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长宁在她的惊呼声中,一把拉开了门。 夜风携雨,扑面而来。 她不顾身上的衣衫被迎面打湿了,只左右四顾:“越冬?” 越冬不在。她这贴身婢女也不知去做什么,已经多时不见了。 江寒衣此刻在哪里? 她眉头一皱,迈步就要往外去,还是季明礼眼看拦不住,忙着指挥自己的侍女,递上一把油纸伞:“殿下,用这个。” 她谢了一声,接过来,顷刻间便走进雨幕里。 春日里的雨还凉,没走几步,就打湿了她的鞋袜。寒气向上升,闹得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她向灯火通明的花厅里望了一眼,心里计较,若是江寒衣能设法混进前院,定会来寻她,不会与旁人一处耽搁时间,他必是还在外面。 这样想着,转身便向外走,心道虽漫无目的,总归到一处打听一处,也就是了。 他腿伤未愈,今日折腾得够久的了,尤其在这样大雨的天气里,大约是要疼的。侯府的人不识得他,与其让季明礼派人去找,不如她自己找来得快。 谁料刚走出前院,一眼便瞧见一个人。 很清瘦、单薄的一个身影,跪在道旁的大树下,像是有意不挡了别人的路一样,浑身湿透,然而背脊笔挺,一动不动。在雨夜里,只剩黑漆漆一个影子,若不留心,简直与园中塑像也没什么分别。 然而却偏偏一下就撞进了她的眼里。 她愣了愣,只觉心口忽地空了一下,下一刻,已经飞跑至那人身前,一把将他扯进怀里。 油纸伞罩在头顶上,也挡不住他浑身冰凉,雨水无声,从他身上渗进她的衣衫里。 她一瞬间几乎是在生他的气,脱口而出:“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寒衣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他闭着眼,也不知是跪得久了,支撑不住,还是脸上的雨水太多,使他睁不开眼。他就那样静静地,靠在她的怀里,仰起的脸上苍白,嘴唇都发青。 片刻后,才用极轻的声音道:“对不起,主上……是我太没用了。” 第17章 抱走 姜长宁垂眼看着他。 这人浑身透湿,连长发都湿成一绺一绺。她想摸摸他的头,只摸到了满手冰凉。 喉头忽地堵得极难受。 她咬了咬牙关,才能开口,声音低哑:“不是你的错,你……” 她犹豫了一瞬,指尖终究是捧住了那张脸,轻轻将贴在他颊边的湿发拂开,指腹在他眼下摩挲了一下,将他苍白肌肤上的雨水擦去。 “你很好。” 怀里的人呼吸蓦地颤了颤。 他像是极力想忍耐,然而一开口,声音都发抖,越是想强作平静,反倒越仓皇无措:“不是的,主上,您不要这样说……我……” 一下哽住,再说不下去。 只余眼帘紧闭着,拼命地抖动。尾音里的哭腔分明,哪怕在大雨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姜长宁的眼底越发的暗,声音却温和:“别哭。” “我没有。”他脱口而出。 什么主仆尊卑,在这一刻,终于都忘尽了。 他竟低下头去,将前额抵在她肩上,好像寻常小儿郎一样,将脸埋进她怀里,向她身上钻。 自她见他第一日起,他何曾有过这般情状。 “怎么了?”她不让他躲,俯下身去拉他,“我看看。” 他只一味避开。 她一手打着油纸伞,多有不便,横竖这人身上是湿透了的,并无分别,索性将伞丢开,腾出双手来将他揽住。他终于是被她轻轻扳着,抬起头来。 通红的一双眼睛。 雨水顺着前额、眉骨,一直流进他的眼中,眼眶已经红透了不必说,双眸也布满血丝,映着湿漉漉的睫毛,一眼望过来,只教人心里一跳。 姜长宁尚未出声,他反倒抢先开口。 “没事的,主上,”他强挤出一个笑,别过头去,双眼似乎酸涩一般,拼命地眨,“只是雨水进眼睛了,有些睁不开。” 说着,像是想努力证明什么一样,抬手拿衣袖胡乱地抹。 袖子原本也湿透了,毫无用处。好在雨大,雨点源源不断地从天上落下来,与他眼下的水迹混作一处。 灯火昏暗的雨夜里,好像是看不大分明。 姜长宁沉默了一小会儿,忽地将手掌轻轻贴上去。 他眼下潮湿一片,是温的。 “主上……”这人似乎察觉到了,想要向后躲。 被她不由分说地拉回来:“别动。” 他确实也不敢动了。 他身上穿的,还是齐王府下人统一发给的春衫,浅草绿的,颜色既浅,又轻薄,行动起来是如春柳一般好看,然而此刻让雨浇透,便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压根什么也遮不住,身形毕露无疑。 一旦意识到了,便令人耳热眼跳。 江寒衣被她揽在身前,咫尺之隔,躲又躲不开,只能小声嗫嚅:“主上别看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利落地脱了自己的外衫,一下将他罩住。 亲王的礼服,绣花繁复,又宽大,将他裹成小小的一团,任凭身上如何形容不整,终究半分也不会让旁人瞧了去。 他一怔,下一刻,身子便腾了空。 姜长宁一手绕到他膝弯后面,陡然一发力,在他短促的惊呼声中,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站起身来。 雨水铺天盖地,浇在两个人的身上。 “主上!”他顿时要急,“这样不成体统,求您放我下来。” 姜长宁根本没理他。 她只稳稳抱着他,返身向院中走,一张脸绷得冰冷,任由雨水从她的下颌滴落,又渗进他的前襟。 跨过院门,迎面撞上两个人。