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十万火急的紧急事务,就让人写在纸条上,飞鸟传书。 到了夜里停下来休息,他们住的都是客栈里最顶层的包厢,谢绥自然不跟乌春同一间房。 乌春也拿不准谢绥到底在想些什么。 要护送她回去,一路上却又不冷不热的。 她讨厌他这样,她就希望他要么和从前一样,用强迫的手段,让她对他死心;要么就说他爱她,她看在他今生救过她一条命,救过南疆,肯给他次机会,过一段考察他的时间后,再做打算。 可谢绥的态度很暧昧。 她索性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一路上都冷着脸。 谢绥还以为自己又是哪里惹到这位公主了,每过一段时间,经过糕点铺子,都会让停车,亲自下去买点心给乌春。 热的,隔着薄薄一层纸包的,香甜的,递到她手上。 他并非不解风情的男人,见她吃饱了,就下去买茶水,再下一次就会是些小玩意,让她打发时间。 乌春全部照收。 谢绥见她眸色淡淡,沉默寡言,似有心事,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乌春睨他一眼,凉凉道:“有的人若是不想送我回王宫,可以下车,现在耽误的时间不算太久。” 她阴阳怪气,他却一听便知她生气了。 谢绥顿了片刻,旋即伸出手臂,揽住乌春的肩,搂到怀中。乌春乍然一惊,呀了一声,贴上紧实温热的触感,心跳如雨,愈发急促。 “你做什么!” “你想要我这样待你吗?”谢绥垂下视线,见她双眉蹙起,却只是因惊吓,而非嫌恶,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吐息交缠,像绵绵春雨笼罩着远山亭台。 乌春干脆道:“你若是喜欢我,就少装出一副不在乎的冷淡模样,你若是不喜欢我,那刚好,我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你现在就从这里下去。” 她说完不过须臾功夫,谢绥就低头吻了下去,扣着她的后脑,她感受到温柔的,咸热的,浅尝辄止的触碰,片刻,他就离开她的唇,隐忍着哑声道:“这样呢?” 街边铺子的吆喝声,人潮汹涌的嘈杂声,车轱辘滚滚向前的辗转声,都如同潮水退散黯淡了下去,整个天地只剩下谢绥的气息。 她想,就这样让谢绥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未免也太便宜他了,遂一把将他推开,没有回答他的话。 沉默比言语更让人想发疯。 至少谢绥是这样的。 到了关键的时候,他却分不清楚她的心意,她想要什么呢?想要的是他爱她吗?可是她先前那般厌恶他,厌恶到不愿多看他一眼…… 乌春面朝着车帘,掀起一个小角看外面的风景,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谢绥的眸中暗色翻涌,风雨晦暗,久久难以平息。 她靠在窗边,渐渐平息自己的心绪,缓缓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车内点了一只纸灯,纸中灯光忽明忽暗,上下不定,竟然是只萤火虫。天色已晚。 旁边人借着月光,手捧一卷书,眼皮微微抬起,“醒了便吃点东西罢。” 前头的案几上放着一个长条木盒,打开来,里面的饭菜尚且是热的。 乌春听出来谢绥的语气很平静,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便低头吃饭,吃完后,他送她上了客栈,今夜没有再来找她。 …… 又赶了几天路,夜里之时,经过荒山野岭,人迹罕至,车道难行,乌春来的时候在这一片都走了很久。 据说梅花山中有野兽出没,南疆的许多民间鬼怪之说都与此山有关。 乌春虽然怕,但身边人这么多,她总不可能出事。 正这么想着,车底传来吱呀一声,车夫惊呼,立刻勒马停下。一行人下车查看,点了火把,原来是车轮陷入泥里,磕到了石头,生生断了。 这几日南疆多雨,山中路确实不好走,不远处都笼罩在濛濛山雾之中。 便停下来歇息,有人给乌春和谢绥搭起了简陋的凉棚,放了两个矮椅。 正是夜里的深山中,侍从们不敢多耽误,想办法修车,那车轮伤得不浅,半天也修不好,废了一辆车,黎昌便将自己的车让了出来给他们,自去和其他侍卫挤一挤。 黎昌看谢绥的眼神含着怨念。 刚上车没多久,忽然听到有狼嚎叫,所有人都警觉了起来,乌春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轻轻拽了拽谢绥的袖角。 谢绥扬手将乌春揽在怀中,宽大的袖子落到她腰上,掀帘,眯眼看树林深处。 两点绿色幽光闪烁。 旋即,一只威猛健硕的成年狼从林间缓缓步出,张了张嘴,牙齿锋利,凶狠森寒地恰恰对着谢绥的方向。 谢绥却轻笑了一声,“你们这儿的狼,似乎比大宁的要凶悍一些。”
