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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唐回答之前，楼下忽然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同时桌上李唐的手机震了两下。他拿过手机看了看，表情轻微凝固，然后又好像无事发生地继续吃饭，但显然已经不在思考进行中的话题。 在杜重九绞尽脑汁回忆小说大纲后面将发生什么事，以推测现在的情况时，外面走廊忽然由远及近地响起很多人说话的声音，混杂着匆忙纷乱的脚步。李唐站起来往外走，顺手从玄关衣柜里捞出一件外套披上，回头对杜重九道：“你先吃着，我出去看一下。” 她隐约觉得这一连串过于流畅的动作并非接着走廊的骚乱，而是从刚才救护车和看手机开始的计划。她立刻也跟着起身道：“早吃完了，我也要凑热闹。” “你连能穿出去的衣服都没有。”李唐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浴袍，迟疑道，“不合适吧。” 这时门铃响了，对讲屏幕一亮，两个女侍应推着一辆放了工具箱的小车在外面等着，解释是来给杜重九量尺寸做衣服的。李唐打开门把人让进来，就自己出去了。 杜重九往外看了一眼，走廊里停着担架车，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从左边走廊出来，后面还跟着白天见过的安保。于是在侍应生请她坐下，往地上铺毯子放工具准备给她做脚模时，杜重九打听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年轻的回答：“2702的客人割腕自杀，幸好发现得早，好像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准备送院观察。” 她惊道：“啊？男的女的？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另一个稍年长一些的抢先道：“我们不是客房部的，具体情况也不清楚。” 这时李唐开门进来，匆匆进屋拿了一个包往外走，走到一半停了停对坐在沙发上的杜重九道：“你先休息吧。我晚上不一定回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杜重九疑惑道：“对面的客人出事，和你有关系吗？是谁啊？我认识吗？” 李唐答：“是我朋友的亲戚，离这么近总归帮忙去医院看下情况。” 她对着关上的门发愣，既想不起写没写过哪位有轻生倾向的小配角，又困惑于自己到底写了个什么性格的男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友好邻居蜘蛛侠？
第3章 03 岔路
她来云上文学上班，是李唐亲自领来新媒体小说编辑部的。部门里因此短暂流传过一段闲话，但很快又被新的闲话取代。带来的唯一好处是，作为一个无法确诊的关系户，不会被交付重要或棘手的工作，根本没有出错的机会。 杜重九说闷在家里太闲，没有社交圈容易精神不稳定，本来李唐是想让她去做行政打发时间的，但杜重九说想顺带学点新东西，万一有机会穿回去，做过编辑更能把握市场脉搏，写出卖座小说。 最近她的工作重心，在推动一本幻想小说的影视化上。作者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全职主妇，这本小说被看见以前，在狗血言情领域辛苦耕耘了十几年，堪称颗粒无收。《岔路》是完全跳脱她过往主题的，描写一个猝死的六十岁退休妇女，重新获得选择机会，回到过去，走上不同人生岔路的故事。她写作的时候大概已经对自己的文字商业化失去信心，完全放弃了迎合市场的想法，因此文字格外自我，情节也冲撞诡谲。竟意外杀出重围了。 小说出版后开始走IP化流程，涉及金额数目变大，参与协调的员工也会变多。所以最近她和《岔路》的原签约编辑，每天都在IP授权项目管理部开会，还有几个商务专员和法务。 女性主义是最近的热门，理应算是好卖的。但这本又因为主角是女性的小众——中老年女性，变得地位尴尬。因此有合作意向的公司犹犹豫豫，在它和另外一本不出错的校园套路甜宠中举棋不定。本来正常影视公司都不会选这本，但最近他们正在谈一个中年影后的经纪约，想送她一个久违的女一做见面礼，这才考虑到《岔路》上来。 《岔路》连载时的签约编辑，也就是近几日和她一块儿猛写市场调研和策划书的景姐，对引导合作方选《岔路》这件事实在太过上心，简直超过了编辑的常规工作范围。杜重九作为她带的实习编辑，一睁眼就是PPT，已经加了好几天夜班。 “这事儿能拖半个月，纯粹是因为景姐偏心眼。她自己是《岔路》的编辑，卖出版权有提成，才一个劲儿给那边吹风。正常买正常卖，哪里弄这么麻烦。”说话的是这两天跟着开会的年轻法务。 杜重九躺在茶水间里间的休息室，本来是想睡午觉的，大概外面两个泡咖啡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人，才开始聊这些牢骚。 “她犯不上计较这点儿小钱吧？她不是景思文的妹妹么？也算景氏大小姐，来我们这儿上班，纯粹打发时间的。现在她倒干上头了，连累我们正宗打工人倒霉。” 景思文，景氏书局的现任话事人，她笔下的女主角景月的母亲。