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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应该是把杜重九认作跟李唐出来工作的秘书，或是别的什么随行人员，当然也没有结识的欲望，只微笑着朝她点点头，就很快又对李唐道：“阿云也在那儿，你要跟他说一声再走吗？” 顺着她指的方向，果然最后排中间还孤零零坐着一个男人，在他们望向他时，很快按灭了手机屏幕。阿云，说的很像是沈擎云。于是杜重九又仔细看了看女人的脸，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某种猜想。 “正好，”李唐从杜重九手里拿走手包，把项链勾出来递给她道，“多谢，还你。” 原来这条22克拉重的项链主人是她。昨天她问李唐借首饰，那边送过来一箱子，这条不算其中最好的，她还以为是哪家珠宝收藏，和云唐有商业合作。 这时女人才注意到杜重九，三人边往沈擎云那里去，她边回头打量道：“这位是？” “你好，我是云上文学的新媒体小说实习编辑，杜重九。” 李唐接着她的话道：“有明律所的景月。” 猜想被证实了。《唐月擎宵》唯一大女主，作者给了最多偏爱的天之骄女，本世界的阿耳忒弥斯，景月。 沈擎云先一步站起来，顺手拿起旁边座位上景月的包，侧身经过他们往外走，声音很轻：“出去说吧。”身上是青栀香气，四月初花苞刚打开的那种，涩味盖过甜腻。 恋爱脑啊。杜重九咬牙想，专门用景月喜欢的香薰，在她跟前晃。 几个人走出展厅，在卖文创的地方坐下。李唐把外套脱了盖在她腿上，沈擎云先开口道：“之前你们头疼的那个案子，被告一直不到庭，准备按撤诉处理了。” 李唐敷衍地嗯了一声，好像不打算就这个话题继续往下：“你们怎么来看这电影？是认识哪个主演么？” 景月道：“哦，阿云是陪我来的，《小说家》的作者是我港大认识的朋友，戏剧社师姐。我来送花篮的。”然后伸手指了一下走廊摆的一排庆祝花篮。 “有明律所初创期，你应该还挺忙吧。专门抽时间来参加这种人情活动，关系很好？”杜重九是知道来龙去脉的人，很难听不出李唐话里的阴阳怪气。 “主要我跟阿云也挺长时间没见了，正好他也认识，就一块儿聚一聚。”景月道，“倒是你，听你们公司的人说，终于谈恋爱了？” “是吗，”李唐道，“公司也传好几年我们订婚了。” 这话纯是他故意说给沈擎云添堵的，杜重九立即心领神会地看了对面一眼。 按年纪，沈擎云是他们几个之中实际年龄最小的，比同龄的李唐和景月小三岁。论长相，就更难认可他的反派身份。眉眼温和得好像一出场就有张韶涵给他唱“唯一纯白的茉莉花盛开在琥珀色月牙”。去参加电影试镜，大概只有早逝的白月光角色会casting到他头上，自带大柔光滤镜，飘飞的窗帘和微笑的眼角特写。 “你好，我是云唐的法务总监，沈擎云。”他把名片推向她，设计和初见时李唐给她看的那张一样。 “……云上的编辑。”她重复道，“杜重九。” “杜重九……”沈擎云微微偏头想了一下道，“你也是重阳节生日？” “沈总监还认识和我生日名字都一样的？” 沈擎云道：“倒不是认识，之前帮云上看案子，顺带扫过一眼那作者的小说，女主角是因为重阳节生日起名叫重九的，好像也姓杜。是听你一说，我忽然想到。” “是吗？这么巧？写得怎么样？”景月可能嫌冷，把插在发髻里的金簪子拔出来放桌上，手指插进头发里扑弄了两下，把刚才贴头皮的发型打乱成自然松散的披发大卷，似乎用了和沈擎云气味相同的洗发水，一经散开，便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比起身世一言难尽的李唐，女主角景月是杜重九给了最多偏爱的人。她几乎汇集了所有人类的美好品质，乐天，善良，自信，永远拥有创造命运和实现未来的勇气。而她得到这一切的轨迹也令人信服，女性话事人为主的家族环境，从小被支持和鼓励追求自己的理想，在丰沛的爱与关怀中长大。所以能做自由飘飞的春絮，向永远晴朗的天空热烈地问好。 沈擎云回来时带着文创区买的薄毯，印着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戴一顶向日葵编成的大草帽，举着照相机咧嘴笑。景月展开披在身上，朝沈擎云开心道：“我之前来看这个展，想买这幅画来着，他们说被人预定走了。没想到馆里拿授权做周边了，真好，做成毯子比画还好。”然后特意转脸把头靠在桌板上，仰着看准备低头坐下的沈擎云，语气真诚又快乐：“谢谢你！” 对面的杜重九一瞬间恍惚，好像看到了少女时代的妈妈。尽管她清楚地知道，母亲的二十岁阴雨连绵，老照片里的开怀大笑只是短暂一秒。现在温柔开朗的母亲是近十多年她自我治愈的结果，杜重九亲眼看着她爬出反复崩溃的泥沼，亲手把自己补好。 在阳光下景月闪亮的眼睛提醒了她，这个角色的诞生初始，是她对母亲的愧疚和补偿。因此写她快乐的时候，杜重九经常哭得不停。景月越耀眼，越热烈，越幸福，她就越痛恨命运对母亲的剥夺和苛待，心疼一个被摧残破损的灵魂，重新补全自己，需要耗费多少心力和时光。 听到景月的道谢，沈擎云在坐下后开始不自然地摆弄桌上立着的号牌，然后回答起买毯子之前她随口问的那个问题：“是个普通的开头，后面也没来得及展开。简介是网文女作者穿进古代宫斗小说，但前面的篇幅全在写那个女主自己连载小说的内容，主次不分，头重脚轻，很莫名其妙。” 听起来确实不行。 “晚上首映礼，你们也来么？”李唐结束跑偏的话题道。 “啊，我晚上约了人谈事，去不了。所以才来导赏补偿一下的嘛。听说首映礼就在你住的酒店办？办完还有海边活动？听起来就很有意思，我去不了好可惜。”景月语气确实遗憾。 李唐又看向沈擎云。他停下手里转来转去的号牌，重新推回原位立好，也不看对面的哥哥，淡淡道：“你知道我的，我一向不参加这种边缘活动。” 李唐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褶皱：“是啊，没想到能在小电影导赏会碰见你。” 兄弟俩说话实在算不上友好，大概景月也察觉了这尴尬气氛，立刻起身道：“哎，我正好坐在风口，太冷了。阿云我们进去吧，我去后台跟她说两句话就走了。” 于是沈擎云也站起来，客套了一句再见。 目送着两人背影消失在去展厅的转角，杜重九支着下巴感慨道：“……他俩凑一对确实也还行。但他喜欢景月我能理解，没人能不喜欢景月。可景月喜欢他什么呢？喜欢他心眼多？喜欢他恋爱脑？真想不通。” “阿云是很讨厌改变的人。”李唐还站着，轻声道，“而景月不会变。” 杜重九撇嘴道：“我想不通的是景月，没说他。” “你觉得景月喜欢他？”李唐问。 “……不是我觉不觉得的问题，我写的景月喜欢他啊。” 李唐道：“是哪种喜欢？” 杜重九语塞。他的口气和地铁口，他问她对自己是哪种爱一样。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同一个问题。那天她没解决，现在依然解决不了。 “景月是你的女主角，你爱她吗？”他看她发愣，重新换了个问题。 “当然，你不觉得她顺利得好像幸福模板？完全是我偏心的结果。”杜重九耸耸肩。 “那你对景月和李唐的爱，有区别吗？”他低头看向她，古怪地使用了“李唐”这个称呼，把自己从人物身上刻意地剥离了。好像一个完全的局外朋友，在询问她对书里人物的情感偏向。 她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感到陌生的距离。这种陌生令她很快避开了他的目光，然后炮制出一个含混的答复：“这不一样，我又不住在她家。”
第5章 05 流光潮漩
“一六图书馆我去过很多次了，”李唐边写邮件，边对衣帽间里叮叮当当的杜重九解释，“你不用陪我的。快三十了还讲童年阴影，不觉得太矫情了吗。” 她又确认了一遍晚上首映礼几点结束，往后翻了翻准点的天气预报，想找一套厚点的裤装。“不是我陪你去，是你陪我去好吧。没见过世面的小编辑想沾点大部长的光，看看真名利场长啥样行吗？” 但镜子里那套实在太通勤，临时加班的社畜感过浓，好像下一秒就要在香槟塔边开电脑做PPT。“要不我换回导赏会那套吧？但项链都还给景月了，脖子上空空的也不好看哎。”杜重九抱着灰色的西服外套，倚在门边对客厅里的李唐寻求建议。 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把膝上的笔记本搁在茶几上，站起身朝她走过来。“首映在室内，那边空调温度一向打很低，比下午导赏会还冷。再后面主创聚会，听说准备户外，可能要拖到凌晨两三点，这里温差也挺大的。就穿你身上那套吧，又方便。” “但太不名流了吧。”她扁嘴道，“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会不会路人了点。” 李唐笑了一下，越过她进衣帽间找那件外套：“就是个普通片子的首映，大概率票房回个本的程度，男女主都不是流量，关心今晚的人真不多。你就算艳惊四座，惊到的人也有限。还是穿暖和点吧。” 杜重九看着他找东西的背影，又闻到了下午景月身上淡淡的栀子气味，游刃有余的和缓。大概第一次名利场什么的，只是借口。作者跟自己笔下的女主雌竞，也太下水道了。她在镜子的反射里瞪了自己一眼，好像能警告心猿意马。 “啊，这件，”李唐摘掉外面的防尘袋，转身把找到的杏黄色风衣递给她，“你不是觉得灰色普通吗，外面披一件这个试试。” 这是一件半透明的、胶布廓形风衣，时髦得好像刚从巴黎秀场换下来。她啊了一声，有点犹豫道：“这……太……招摇了吧，我又不是女明星。” “里面灰色会透过去的，外面看就是有点灰调的冷黄，其实还好。而且特别防风。”他把压住的头发从她衣领里翻出来理顺，然后对着镜子里的她说话，“你看，就是正好的。” 确实如他所说，是很有品味、有点个性的高级感。 “但这是男款哎，你自己的衣服吗？你怎么会买这种类型啊。” 他转身把防尘袋叠好放回衣柜抽屉，朝镜子里的她笑了笑，“和你想的不一样吗？你来之前，我一直是银发啊。” 她哦了一声，把外套脱下来挂好，准备化完妆出门再换，一低头看见刚才她拿出来配灰西服的酒红色细高跟鞋不见了，原位置放着一双中跟的咖色玛丽珍，和那件风衣相称。人设上，李唐是这么细心体贴的类型吗？杜重九看着那双鞋，慢慢坐回搁脚凳上，有点拿不准了。似乎和他相处的时间越久，她自己笔下的李唐便越面目模糊，那个曾经在她想象中生动的纸片人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现在这个好像更好，她含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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