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都说儿子像妈,你随我也是应该的。”然后在他回击之前,杜重九快速转移话题道,“就好像我这两天跟着忙卖版权的那本幻想小说,景姐认识那个作者,说写的主角就很像她自己。” “好烂的伦理梗,下次版本更新ban掉,不准用了。”李唐嗤了一声又道,“景月她小姨同学写的那本?” 杜重九哇了一声,敬佩道:“你也太了解基层琐事了?景姐是景月的小姨,《岔路》的作者是她同学,连我才刚知道。你消息也太灵通了。” “是吗?这倒没什么,过两天说不定你能告诉我,她小姨骑飞天摩托上班,那本小说其实是宇宙的预言书,到签版权合同那天外星人会出场给大家灌孟婆汤,因为你大纲就这么写的。” “……你每天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在云上有作者号吧?连载的小说榜几啊?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杜重九道,“……我的意思是,其实蛮多作者写小说,都是从某个瞬间的岔路开始的。要是那天我没说那句话,小时候我的朋友没有转学,某次考试我通过了,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唐月擎宵》是哪条岔路?” 她有点心虚地避开李唐望过来的眼神,尬笑了一下道:“哪条岔路能碰上您这么完美的男主?纯虚构,我这本是纯虚构。” 见李唐不置可否的表情,杜重九又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其实是那种人。我的路是驳岸线,没什么后悔的机会给我创造分岔口。不想走路了就停下来,看看海边风景,猜猜对岸的人和生活,然后继续往前。” 李唐道:“心态还挺励志,蛮适合考研考公死读书。” “我感觉不是励志的问题。意识到有岔路是天分,脑子好用才行。其实我是不适合写小说的,我的人物都有点像我,很单线程。尤其写不来言情,情是漫无目的、随时分化的,我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元素。”说完她朝李唐抱歉地耸耸肩,“你没有爱情线,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因为你像我,还有一小部分是你太爱顶嘴。” “那不还是像你吗?”快到站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道,“所以为什么要写一个像你的男主?” “因为我爱你啊,有作者是不爱主角的吗?”她跟着一步跨上月台,随手把饮料瓶扔进垃圾箱,“我不爱你,多写你一行都嫌浪费。” 李唐的步子一滞,好像被垃圾桶的响声吓了一跳,然后快速指正道:“你不是爱主角,把主角写得像你,然后大书特书,这是纯自恋。” 她往前快走两步,赶在他之前上自动扶梯,然后隔两级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纠错道:“像我又怎么了,咱俩连性别都不一样,而且你像我的地方真的不多,我要有你一半智力跟毅力,早赚大钱了。你太见外了吧?自恋又爱你,也不冲突啊?” 他伸手搭在她肩上掰着回正,电梯已经到最后两级缓冲,再晚一点大概会绊倒。她一步跨出去,听见他在身后开口,声音飘飘的,几乎被卷起的风吹散:“神爱世人的那种爱是吧?” “那我怎么不去爱沈擎云?”她切了一声,立刻提高嗓门反驳道。 “那是哪种爱呢?” 她听见了,所以停住了。单线程有时候是这样的,思考的时候不能走路,腿脚一动就阻塞脑回路。于是李唐也跟着停下了,好像这句话织出了一张网,把这个安静的夜晚兜住了,她和晚风、涌潮一起,因为离地而缓慢地旋转。 “爱要分品类吗?其实我一直搞不懂。”她转过身看他,又开始沿盲道倒着走,“那恨也能分这么清楚吗?母子、男女、朋友之间的怨恨,有什么明确的分界线?” “……和我讨论这个?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杜重九闻言赞同地点头,然后回身往酒店快步走去:“也是。你要是懂,我这本小说早大卖了。”两人前后穿过中庭,等电梯时她忽然又道,“但现在不一样了,你的脑回路和感情线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要再单身,赖不到我头上。” “要不你可以和我讲讲,喜欢什么性格长相家世的,我要能穿回去,立刻给你量身定做一个,保证一辈子情投意合,模范夫妻。”她朝他挤眼道。 “要不你可以考虑停笔。大家彼此放过,你祸害别的世界去。” 她撇撇嘴,想了想又很快点头道:“也行。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嘛。” 两人进屋后,一眼就看见客厅桌上摆着那天她背的大翅膀。大概是因为服务部的搞不清这东西的用途,所以专门把它从一起送洗的正常衣服里挑出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提醒主人亲自分类。 杜重九把外套扔在沙发上,随手拿起吧台上一根调酒棒把头发挽成髻子,捡起那只大翅膀,一脚踩在拖过去的餐椅上,和客厅里那尊贵霜时期的巨大佛像面面相觑。 从搬进来那天开始,她已经被它吓到好几次。半夜迷迷糊糊起床喝水,没有正常人会预料客厅里坐着两米高的石佛,除非你住在莫高窟。 她沿着佛像支膝的右手把翅膀背带套上去,顺利毁掉了庄严肃穆的气氛,甚至达到引发观众在荒唐中关于三教合一哲学思考的程度。 “它肩膀披帛这块儿,是不是后面补过?