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是湿透了的中衣,形容不整,背脊却挺得笔直,脸色冷峻,目光亦雪亮。 一旁窗纸上有破损。两支利箭,钉在后方墙上,其力度之大,箭头几乎完全没入墙体。而第三支,被江寒衣牢牢握在手中。 那样惊人的速度。 他看了一眼,丢下箭,将姜长宁往死角里推,脸色微微发白,开口却沉稳利落:“属下去追。” 说罢,便返身要向窗外去。 被姜长宁一把拉住手,扯回来。 “还想去哪里?” “自然是去捉那刺客。” “不用你捉。” “主上……” “那刺客是打定主意要命来的。你伤成这样,能打得过谁?” “那也要去!” 这人一反常态地倔,被她拉住犹想挣脱,眸中坚定,半分不肯退。 姜长宁的脸色暗了暗,忽而用了蛮力,一把将他扯过来,推进身后死角里,反身抵住。在他无措目光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本王不想要你用性命护我,听话。” 第19章 同眠 江寒衣措不及防,被她倾身堵住,亦惊了一惊,背脊紧紧地贴在身后墙上,像是唯恐触碰了她。 但是墙角太窄了。 他身上的温暖水汽,氤氲着栀子花香,仍止不住地向她袭来。墨发湿淋淋的,顷刻之间,已经沾湿了她半边衣袖。 她尚未如何,他自己的脸已经渐渐红了。 “主上,”他目光闪烁,声音极小,“您,您放属下出去吧。” 姜长宁沉着脸,紧盯着他。 完全是在胡闹。 分明腿伤还没有好,今夜又让侯府那不长眼的东西,平白折辱了一通,笨得连还手都不会,遍身都是淤伤,连动一下都疼。 方才刺客来时,却又飞身前来护她。她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样到的跟前。 那样惊人的身手…… 但并不代表他真的不疼。 她不由回想起,同样是一个深夜里,门外滚落在地的小酥饼,和后来有人反复了多时的腿伤。眉心一跳一跳,胀得厉害。 “想都别想。” “可是主上……” “不许可是。” 她甚少这样简单粗暴地截断他的话。江寒衣怔了一怔,却也破天荒地,没有顺从她。 他迎面向她,目光执拗:“属下是一个影卫,为主上出生入死,乃是职责所在。” 话音是掷地有声的。只是细看之下,嘴唇都发白。大约还是方才那一下,牵动了伤处的缘故。 职责所在? 姜长宁看他的目光,就更有气。 她上下将他打量了两眼,目光定在某处,挑挑眉:“就这样去吗?” 江寒衣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怔了怔,脸上猛地一下,红得要滴血。 “主上别看!” 男子的赤足,白皙纤细,有着漂亮的骨节,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如丝绒托着的白玉,被灯火映得晃眼。 他慌张地要往后缩,然而身上不过薄薄一袭中衣,且是让水浸透了的,哪里有地方可以掩藏。 就见他羞得,脚趾都蜷缩起来,指尖圆润,透着淡淡的粉。无助极了,也…… 很可爱。 姜长宁不动声色移开目光:“你是王府的影卫吧?” 这人不解何意,也没从方才的羞怯中回过神来,只愣愣点了点头。 “那你的职责,便是由本王定的。本王没有下令让你追击那刺客,你若敢去,便是失职。” 她板着脸,盯他一眼:“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命吗?若是不喜欢,可以交给本王帮你保管。” 这人怯生生地看了看她,抿抿唇角,不敢说话了。 转眼之间,方才身手矫健、目光锐利的模样不见了,又变回那个顺从的,乖巧的,好像总有些怕她的小影卫。 姜长宁稍松了一口气,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却忽地有些说不上来的懊丧。 他豁出性命救她,她有什么脸面同他生气。不如说,是对自己有气,或是说后怕,都更合适些。 也只有他老实,不知道想那样多,只一味听她教训,大约心里还真以为自己错了。 但这些话,不能对他说。 她只取过干净澡巾,把这人头上身上囫囵擦干,熟门熟路将人抱起来,丢到里间卧房的床上,又递了替换衣裳给他,不忘替他放下床帐—— 横竖也知道,他绝不可能让她盯着换衣服。 一切安排停当,才返回外间,霍然将门拉开,面对被大雨浇透的沉沉夜色,扬声断喝。 “来人,有刺客!” 喜宴刚刚收尾,送走了宾客,方才安静下来的晋阳侯府,便被激起了千层浪。 下人们惊慌奔走,掌灯的掌灯,巡逻的巡逻,自不必说。那季明礼毕竟年纪还轻,匆忙赶来,一瞧见摆在面前的三支箭,顿时吓得面色煞白,忙不迭地告罪,几乎要向她叩头。 还是姜长宁温声安慰了几句,道是自己知道不关她事,又嘱她行事不要慌张,莫要惊动了已经歇下的老太爷。 她这才找回了几分主心骨,连连谢恩,急匆匆亲自领着家丁,到府中上下搜捕去了。 待她走了,一旁的越冬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再度遇刺,奴婢竟不在身边伺候。