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身来迟了,还请殿下恕罪。” 是溪明。 他形容焦急,衣衫下摆被雨打湿一片,显然也是匆忙赶来的。甫一进门,便自责不已。 “侍身方才在花厅中,久等殿下不来,向旁人打听,只道殿下仿佛是与季家小姐一同说话去了,便也不曾多心。谁曾想,竟出了这样的事。” 说着,便取了一旁的干净帕子,要替姜长宁擦拭。 “如今春日里,天还未热,殿下这一身的雨水,若是染了寒气可怎么得了。” 姜长宁身子一侧,避开了:“本王无事,不必操心。” 他微微一怔,立刻转向江寒衣:“江公子旧伤还没好全,今日这样一遭,也是难捱。侍身方才进来时,见下人们在准备浴桶与热水,是该赶紧沐浴,驱一驱寒才好。” 他道:“殿下不妨也去换过衣裳吧,侍身在这里陪着江公子。都是男子,终究方便些。” 语气柔和,神情关切。 江寒衣抱膝坐在榻上,不声响。 姜长宁瞥了他一眼:“不用了。” “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要借宿侯府,带来的一众人等便都要安排,你去与侯府的人商议吧。今日你也劳累了,办完事便早些歇下,这里不用担心。” 溪明脸上的错愕,一时没能掩住。 但他很快地垂下了眼帘,音调仍如平日一般恭顺:“是,那……殿下早些安寝,侍身退下了。” 说罢,依礼退出去。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不够从容,只是错觉。 下人们将浴桶抬了进来。热气腾腾,蒸得满室白雾缭绕。 门重新关上,屋内只留下两人。 江寒衣抬头看看姜长宁,后者同样望着他,神色平静,巍然不动。 他踌躇半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话挤出来:“主上,您不出去吗?” 姜长宁垂眼打量着他的伤腿。原本也没好透,又在雨里跪了那样久,方才她察看时便知道,连膝盖都是青肿的。 她看看他,又回头看看浴桶。 “你动得了吗?” 第18章 沐浴 江寒衣陷入了沉默。 的确动不了。他不必看,也知道衣衫底下,定然是满身的青紫,稍碰到伤处,就给他颜色看。尤其是左腿,肿痛难耐,动一下就疼得钻心。 这副模样,行动已是很艰难,想要跨进齐腰高的浴桶里去,恐怕是天方夜谭。 姜长宁淡淡笑了笑:“我抱你。” “不要。” “嗯?” “不是……” 这人显然有些怕她不高兴,想要解释,又唯恐越描越黑。最终只半低下头,不看她,声音低低的。 “属下自己能行,主上也淋了雨,不如去别处沐浴更衣吧。” “你在赶本王?” “属下不敢。” “既然能行,那你起身走几步,给我看看。” 江寒衣没词了,抱膝坐着,不说话。被她半挽起来的裤腿底下,小腿修长雪白,只是有些微肿,还有几小片淤青,在灯下被照得很显眼。 她便叹了口气。 他的伤原本就没好,今日挨了打,又在雨里淋了半晚上,要是还不进热水里泡着,寒气入了骨,恐怕更难办。回去还不让那老郎中训死呀。 “你再磨蹭,水都要凉了,”她挑挑眉,“一会儿还得劳晋阳侯府的下人,重新换过。” 这人当不惯主子,最怕给人添麻烦的一个人,闻言一犹豫,神色便稍有松动了。 她声音便放得更缓和:“也不是没有抱过。” 诚然如此。 大约是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江寒衣抿了抿唇,半晌,轻轻一点头,算是默认了。只是脸上微红。 她满意地扬起眼尾,要伸手替他解衣衫:“别动。” 他遍身是伤,一举一动恐怕都疼,不如由她代劳轻松些。 然而下一刻,这人便牢牢护住了自己的腰带,望向她的眼神,竟有些视死如归的架势。 “我……属下自己来。” 也行。 她很轻地皱了皱鼻子,退开两步。 就见他脸上越来越红,又僵硬了许久,大约觉得不像个样子,终究还是慢慢地动手。方才如何紧攥住的腰带,现在又亲手脱掉。 偏他行动之间又疼,动作稍大,便忍不住咬着唇,轻轻吸一口气,鼻尖红红的,倒像是委屈。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还当是谁欺负了他。 最终脱得只剩一身雪白中衣,脸上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般。 “我,我好了。” 姜长宁无声打量他。 他这一身,是让雨浇透了的,原本也遮不住什么,即便是她方才拿澡巾,勉强替他擦过,衣料仍紧贴在身上。透过纯白的素缎,底下宽肩窄腰,一览无余,线条紧实又漂亮。 她不自在地收回视线。 心里却忽地想起,他方才攥着不肯放的那条腰带,难怪束得那样紧,腰是细。 “主上……”眼前人犹犹豫豫,唤了她一声。 她抛开脑海里一瞬间浮现的杂乱念头,清了清嗓子。 “这叫做好了?” “嗯。” “你打算这样洗?” “我可以的。这,这样很好。” 她看着这人脸红到耳根的模样,一时间哭笑不得。很想说,既不是没抱过,也不是没有瞧过,这是何苦呢。 当初,她将他从薛府抢回来,一身的伤重得吓人,只当他是要死了。急着让郎中医治他,自己在旁打下手,救人心切,都没顾上别的。 其实是早就看完了。 但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下去。 