这个翅膀不会影响吧,到时候判我破坏珍贵文物?”她把餐椅搬回原位,拿纸巾擦了擦道。 李唐就坐在她身后,靠着椅背喝水,上下打量着经她改造完的滑稽雕像,指了指石像肩背的裂纹:“……下雨那天我给你披外套,看见你这里也有旧伤。” 她转身的动作稍微停顿,手扶着椅背。她想,总要问的,或早或晚,所以很快坦白道:“你是想问,为什么我烧伤的位置和你一样,对吧?” 后面的话她本来想坐下讲,面对面,和他平起平坐地讲。但腿却格外僵硬,好像犯错的检讨者,连坐下的勇气也没有。 “刚才地铁上,你问我《唐月擎宵》是我的哪条岔路,就是这条。”她攥着纸巾道,“图书馆火灾,我妈妈活着。” 二十年前,李唐的母亲在惠山东路图书馆火灾中失踪,被宣告死亡。他被沈家收养,和沈擎云成了没有血缘的兄弟,人生的主题就此被报恩限定。二十年前,她和她的妈妈从图书馆火灾幸存,艰难但彼此依靠着,成长得不算顺利却很幸福。 《唐月擎宵》,是那场火灾的岔路。 一年前,妈妈在某次平常的散步闲聊里提及那场火灾,说她是最先撤离的,发现女儿还在里面,有很短的一瞬间想过,不去救她,离开这个城市,就此自私地重启只属于自己的人生。 杜重九很清楚自己,即使在难带的小孩里,也算最难带的那一个。药罐子出身,三天两头住院,脾气性格恶毒又古怪,偷钱,撒谎,在健全的家庭都很棘手,更何况单亲妈妈一个人承担。 她想放弃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念头。于是后来杜重九常想,要是那天母亲真的没有返回火场,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唐是在那个瞬间出现的,出现在火舌和浓烟里,孤立无援的,以被抛弃的姿态。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用已经攥成一团的脏纸巾擦眼泪,却越擦越多,完全擦不干净,视线太过模糊,看不清他的反应。于是她走过去,抱住了坐在椅子上的李唐,他的头发刚染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水气味。 他感觉到背上她的手,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准确沿着那条烧伤的疤痕,反复而缓慢的摩挲,简直像抚摸她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她几乎在放声大哭了,于是他没有挣扎。他想抬头看她的表情,却先看到了她背后那尊戴着翅膀的思惟菩萨。 神爱世人,此刻谁算世人,谁又算神呢。 她还在喋喋不休地道歉,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可怜也好笑。于是他慢慢抬手,松松地回抱住她,覆盖了那条他见过,也知道所在的伤痕。
第4章 04 导赏会
“上次来这里,我还没毕业,和同门师兄一起来看导师排练,易卜生的《当我们死者醒来》……”台上现在拿话筒的是《杀死那个小说家》的电影编剧,刚感慨完贝克特的《终局》给她从业带来的重要影响,又开始新的澎湃回忆。 李唐是作为本片的商业合作方出席这次导赏会的,而且承办活动的艺术馆也是云唐产业。杜重九来之前只听说是电影首映,以为是纸醉金迷名利场,怕给李唐丢脸,特意穿小礼裙做了造型。结果台上摆了四五张沙发,从原作作者到导演,全是凉鞋大裤衩,谈论的内容大篇幅电影艺术史研讨,整个基调非常文青。 “你们这么搞宣发,票房上不去吧?”裙子勒得太紧,杜重九说话都藏在呼吸里,生怕使劲。 李唐把自己背后的靠垫拿给她挡肚子,示意她用不着坐得这么板正,然后道:“首映礼是晚上,这个导赏会是办给台岛文化部来的考察团看的。本来也不算宣发。” “这电影还能卖到对岸去?一般那边引进的不都是文艺片?” “所以导赏会才这么办啊。主演在酒店睡觉,三位主咖,写小说的是港大中文系的,改编的主编剧和导演是南加州电影学院的同学,我们还专门请了刚拿金钟编剧奖的来做主持。” “您费心。”杜重九啧啧道,“……你早说啊,说了我就不来了,来也不会穿礼服,这项链重得简直能治好我颈椎间盘突出。” “你侧过来点,我给你摘了。” 展厅是黑暗的,唯一的光源是主创们谈话的沙发台。项链是复杂的黄白金镶嵌红宝石设计,四五个小锁扣隐藏在立体雕工的叶子里,灯下都很难找。 李唐的头发蹭得她皮肤发痒,温暖的呼吸和冰凉的指触同时,杜重九觉得气氛逐渐言情,于是没话找话道:“待会儿我们坐后面去吧,你头顶正对着空调风口,一会儿吹感冒了。” 本来是她坐那个位置,嫌冷换给他的。 “冰到你了?”他把手收回去,在自己颈后捂了一下。 把摘下来的项链收进手包,他俩一前一后弯着腰绕到后面,发现之前坐满的大学生、新媒体走了小一半,座位松松散散。 “李唐!”她隐约看见最后排有人朝他们招手,是个女人的声音。 “谁啊?”她拉了下前面李唐的袖子,小声问。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位已经走过来了,身形瘦高,珠宝耳坠在摇晃中反着舞台光,步子也迈得很大。“什么时候来的?我还以为你只去首映呢。” 他们站在离后门出口很近的地方,借着外面透进的光,杜重九大概看清了女人的模样。一米七往上的个子,紧贴头皮的高盘发,堪称完美的颅面结构,眼睛闪亮,一说话就好像在笑。她穿得有点中式,似乎是棉麻材质的宽长衫,气场比穿礼服的自己松弛太多,非常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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