是季明礼携了侍女,又打了一把伞,急匆匆出来寻她。 见了她昂首淋在雨里,不由大惊失色,也顾不上她怀中抱的是谁,只拼命将伞往她头上罩。 “殿下如何弄成这副模样?要是淋雨受了风寒,可怎么担待得起。” 姜长宁脸色沉得吓人,对视之间,令对方的目光都忍不住畏缩了一下。 但她终究没有当场发作,只低声道:“小姐方才说,要留本王借宿一晚,还劳烦安排。” 季明礼如何敢怠慢。 当即便亲自引着她,往后院腾出的客房去,又十分识趣地默默退下,只留几个机灵的侍人伺候,看顾一切所需。 姜长宁吩咐了备热水,又讨要来澡巾,没让他们动手,自己拉着江寒衣,坐在软榻上。 “主上您放下吧。” “干什么?” “属下自己来就好了,”他目光躲躲闪闪的,手竟无意识地,攥着她给披的外衫,“您,您出去歇息吧。” 姜长宁打量他两眼,纵然犹带着气,也不免哧地一声笑出来。 “你信不过本王吗?” “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给我过来。” 她瞪他一眼。嘴上气势虽足,动作却温柔,轻轻地将他拉到跟前,拿澡巾去擦他的头发。 原本扎的高马尾,已经乱得不成型了,湿发弯弯曲曲的,披了一肩,让她一擦,变成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每一根碎发都半干不干地翘着,较之平日齐整的模样,倒显得有些可爱。 也惹人心酸。 “怎么弄的?”她低声问。 这人不答,假装没听见。 她便微微眯起眼来,拿指尖在他额上轻戳一下:“本王的人,还能在外面让别人给欺负了,这口气,本王可咽不下。无论你说与不说,我都会将这侯府上下,一个个的麻烦找过来。我齐王府的脸面,岂是那样可欺的。” 江寒衣果然一骗就中,立刻急着替人分辩。 “不是的,与晋阳侯府没有什么干系。是厨房的管事,见我失手打翻了菜肴,才生气罚我。” “她敢罚你?” “她并不知道我是主上的人,也,也情有可原……” 他在她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自知理亏一样,声音越来越小,只最后鼓足勇气,总结一句:“总之,只是一场误会,主上不要因我与晋阳侯府有龃龉,属下没事的。” 姜长宁让他气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脑袋不怎么灵,一天天的,操心的事倒多。 她一句“笨死了”都到了嘴边,瞧着他眼尾红红的模样,到底是不忍心,只将他披着的她的外衫除了,替他擦身上的雨水。 “旁人让你跪,你就跪吗?本王交待什么的时候,倒不见你这样听话,”她粗声粗气的,“连本王的名号都不知道搬出来说一声?” 眼前人刚要回答什么,却忽地蹙了眉头,闷哼一声。 她脸色顿时沉下来:“怎么回事?” 他不说话。 “她们打你了?” 江寒衣沉默良久,直到在她无声暴涨的怒气里,再也拖不过去,才轻轻点了一下头,然而手立刻牵住了她的衣袖一角,显然怕她去与人算账。 “不过一点小伤,不要紧的。主上别担心,属下是影卫所出来的,她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放手。” “主上,主上!” 他不敢强拦她,眼看她扯出衣袖要走,本能地便要跟着起身,腿一落地,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痛苦之色。 姜长宁慌忙返身回来,把他重新往榻上抱:“你能不能老实别动!” 话一出口,自己也知道是重了。 江寒衣肩膀缩了缩,像是怕她,须臾,却又小心翼翼抬眼,看着她仔细检查他伤腿的模样,声音轻轻的:“主上别走,好不好?” 她低着头,动作一僵。 只觉得满心的火,都被强摁了回去,只憋得胸口发闷,却又偏偏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使她不至于气死,反而还微妙地有些受用。 她只得重重吐了一口气:“为什么?” “主上问的是……?” “你分明是影卫出身,便是再有伤未愈,几个寻常草包,能奈你何?你连还手都要本王教吗?” 江寒衣面对她这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抿了抿嘴,偷着瞧她两眼,忽地竟微微笑了一下。 “属下不能。” “什么意思?” “我若还手,一来侯府大喜的日子里,闹起来总难看,二来今日赴宴的,都是王侯大臣,岂不是给主上丢脸吗。” 他望着她,神色认真:“属下不会给主上添麻烦的。” 姜长宁面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一时无言。 他甚至不知道,今日萧玉书在,更不知道她们在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但他就是本能地觉得,不能成为她的牵绊。 为此,分明是训练有素、身手高强的人,却甘愿让一个粗鄙下人打骂羞辱,而一声不吭。 她仰头闭了闭眼。 很久,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要将他揽近身前。然而却被门外突然赶到的人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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