第65章 挑明 千钧一发。 谢绥坐在马车中抱着乌春, 黎昌率领了一众侍卫下车捕杀,刀光剑影,箭矢如流星划过, 几声狼惨叫,也兼有几声痛呼。 侍卫们在马车外形成了一圈严防,半晌的功夫,击杀了两只狼, 然而这并不算结束。 黑暗处缓缓步出更多狼, 一只、五只、七只……竟然是有狼群在暗中蛰伏! 乌春指尖将谢绥的袖子捏得更紧了些。 谢绥微微眯眸,视线在狼群游弋, 低声在乌春耳边道:“莫怕,并非没有对策,此狼怕火, 弱点在眼睛。”他抬高了音量,对黎昌道:“火箭, 眼睛!” 黎昌瞬间会意, 护送长公主回宫,准备自然周全, 一声令下,在狼群飞扑而来之际,箭矢离弦而出,箭头的硝石粉在空中点燃, 火星如花枝绽开, 笔直地刺向一只狼眼! 那狼被激怒,狼嚎一声, 狼群攻势更甚,一时人狼混战, 火花和血液四溅! 乌春从谢绥的袖子遮掩下一条缝偷偷往外看,满眼都是火焰,她不得不眯起眼,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轻扯他的衣襟,“谢绥。” “嗯。”谢绥低头,他的唇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苍白如纸,“不必怕。” 她甚至感觉到他的身子在颤抖。 他怕火。 谢绥安慰完她,视线又紧紧盯着外面。 一道黑影掠过,在火光的缝隙中灵巧地跳跃,方向是他们的马车! 谢绥眼眸一寒,如濯水的玉,瞬间做出决定,抱着乌春跃下马车。锦靴刚刚踏在地上,黑狼扑入车中,獠牙咬在木板上,飞溅出木屑。 木屑落在谢绥的袖子上,又被弹开。 谢绥放下手,取出袖中匕首,对上狼猩红贪婪的眼,朝乌春道:“你不要随意走动,若是我保护不周,有狼来袭击你,用你的毒粉。” 乌春一直都将毒粉带在身上。她点点头。 谢绥与狼搏杀起来。 乌春心跳急促,肺腑生凉,眼睛也不敢眨,她并不希望谢绥出事,不管是从两国之交的层面,还是于私的层面。 她就算不喜欢他,也不希望他受伤。 她心里这么想着,身后却有一只狼扑来! 乌春反手撒出毒粉,狼被阻缓了片刻,痛苦又愤怒地呜咽,恶狠狠地盯着乌春,扑她而来,乌春捡起马车掉落的木板阻挡,锋利无比的獠牙洞穿了木板,扑倒了乌春,距离她的脖颈不过分厘之差! 所有的事物都静止下来。 天地间只有在她眼前放大、放慢的獠牙。 她这一生,其实要说遗憾,也是有的,毕竟没比上一世活得长多久,也没有实现纵行山水天地间的自在日子。唯一的满足,也许就是对谢绥不那么恨,不必怀揣着恨意死去,也杀了沈珩,扳倒了月氏,为前一世的自己、亲人报了仇…… “噗呲。” 比獠牙先到来的,是眼前的一片温热。 狼的血溅满了她的双眼。 闭上眼,一片黑暗,她被人捏着肩膀提起来,护在怀中,在地上滚了几圈,天旋地转。 她的眼睛发酸,睁不开。 但她想她不必睁开。 搂抱着她的怀抱太熟悉。 “我们现在在草丛中,这里没有狼,南疆的人快将狼杀得差不多了,再等等就好。”他的呼吸急促,身上有汗意,隔着布料似乎都有热气扑面而来,他侧着身子抱着她,方便观察草丛外的局势。 一滴混杂着血的汗珠从谢绥的喉结滚落,滴在乌春脸上。 乌春努力眨眼,在淡淡的猩红的视线中,看清了谢绥的肩膀上有一片血窟窿。黑红的血正在缓缓渗透他的衣裳。 她不由蜷缩起身子,也许是心有余悸,也许是被他触目惊心的伤口弄得心神不宁。 “收拾残局,清点人数!伤员去最后一辆马车取药……”黎昌的声音隐约传过来。 “走。”谢绥带着乌春站起来,他们的这一辆马车已经不能用了,一行人的马车坏了四成,挤是挤不下的,只能暂且停下来休整,修车。 乌春和谢绥在不远处的山洞里安置下来,外面有士兵把守。 山洞晦暗,点了一丛火,两人的影子在石壁上跳动,像纠缠的风。 乌春身子底下的稻草是士兵铺的,谢绥看了两眼,皱起眉头,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叠了几叠,再铺一层稻草,这样他的血不会弄到她身上,她也坐得舒服些。 “谢绥……” “嗯?”他垂眸看她。 乌春勾他的衣带,反被他一把握住手,微微挑眉,眸子黑沉如深渊,“做什么?” 他明明受了伤,她是想为他查看伤势的,他这一握,反倒显得她要做什么似的。 手指从他带着薄汗的掌心慌乱抽.出,“我看看你的伤。” 谢绥没吭声,拂开她的手,先扫视了眼乌春的全身,见她没有伤,又去要外面的人送来清水和布,让她清洗自己的眼睛,直到她脸上和手上一点血迹也没有,白净如雪,他才感受到自己的疼。 谢绥看向自己的肩头,解开衣裳,露出上半身赫然血痕。 血肉模糊狰狞,乌春唤人送来药,有人要帮谢绥上药,乌春拒绝了,让他去负责伤员的安置,自己来给谢绥抹药。 应当是为了救她被狼咬的伤,若是不及时处理,恐怕会发炎染病。 乌春手法迅速,几下就将他的伤口处理周到,她处理的时候,谢绥一直盯着她看。 她神情担忧,眸色焦躁,做事极其认真,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身躯。 痒。 他的喉结滚动几下,挪开了视线。 乌春收拾好之后,松了口气。 谢绥问:“你很担心我吗?” 他以为她会说什么一点也不,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之类和他撇清关系的话,她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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