奴婢失职,请殿下责罚。” 姜长宁淡淡看她一眼。 自从先前送走迎亲的队伍,她在前院与人寒暄说话起,她这侍女就一直不在身边。这一整晚,仿佛都没瞧见她。 “你去哪儿了?”她问。 越冬忙磕了个头:“回殿下的话,奴婢先前领了明公子的吩咐,去向底下的人交待些事,转身回来,便不见殿下了,旁人道您是与季家小姐在一处说话,奴婢便只安心等着。谁曾想,忽地听闻,您抱着江公子到这一处来了,这才紧赶慢赶跟着过来。” 她委婉向里间瞥了一眼,脸上有些发臊。 “奴婢不便近前,就一直在旁边廊下候着。怎能料到……” 她面露懊悔之色,又像后怕,复又磕头:“都是奴婢不谨慎的缘故,万幸殿下吉人天相,平安无事。求殿下降罪。” 姜长宁垂了垂眼:“起来吧。” “殿下……” “罚你有什么用,能将那刺客抓来吗?”她面色平淡,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你既然一直在院中,可有听见过什么动静?” 越冬怔了怔,从地上爬起来,拧紧眉心认真回想了片刻,最终却还是摇摇头,脸上现出惭愧。 “奴婢无能,并不曾听见。” 姜长宁徐徐吐了一口气。 今夜大雨,至此刻方才渐息,前院又在摆酒,丝竹声,唱曲声,宾客谈笑声,下人奔走忙碌声,交织成一片。的确是下手的好时机。 若不是江寒衣常年受训,耳力极好,她应当已经死了。 “无妨,”她道,“你下去吧。” 越冬讷讷,敛衽行了一礼。 刚要躬身退下,却听她忽地又问:“溪明呢?” 越冬稍愣了一下:“明公子是男眷,客房安排在后院了,道是难得来一趟,也方便陪晋阳侯正夫和老太爷说说话。先前怕是已经歇下了,这会儿得了消息,大约正赶过来,只是得要费些时候。” “这样啊。你遣个人去知会他,本王无事,让他不必过来了。” “是。” 越冬退下去了,屋内重归清静。 只外头院子里,添了许多灯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又有数十名家丁,里三层外三层,将小小一间客房围起来,不敢有半分怠慢。 便是皇宫里,圣上平日就寝,也未见得有这样大的排场。 姜长宁稍显好笑地摇了摇头,踱进卧房里:“衣服换好了吗?” 床边垂着的帐子动了动,从缝隙里小心翼翼,露出一个脑袋来。长发还湿淋淋的,披在肩上,相比平日里马尾干练的模样,倒显得格外温柔些。 恍惚之间,相比影卫,倒更像寻常人家的小公子,清秀,又羞怯。 “人走了。”她道。 走近前几步,却又皱了一下眉头:“怎么连擦干都不知道的?” 发梢还在滴水,刚换上的干爽衣服,转眼间就又被洇湿了许多。 江寒衣大约是怕让她说,赶紧分辨:“没事的,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 “是,晾干头发太费时间了,”他说着,还以手将长发拢起,在脑后比了个样子,“若是嫌它碍事,直接束起来就是了,横竖多等些时候,它自己总会干的。” “……你们影卫所,是这个习惯?” 这人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半晌,自己小声道:“对不起,是属下太粗鄙了,主上别笑话我。” 姜长宁一时无言。 在这个世界,沐浴一次,远没有她原先的时代方便,必得将湿发擦了又擦,肩上披着云肩,晾上半日,既得坐在通风处,又要防着冷风扑了身子,闹得头疼。随后再抹香膏、发油,一应保养。 她初来时,当真被烦得不轻。 但左右她是亲王,是个富贵闲人,不缺这些工夫,又自有下人前前后后地服侍,时日久了,也就习惯了。 可她忘了,江寒衣不是。 他是苦出身,五岁就被买进了王府,受训成为影卫。他没有那样多的时间,可以花费在这一项上。如他所说,大约是每每头发还湿着,便要囫囵束起来,又去完成影卫的课业。 晨昏寒暑,无休无止。 她方才本能地嫌弃他不会照顾自己,却从没细想过背后的原因。 她沉默了一会儿,从一旁妆台上拿起象牙梳子,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帷帐。 “过来。” 平直挺拔的双肩上,被围上金线绣并蒂莲花的云肩。江寒衣不自在地左看右看,总觉得别扭,被她拉着坐在床边。 她一手拿着帕子,将他柔软的发尾轻轻一握,吸干上面渗下来的水。另一手执梳子,将他那一头长发细细梳通。 又直,又顺,黑得发亮。 被灯火照着,让她恍然出了一下神。 就听坐在身前的人极小声道:“主上,好了,可以了。” “弄疼你了吗?” “不是……” 声音越来越细,到了如同蚊子叫的地步。 姜长宁一抬头,才发现他的耳廓竟然都红了。她坐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耳朵尖,像染了胭脂一样,在灯下红得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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