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将帘子拉回去,遮得严严实实。 袁将军叹出一口气。 乌春之前看着挺好说话的,也挺娇柔的,原来内里竟是这般冷心肠,亲自到此等地方来也是出人意料。 袁将军思索再三,还是觉得不能让陛下如此疯下去,遂飞鸟传书回帝都,说了乌春的消息,而前南疆王死去,新南疆王即位,乌春作为长公主,地位很高,也确实应该禀告谢绥。 传到谢绥那里的时候,他正在为乌春挑选衣裳。 十八个宫人提着九套衣裳在乾清宫中排开,绫罗绸缎,五光十色。 谢绥耐心十足,“这一套如何?我瞧着这珠花很衬你。” 过了一会,他又笑笑,“无妨,这件不喜欢的话,我们就再看看这件。” 前来递信的侍卫都不敢开口,踯躅了一会才高声道:“陛下,南疆边境袁将军传来消息。” 谢绥道了声“等我片刻”,在乾清宫中的案几后坐好,才让侍卫将信递上来。 他将信看完了,冷笑道:“这不是袁将军的信罢?袁将军何时敢欺骗孤了?南疆长公主?哪来的南疆长公主?他们的长公主在孤的身边。” 侍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萧怀文恰巧有事找谢绥,看见这一幕,斗胆上前来,道:“陛下,您沉溺于虚妄太久,如今也是时候该醒来了。” “南疆的长公主,也就是大宁的皇后,早就离开了您,回到南疆,现在陪伴在您身边的,一直都是您的想象凭空捏造而出!” “无论于您的龙体,还是于国运,您都该从这场梦中醒了。”
第59章 再遇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谢绥的手指开始颤抖, 话语从唇齿间漏出来,冰凉一片。 萧怀文道:“陛下何必自欺欺人?您如此聪慧,这么多日以来, 又怎会察觉不到自己的异样?陛下,眼前种种,不过子虚乌有,您从前就说过, 前朝那些吸食五石散之人, 是最废物无用之人,他们不会认清眼前的现实, 只用那些药物来麻痹自己,企图忘掉现世的痛苦,而您现在沉溺于您自己的想象, 与这些人有何异?!” “咚……”一个空着的小瓷盏从谢绥手中飞了出去,擦着萧怀文的额角飞过, 落在地上骤然清脆地碎裂开。 他一下也没躲。 “够了!孤不想听这些!滚出去——”谢绥强压下胸中那想要撕碎眼前所有的戾气, 就像是十八年前谢家亡于大火之中那般绝望,绝望到想要毁灭天地间的一切。 可他只能忍。 萧怀文退了出去。 “都滚。”他沉声命令。 没有人敢违抗。 对着空荡荡的大殿, 他朝着一个方向招手,癫狂地笑着,“阿春,来, 你过来……” 没有应答。 眼前的乌春, 就站在刚才的位置,冲他歪了歪脑袋, 然后脸上带着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冷冰冰地看着他。 “不,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说着这句话,仿佛这句话用尽了他的力气,她的身影逐渐消散,像日光下的云雾,他站起身,踉跄着跑过去,眼神里带着分外卑微的祈求,“不,不要……” 指尖穿过她的衣角,只拢到一束日光,日光从手指缝隙中漏下去,洒在地上,如同一层金沙。 金丝楠木地板被宫人擦得锃亮,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正徒劳地伸出手,对面什么也没有。 这场梦,终于醒了。 她早就离开了他的身边,她厌恶他,憎恨他,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威胁他,也要一心离开他。 她说,她向往的一直都不是在宫中的生活,她想要游山玩水,自在天地。 他明明知道,可他却将她囚禁了起来,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拥有她,他才能留住她。 她的心自重生之后,就从未在他身上。 谢绥跌坐在地上,凉意从肌肤渗透入骨髓。 六岁之前,他什么都有,是帝都最令人艳羡的神仙小公子。 六岁那年,他在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凭着一点人脉,苦心筹谋十几年,报了血海深仇,成为了江山的至高。 他所有的东西,都是靠抢来的。 十多年风刀霜剑,所有的寒夜他都伶仃独行。直到她半夜三更打着灯笼来宣阳殿,只因为怕他肚子饿,给他递一碗亲手做的羹汤。 可今生的她和前世不一样了,这一世她不爱他,他除了囚禁她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将她留住? 他本来可以一直活在黑暗中,偏偏有人递一点光,说它重要罢,它出现得太晚,说它不重要罢,它又是唯一的亮光。舍下这一点微弱的烛火,就像是取走他生命的维系。 凡人都是欲.望堆砌而成的肉.体,尝过甜的,就不想再吃苦;吃过肉食,就不想再喝粥;见过光的,会恐惧无休无止的黑暗。 他亦不能免俗。 他囚她,是为能活下去。可他错了,她的生命不该只束缚在他这一方小小的宫殿之中,她要的是无边的自由。 他终究还是错了。 谢绥仰头看着耀眼的圆日,一下也不眨眼,直到眼中布满红血丝,泪水不受控制地留下来。 