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眼前这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一比,更是丑陋得不堪入目。 主上竟忍了他这样久。 他睫毛颤了颤,一句话也没敢说。 对面的人便更嗤之以鼻了,昂起头不看他,长长叹一口气。 “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也并非不知道。不过,单凭一张脸有几分姿色,还不够你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呢。做下人,便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要不然,哪天错了规矩,被赶出府去,可没后悔的地方。” 说着,还要扭头向身旁的侍人挑挑眉:“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侍人自然赔笑不提。 江寒衣站在原地,只觉得像是数九天里,让人兜头泼了一身的冰水一样,从头凉到脚。 那贵公子才不理他,一抬眼瞧见厨房的管事,便扬声招呼:“哎,你过来。” 管事连忙答应一声,三两步赶到跟前,弓着背笑眯眯:“小公子有何吩咐?” “今日事多,你这里忙不过来,我给你添一个人手,”对方指指江寒衣,“这个下人,交给你了,他手脚勤快得很,有差事尽管交给他就好。” 管事的也是老油条了,如何能听不懂他话里意思,当即便答应:“正愁人不够使呢,多谢公子关照,奴婢明白了。” 扭头将江寒衣一瞅:“别愣着了,快过来干活。” 江寒衣的手在衣袖下用力攥着,无声咬紧了下唇,眼角微微的,竟有一丝热意。 那贵公子嘻嘻一笑,凑近他耳边:“哎呀,脑筋真不灵活。宁姐姐在前院赴宴呢,这酒菜皆是往前院去,既经了你的手,怎么不算是见上了面呢?已经挺好的了,做下人,最要紧的便是知足。” 说罢,一昂下巴,笑容分外飞扬,转身便携着侍人远去了。 徒留江寒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府中有喜事,廊下点的花灯,比平日更添不少,直照得如白昼一般通明。季晴走出很远,又回头瞥上一瞥。 只见那个身影仍呆愣愣站在暮色里,清瘦,又萧索,越发的看不分明了。 “真是个蠢人,”他忍不住掩口笑道,“痴心妄想,还想攀高枝呢。” 一旁的侍人回头望望,神色中略有隐忧:“公子,咱们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不好?” “怎么,我做错了?” “奴才怎敢有这个意思。只是,他终究是齐王府的人……” “那又怎样,不过一个不懂规矩的下人罢了,我替宁姐姐教训了,岂不正好?” 季晴极不在乎地噘噘嘴,粲然一笑。 “宁姐姐向来宠我,难道还能因为他,和我置气不成?” 于是那侍人也不敢言语了,只一味赔笑,转了别的话头:“公子说得是,咱们不同他耽误工夫了,快些回房换过衣裳吧。要不然,一会儿开席怕都要错过了呢。” 季晴这才想起此番出来的初衷,抬起手来,皱眉看看。衣袖上一团水渍,颇为显眼。 “许久不曾见到宁姐姐了,一时高兴,倒将茶都打翻了,洒了半身。哎呀,好丢脸。” 他这一会儿,才显出几分小儿女的情态来,扭着身子,同一旁的侍人撒着娇抱怨。 然而转眼,却又轻哼一声:“要不是有这一节,还不能恰好撞上那下人呢。落在我手里呀,也算让他长长教训。” 侍人自然点头附和不提。 他便高兴起来,拉着侍人匆匆地走:“快些快些,回去重新挑一身好看的衣裳,我可不愿在宁姐姐面前露了丑。” 说着,脚步轻快,顷刻间就远去了。 夜色已经落了下来。 灯火通明中,宴席所用的佳肴美酒,被成群的侍人捧在手中,鱼贯而出。队伍如游鱼,一路穿过长廊、花园,井然有序,向着前院去。 那管事得了季晴的指令,自然是不会让江寒衣清闲的,处处使唤他,一刻也不得清闲。 江寒衣跟着走在队伍里,站了一日的伤腿,终究是有些支撑不住了,每走一步,都疼得很厉害。即便他再要强,步伐也难免有些拖沓,那管事的不知内情,还只道他躲懒,几番呵斥,要他加紧赶上。 他不辩,也不恼,心下反倒还有些安定。 只要到了前院,他定是能寻到姜长宁身边的。此刻波折些,不算什么。 只不知她是会板起脸来训他,道他又胡闹,还是会用压低的,暗含关切的声音问,他这样长的时间都去了哪里,为何许久未见他。她…… 有找过他吗? 他一出神的工夫,队伍已经到了前院外面。然而领头的却停下脚步站定了,并不往里进,而是从院中另走出一队侍人来。个个衣衫光鲜,模样秀巧,上前从他们的手中接过菜肴,返身往里面送。 他没料到这一层,一时无措,下意识地就向前迈了两步。 一下就让那管事的盯住了。 “你干什么?” “我们为何不能进前院?” “进前院?你想得倒美,”对方挑起眉梢瞧他一眼,笑得轻蔑,“你们这些毛手毛脚的下人,到了主子面前,没的冲撞了贵客。今日府中大喜,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担待得起吗?也不瞧瞧自己的斤两。” 说着,就上前来拉扯他。 “还傻站着干什么呀,快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还有下一趟要跑呢。” 又望一眼天,絮絮叨叨地抱怨:“今日里天气不好,瞧这情形,怕是一会儿要落下雨来了,这样多的桌席,都得往厅里搬,可有得忙了。你还磨蹭,快些……哎!” 江寒衣手中捧的托盘,应声落地。 其中碗盏,清脆一声,悉数摔碎。菜肴与汤水泼了一地,入目狼藉。 在众人止不住的惊呼里,他无助地闭了闭眼。 是腿上太疼了。 让那管事的用了蛮力一拉,突然失了稳,踉跄了两步,一时不小心,手上的东西没能捧牢,便摔了。 但没有人会听他的苦衷。 那管事的怒不可遏,重重一掌,搡在他的肩头,伴随着叫骂:“我看你是找打!” 做惯了粗活的女子,力气很大,他一下站不住,便扑倒在地,恰恰跌落在那油腻腻的菜汤边上,形容分外的狼狈。 伤腿又磕碰了一下,钻心地疼。 他不愿在人前显露出来,只蹙紧了眉,咬牙忍过那一阵剧痛,以手撑着地,想要起身。然而下一刻,便有一脚毫不留情,踢在他的腰上。 “大喜的日子,你偏要来寻晦气,老娘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旁人还当我是客气的!” 一脚,又一脚。 从小腹到脊骨,都生疼,连绵不绝,渐渐地倒也分不清疼的究竟是哪处,只觉稍吸一口气,都会牵动五脏六腑,令人动弹不得。 四周的人皆看着,无一人敢替他说话。 江寒衣咬紧了牙关,手支在地上,用力抠着地面的花砖,指节都青白。有那么一瞬,他抬起眼来,眼中锐利雪亮,似电光。 那管事“嗬”的一声,唾了一口:“怎么,你还想还手不成?一个男人,多新鲜呐,行啊,让满院的贵客都瞧瞧。” 听得这一句,他眼中的光,忽然就暗了下去。 他垂下眼帘,很安静地,低头向着地上,只弓起身子来,以手抱头,护着要害。随即便再不动作了,任凭拳脚密集,落在他的身上。 自始至终,一声不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管事的都打累了,趁着她喘气的当口,一旁才有人敢细着声劝。 “姐姐,罢了,何必同一个没眼色的浪费工夫呢。我方才听见,里头的主子说话来着,道是这天儿瞧着不好,为防一会儿突然下起雨来,措手不及,怠慢了宾客,不如现在就将桌子往花厅里挪。咱们快些去帮手吧,省得一会儿让主子瞧见了,怕是要有话说。” 那管事听得这一句,才算就坡下驴,重重哼了一声,停下手来。 “也是,没的让这小蹄子误了事。你们几个,都麻利些,随我进去帮忙。” 又扭头,阴恻恻看一眼伏在地上,背脊微微起伏的江寒衣。 “至于你么,便跪在这外头,长一长记性。要是起不来身……”她俯视着他,嗤笑一声,“趴着也行。” …… 所有人都向院中去了,没有一个人再理会他。 身上四处疼得厉害,先前在薛府受拷打落下的伤,大约是没有好透,此刻只觉得呼吸一次,胸腔里都像针扎一样,提不起半分力气来。尤其是左腿,疼得好像又断了一回,也不知回王府去,老郎中要不要训他。 但江寒衣没有喊出一声。 他只是静静地伏在地上,待那一阵令人窒息的疼痛稍稍过去,能够行动。便一点一点地支撑起身体,挪到道旁的树下,端正跪好。 一个不会给来往行人挡道的地方。 院中极热闹,像是有下人在麻利地挪桌椅,有戏班子在闹哄哄地收锣鼓,也有宾客在大声谈笑着,称天公实在不作美,好在侯府安排周到。 但那些都与他无关。 他只闭着眼,咬紧了牙,用全副精力,去维持刀割般的左腿能够跪稳,而不至于再次扑倒在地。 那一场令众人担心许久的雨,终究是降下来了。 比寻常春日里的雨,要大,要急许多,伴随着天边传来的滚滚春雷,沉沉落在人心头。 他一动不动,任凭雨水浸透他的衣衫,和长发,顺着他鬓边的碎发流到他脸上,又顷刻间与满脸的雨水混作一处,辨不清彼此。 他也没有睁眼,只觉眼帘被打得湿漉漉的,雨珠隔着睫毛,还要往里面渗,大约睁了也是看不清。 宴席仍在继续,谈笑声、丝弦声,隔着雨幕模模糊糊,传进他耳朵里。 天地之间,好像也没有人还记得他。 他不知跪了多久,听见前方院中,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像是出来一个人。心里还道,怎的大雨夜里,还有人急着当差。 下一刻,却忽地被揽进一个怀抱。 较之在雨夜里淋了许久的他,那人的身上要干爽,也温暖许多。她不顾他满身雨水,强拉着他,向自己怀里按,伴随着说不上是焦急,还是气愤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16章 雨夜 半个多时辰前。 侯府的前院里,仍是张灯结彩,一片热闹。那一场蓄着力的大雨,还不曾落下来,院中下人忙碌,宾客谈笑,一派喜气盈盈。 姜长宁不喜与旁人扎作一处,在角落寻了一个空,立在一丛花枝下,倒也自在。 白发的美人不知何时,走近她身旁,笑得温婉。 “殿下这些日子以来,与我们家小柳儿,处得可还融洽吗?” 她一愣,才想明白他说的是谁,顿时哭笑不得:“你倒来取笑本王。” “上回未央宫也去了,掉脑袋的忙也帮了,我信口关心几句,殿下莫非还想将我治罪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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