正笔挺的坐姿,其中,虞茉微垂着头,发髻间栩栩如生的蝶钗随风晃动,格外撩人心弦。 当然,实则只有赵浔作如此想。 旁的郎君认不出自家女眷以外的人,遂纷纷抻长了脖子,期盼能看清正脸。 又一曲毕,终于轮到虞茉。她睇向眼底写满震撼的庶妹,勾了勾唇,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去。 从未习过琴的长姐,非但没出糗,反而纤指轻拨,有弦音如珠清脆而自然地流淌出。 曲调更是闻所未闻,惹得长公主也悠然睁眼。 这般“偶然”的献艺场面,公主府安排过许多回,虽屡试屡败,但储君年岁渐长,兴许某一日就开窍了呢? 如此想着,长公主目光隐晦地扫向几步外。 原本不抱希望,谁知月洞门前,赵浔竟专注地望着垂眸弹琴的小娘子。 有戏。 长公主按捺住欣喜,朝身侧宫婢使了使眼色。后者会意,打起遮蔽视野的纱帘,令虞茉的侧颜清晰展露于人前。 只见少女跪坐在蒲团,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颈,肌肤赛雪,袖袍轻盈如雾。 郎君们皆被她的容貌吸引,哪里还顾得上细听琴音。 “......” 赵浔面色黑沉,对姑母的举动极其不赞许,他眼风扫过,冷声道,“非礼勿视。” 唯一知情的温启挑了挑眉,对未来妹夫的占有欲有了全新认知。 而众郎君只得收敛起惊艳垂下头颅,是以不知太子殿下竟堂而皇之地看着,甚至唇角罕见地带了笑。 表演完才艺,虞茉施施然行礼,听候“考官”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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