她走了,他便再也不能看见这样的光亮了。 今日的日头格外大,将军营地上的草都晒得直不起腰,黑靴子踏过草坪,下一步就会踩到一朵橙黄的雏菊,却生生停住了步子。 乌春眯着眼睛看这朵花,喃喃道:“……你开得真不容易啊,明日两军就要开战了,也不知你还能活多久。” 乌春去找袁将军和黎将军,他们排兵布阵研究战术,她不懂,但她需要知道安全的转移路线,毕竟长公主的安危十分重要,甚至必要的时候,她也可以指挥军队撤退。 乌春虽然没打过仗,但这几天恶补了兵书,基本的战术也知道一些,她总不至于蠢到连书都看不懂,听两个将军安排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了地形和适用的战术,只等明日两军开战,她守在营地里。 袁将军比黎将军都担心她的安危,千叮咛万嘱咐要乌春必要时候,一定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好像她出什么事情,大宁也会跟着一起亡了一样。 乌春除了点头,也无话可说。 到了交战之际,前三日乌春都能安然无恙,到第四日的时候,似乎西幽人知道了些消息,南疆不会武功的长公主来了边境,于是派遣了许多兵力绕过防线,直要活捉乌春! 乌春在看见帐边马儿无端跺着马蹄的时候,便想到远处会有大批人马来犯,疾速撤离,又见有骑兵守候,遂佯装绕道而行,从迂回的山丘之间穿行,一路用毒杀死四个骑兵,然而她不会武功,终究不敌,大军在前应敌,守候边防,她不可为一己安危而破坏大局,遂陷入敌手。 西幽人不会立刻杀死她,不仅不会,还会养着她。 日子肯定过得不如在南疆或者大宁,但身上不会有伤,她是安全的。 这场仗僵持下去,无法分出胜负。 南疆一日不夺回长公主,便一日不会撤退,西幽拿着乌春要挟,亦不会退让。 袁将军即刻修书一封,飞鸟传向帝都,却久久没有回音,心下不由焦急万分,与黎将军彻夜难眠地商讨如何行军。 乌春被安置在西幽人的小营帐之中,每天有一个糙汉子来给她送饭,他那双眼中尽是不加掩饰的垂涎贪婪,可是碍于军令,他不能动乌春。 乌春被他的眼神看得恶心,每夜入睡之前,脑海里都会浮现出这一双丑陋浑浊的眼珠。 她竭力告诉自己不要怕,可还是无法遏制地颤抖,她在这个时候,竟然开始怀念。 怀念谢绥身上总有的那股淡淡的冷木香味。 至少他干净又好看。 她不敢尝试着跑,如果被抓回来,她需要承受的远非现在,西幽人野蛮粗鲁,为了不让她逃跑,会把她的手和脚都会被打断,届时已经是残破之身,便会有人抱着“都已如此,何患更坏”的心态,对她做些苟且之事。 不仅是对她肉.体上的折辱,更是对南疆一国的折辱。 乌春岂能忍受? 所以她干脆当起了哑巴瞎子,对外面垂涎三尺的西幽人都视而不见。 她不知道在黑暗中过了多少时间,她的头发已经枯槁不堪,面色蜡黄,面皮干裂,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偶尔一点帘子漏进来的光,也会让她不适地眯起眼。 或许,很快她就会死在这里罢。 届时他们对西幽人无所顾忌,就可以征伐他们,彻底将他们赶出南疆这一块土地。 她会在异国他乡渐渐地化为一具枯骨…… 正这么想着,外面忽然兵荒马乱起来,嘈杂不堪的喧哗声、马儿的嘶鸣声、刀锋的出鞘声,都让乌春的心惴惴不安。 帘外伸进来一只手,胡乱地抓着,乌春担心他碰到自己,发出惊呼,“啊!” 刹那间,她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她原来还能说话。 她心知躲不过,侧过了身子,那只手就拽住她的胳膊起来——还好没让他摸到别的地方。 那个人将她身上的绳子又紧了紧,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将她扔上马背。 一路颠簸,她的视线摇晃,肋骨几乎被颠簸得尽数断裂,疼得头晕眼花,仿佛有一双手在攥着她的肺腑,几次差点晕了过去,嘴角流出两行鲜血。 眼前不断移动的枯草停住了。 乌春肩膀上传来一股能碾碎她骨头的力量,将她拖拽起来。 她也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 天地浩渺,枯草连绵,一双大雁自苍穹下掠过,黑甲绵延至视线尽头,一骑赫然立在士兵前方,身披银甲,面如谪仙,眼若星辰,光风霁月,英姿勃发,恍然似神仙临世。 口中被塞了一块布,让她无法发出声音。 她就只能看着谢绥。 身后的西幽人用并不熟练的夹杂着口音的大宁话道:“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谢绥的神情很冷静,比任何时候都冷静,他没有说话,只是扔了腰侧的长刀,刀面在地,如同一条银虹。 乌春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让局面如此扭转,先前嚣张跋扈的西幽人,被逼得拿出杀手锏——也就是她。 现在是南疆……不,是南疆和大宁在战场占上风,西幽求他们的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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