之前知道景姐姓景，也听说了她是景家的亲戚，但不知道是景月的小姨。做新媒体小说编辑，也太体验生活了。 “哪里不都一样。她来这儿养老，不也是仗着沈景两家是世交？对了，你听说了么，审计的江主管，好像要跳槽去有明律所了。” “有明律所？没听说过，是哪家的合伙人出走新开的？” “是景月的律所，景思文那个留学回来的独生女。去年从天闻中华区离职，自己创业了。” 咖啡机声音停了，那人切了一声道：“又是这种富二代不肯接手家族事业，非要证明自己的戏码。还自己创业呢，要不是景氏，光天闻就能业内封杀她。” 景月的有明律所，按杜重九的小说发展，即将挂名的第一个合伙人，就是从云唐叛走的沈擎云。他会带走近一半的法务骨干，在关键期重创云唐，给李唐制造八十章焦头烂额的麻烦。 事业心不可怕，恋爱脑也还行。最恐怖的是有事业心的恋爱脑。 但这件事理应发生得更晚一些，现在的情节发展好像按了加速键，杜重九想，大概和作者穿进小说，人物开始不受制约自由行动有关。 这时外面有人说那个来参会的作者买了楼下新开蛋糕店的酸奶芝士，要给大家分一分，外间说闲话的两个人很快就出去了。杜重九打着哈欠想，回去可以把有明律所在挖人，沈擎云非常可疑的事说给李唐，敲敲他的边鼓，提醒早做准备。 下午另外一家视频平台的项目负责人来编辑部，谈走了那本校园甜宠，于是《岔路》的谈判进展又被迫往前进了一步。景姐每隔十几分钟就要出去打电话，她竖着耳朵随时从电话内容里分辨该提供哪些材料，一直忙到天黑。六点左右同事们陆陆续续下班，景姐在她旁边的工位写邮件，她不好意思先走人，给李唐发完要加班的消息，然后装作用心的样子盯着电脑屏幕上打开的PPT发呆。 “昨晚上我做梦，梦见高考之前，我在数学课上看韩晓诗的《岔路》，被老师抓到，赶到最后面罚站。”等对方回复的间隙，景姐的头向后仰着，身体把电脑椅的靠背压得摇摇晃晃。 杜重九附和道：“梦一向没什么道理的。我一累，或者心情一不好，就会做梦宫斗，跟皇帝和权臣爱恨情仇。” “……我和韩晓诗是高中同学。” 杜重九尴尬地啊了一声，只好找补道：“那还蛮好的。”说完她就开始后悔，好在哪儿？好在熟人社会？还是同窗情谊？其实《岔路》在云上今年出版的小说里根本排不上号，商业性和文学性都平平，几乎能拿来当作亮点的只有作者中年家庭妇女的现实身份，营销为女权主义的某条岔路。 起先她也以为景姐对这本小说的IP化进度超乎寻常的热情来自于版权分成，现在再看，大概是出于同学情谊，或者少女时代的迟延履行。 “她语文成绩很好，一直考第一的。那时候她就写小说，悬疑神话恐怖，什么类型都写。”杜重九看到手边镜子里景姐半躺的侧脸，淹没在窗外霓虹和车灯的反光里，好像鸡尾酒向上翻涌的气泡，把此刻逐渐溶解消化。 写网文的，谁不是呢。她默默在心里反驳了一句。 “我是靠数学成绩上的文科班。结果后来是我读中文系，她念行政管理去了。再后来大学里谈了男朋友，家里做主结婚，偶尔出来上无关紧要的班，生了两个，一直在带小孩。” 太普遍了，她想。只是近四成时而“全职太太”时而“失业人口”的本国育龄女性中一个标准化的缩影。 “《岔路》我看哭了好多次。”景姐沉默了一会儿道，“每次站在岔路口的时候，好像我就在她背后。韩晓诗看着她，我看着韩晓诗。” 这个话题没再继续，因为邮件到达的气泡音响了。又忙了半个点，她和景姐在大厅电梯口道别，景姐要下停车场，她要出去坐地铁。 在地铁口碰见李唐时她非常惊讶：“我给你写的布加迪威龙、兰博基尼和迈巴赫呢？” 李唐递给她一瓶胡萝卜汁：“你还给我写了夜盲症啊。” 杜重九一哽，尴尬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道：“那你也补补维A。你这身家，低碳出行太浪费了。” 他走在前面，头发已经染回黑色，白短袖外面套了一件咖色的格子外套，看背影很像那种短视频里会突然回头甜笑，带初恋脸tag的男大。 “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吧，沈擎云要跳槽到景月的新律所？”等地铁的时候，她搭话道。 “记得啊。我已经在面新人了，重要的case还给之前合作的天闻，专员级别以上的，应该月底就能把他的嫡系换血吧。”李唐道，“怎么了？” 那就不知道了，今天听说的主管跳槽事件，究竟是李唐近来行动的结果，还是沈擎云计划提前的表现。于是杜重九含混地点点头道：“行，那你自由发挥。我今天听人说云上的审计主管要跳去有明，怕你来不及。” 李唐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对公司还挺有主人翁意识。” 杜重九翻了个白眼：“是啊，我急着评先进呢。一看员工心声墙上没我，气得连做好几晚噩梦了。” 两人跨进地铁车厢，这个点往海边方向去的人很少，除了几个外地背包客。“我是担心你啊！真搞不懂你是装拎不清还是真缺根筋。”她猛灌了半瓶胡萝卜汁，气鼓鼓道。 “……担心我？”李唐递给她一张纸巾，示意她擦擦顺着瓶口往下流的饮料水，“寄居蟹对螺壳的那种担心？” “我真的好后悔把你写得这么雄辩，要能穿回古罗马，你替西塞罗写《修辞学》。”她叹了口气，“我每天跟你在一块儿的五分之三时间都要用来拌嘴，还嘴不赢你，幸福感大打折扣。” “噉要多谢你啦。”他用粤语阴阳怪气就更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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