此间男子贞洁要紧,哪有未出阁的男儿家,让人看遍了身子的道理。何况他又最是心思细腻的一个人。面上闷声不响,心里不知有多少想头。 她若真要提,怕是不将他羞死,不算完了。 于是很体贴地,什么也没说,面对他打算这样去洗澡的荒唐景象,也只点了点头:“也行。” 不过是一会儿将人捞出来,擦干了,再换过一身干爽衣裳罢了。 都是小事。 她伸手轻轻将人抱起来。 很清瘦的一个身子,浑身淋湿,带着雨水的寒气,但呼出的气息却是暖的,甚至有些发烫了,落在她耳畔,痒酥酥的。 她用眼角余光看了看。 只见他连脖颈上,都透着粉,一直蔓延到中衣的领口底下,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努力昂着头,像要尽可能离她远些,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喉头却止不住地微微滑动了一下。 在这咫尺之遥,格外醒目。 她假装没有看见,手脚慢慢的,小心将他抱进浴桶里。 热水顷刻间没过他身子。柔柔软软的白色中衣,在水中被浸得略鼓起来,微微漂荡,像一团云。 浴桶很大,很宽敞。 江寒衣却十足老实地坐在里面,手放在膝上,一下也不敢动。任谁见了,也不像是在沐浴,反倒像是有人在给他立规矩。 姜长宁知道他放不开,有心体谅他。 “你慢慢洗吧,小心些。我出去看看,干净衣裳备好了没有,再问侯府要个郎中,来替你瞧瞧伤。” 不料这人却急着出声:“主上别去。” “为什么?” “属下不要紧的,不用……” “嗯?” 她一眼盯过去,面色有些不善,单等着他要说出什么来。 这人很识趣的,立刻就将后面的话吞回去了。目光飘了飘,显然是在犹豫,最终一咬牙拿稳了说辞。 “主上能不能,留下陪我,”他还磕绊了一下,“我,我有些怕。” 姜长宁注视着他,嘴角抖了一抖。 他会怕?那才真叫走夜路撞见鬼了呢。 她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不愿因自己而小题大做,唯恐她大半夜里,去寻晋阳侯府的麻烦,给她多惹事端。但先前因为老实挨打,已经让她训过几句,故而此刻才不敢说。 连扯谎都不会,也是够难为他了。 她本想揶揄他的,但望着他怯生生的模样,眼睛清亮,暗含着忐忑,蒙在浴桶里蒸腾上来的水汽里,忽地心就软了一下。 权当没有看穿,只低声道:“好。” 室内有屏风。 她退到屏风后面,自己搬了椅子坐,留江寒衣在屏风那头,离开她的视线,自在地洗。 她听见他窸窸窣窣地解头发。随后是水声,是揉搓胰子时轻柔的起泡声,混合着淡淡的栀子香,被热水散开,飘到她的鼻端。 她默默地想,侯府选的这个气味,还有些讨人喜欢。 “江寒衣。”她忽地出声。 里面的动静便停了一下。 “主上有何吩咐?” “没事。” “那……” “就是叫叫你。” 屏风后的人不说话了,也没有重新开始洗。水声也消失了的房中,只有烛火轻轻的哔剥声,格外清晰。 姜长宁也觉得,气氛好像是有些怪了,于是开始没话找话。 “你觉得这个栀子的香气,好闻吗?” “什么?” “要是觉着比我们府上的茉莉胰子好,我改天也叫人买些来,换一换。” “属下觉得都……都好。” 屏风那头的声音犹犹豫豫的,似乎没明白她怎么忽然有此一问。 仿佛是更怪了。 姜长宁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气,将那股淡香从脑海里赶出去。 “往后别这样了,知道吗?” “主上指什么?” “不论在哪里,什么事上,都不许随意让人欺负了。你只管护好自己,其余的不用你操心。” 江寒衣沉默了片刻,像是轻轻笑了一声:“那就没有做属下的规矩了。” “总一口一个属下,也不嫌累。” 姜长宁想说,她心里并没有拿他当影卫看,他也就不必时时刻刻拘着规矩,像今日一般,为她费心费力,受尽了委屈,也不知道声响。 即便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安顿他,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身份,但横竖只要他不急,便能在她的南苑里安心地住下去。她总不见得连一个人都养不起吧。 有她在,王府中也没有人敢给他气受。 然而她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屏风后面,有人猛然起身,哗的一下,水声四溅。 “主上小心!”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也听见了。 有锐利的呼啸声,破空而来。声音不大,若不是在深夜里,她怕是到死都毫无知觉。 她本能地一矮身,向桌后一避,下一刻,便听两声钝响,沉沉的发闷。有人飞身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拦在身后:“主上!” 是江寒衣。 他一身的水,都没来得及擦干,顺着长发滴落在地上,和她的身上。温温热热的,还带着栀子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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