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她愣了愣。 这一回是真没弄明白。 江寒衣没回身,半低着头,雪白又修长的后颈,露在她的眼前。好半天,忽然问:“主上经常这样给人梳头吗?” 她没绷住,一下笑出来:“你看呢?” 她是亲王,又不是卖手艺的梳头郎君,哪里来的这样闲工夫。 刚想打趣他,怎么,是觉得本王梳得好,还喜欢上了不成?那可得事先说明白,其实她根本不会。 却听他轻声道:“那以后,主上不要随便这样了。” “为什么?”她不由纳闷。 “小时候我爹爹说过……没事,”他摇摇头,“没什么。” 姜长宁怔了片刻,忽然自己想明白了。 以前培训的时候,老师讲过,此间讲究男女大防,在这个世界,女子为男子梳头,往往被视作……妻夫之趣,闺房之乐。 但是她新入职,学要紧的业务课还来不及,像这些旁门的知识点,一向不大留心去记。所以是真没想起来。 她抱过他,见过他身子,该干不该干的,也几乎都干了个遍。他虽然羞得厉害,却从来没有真的阻止过她。因为他心里认定,他是一个下人,也是她的人,那自然任凭她怎么处置,都是别无二话的。 唯独此刻,她平平常常替他梳了一次头,他说,主上往后不要随便这样了。 她在脑海里,将那八个字滚了一遍,喉头忽然有些发干。 “哦,也梳完了,”她起身将梳子放回妆台上,“本王也不认识那样多的男人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解释这样一句。 谁知江寒衣大约是羞涩之下,也不如平日小心,脱口而出:“主上不是常去花楼吗。” “什么?” 她回头,微微眯起眼看他。 就见这人面色一白,像是陡然回神,发现自己闯了大祸一样,结结巴巴的:“主上,我,属下没有……” 还没有呢。 此刻能心直口快,溜出这一句来,也不知道平日在心里嘀咕她多久了。 姜长宁盯他一眼,向下按了按嘴角。心里却忽然无端地有些受用。 她不管这人慌张找补,只去外间桌上,端了一碗东西回来,塞进他手里:“喝了。” 是一碗姜汤。 先前叫人时,一并送进来的,这会儿刚好放凉到能入口。熬得很浓,呈棕褐色,一眼都难看见碗底。辛辣气息,扑鼻而来。 她眼瞧着,那人的眼尾微微垂下来,可怜兮兮的,向碗里看一眼,再看一眼,却不敢说话,只得默默接过去。 她挑挑眉:“不爱吃姜?” “也……没有。” 还装呢。 她忍不住低声笑笑,语调却不自觉地放得柔和,有些哄小孩的意思:“知道难喝,但今夜你淋的雨太多,喝了驱一驱寒,难喝也忍着吧。” 这人不敢违抗,将碗乖乖地端在手里。 她便从袖中取出另一件东西,旋开盖子:“你喝你的,别动就是了。” 是伤药。 浅碧色的药膏,晶莹剔透的,透着草木香。 她伸手去挽他的裤腿。 江寒衣本能地躲了一下:“主上。” “都说了别动,”她皱皱眉,“郎中也不愿叫,药膏也不愿上,要是让旁人听说了,还当我齐王府是什么吃人的地方。本王可丢不起那个脸啊。” 他不作声了,任凭她施为。 她轻手轻脚地,将他雪白的绸裤,一点点卷上去。 很修长的小腿,又细,又直,线条漂亮,带着常年习武的利落。只是其上多处淤伤,青紫交加,让人瞧一眼,心里便发闷,无端地冒火。 她拿指尖沾了药膏,轻轻地往上揉。江寒衣很小声吸了一口气。 “弄疼你了?” “没有。” “我轻点。” 她越发小心,俯下身抱着他的小腿。一呼一吸,全落在他的肌肤上。 还好,细看之下,大多伤在外表,并没有大碍,只是在雨里青砖地上跪得久了,双膝有些肿,左腿的旧伤大约也有牵动,但瞧这模样,骨头应当是没事。 人是笨了点,底子倒好。 她喘了一口气,心终于有些落回来。 刚想再嘱咐他几句,一抬头,却愣了愣。 她没瞧见江寒衣。 只见一个硕大的青瓷碗底,将他的脸严严实实挡在后面,一丝也不露。却架不住底下的脖颈,没地方藏,白里透粉,如胭脂色。 她没说话,悄悄地侧过头,从旁打量他。 这人将自己躲在瓷碗后面,整张脸都快埋进了碗里去,脸上也通红。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姜汤,每喝一口,眉眼都皱在一处,显然是辣得受不住。委委屈屈的,连眼尾都泛红。 但偏偏不肯一口气灌下去,得一个痛快。好像这一碗难喝得要命的浓姜汤,是他的保命符一样。 姜长宁看了半天,轻声问:“干嘛呢?” 这人一惊,都没发现她从旁悄悄地端详他,慌张之下,险些将姜汤洒在身上。还是她眼疾手快,一把扶稳了。 看看碗里,还剩一个底子。又看看这人抿得紧紧的嘴角,终于绷不住笑。 “罢了,喝得也差不多了。要是实在不爱喝,就放下吧。” 说着,将他的碗放到一边小几上,仍抱着他的腿,替他上药膏。有心怕碰疼了他,动作又轻又缓。 指腹温热,带着清凉的药膏,在他肌肤上打着圈慢慢化开。 须臾,像是嫌这个姿势不大方便,索性将他双腿抱过来,让他赤足踩在自己膝头上,好靠得更近一些。 这人一丁点都不敢动,只全身僵硬得厉害,她替他上着药,都能感觉到手底下的肌肉绷得极紧。 “放松点。”她道。 也收效甚微。 她抬眼看看他,这人头埋得极低,下巴都快藏进衣领里去了,脸上红得发烫。他不敢和她对视,只用眼角偷偷地瞟着窗外。 外面灯火通明,透过窗纸,都能依稀瞧见院中亭台花树的影子。 他看了一会儿,轻声道:“至少有四十个人。” 姜长宁心中赞叹了一句,影卫的耳力,竟这样好。 面上只点了点头:“都是季明礼派来护卫的家丁,是信得过的,放心吧。” 然而江寒衣的脸上,却不如她想象的高兴。 “属下自然是放心的,”他道,“只是,这般大张旗鼓,那刺客一定是捉不到了。” “不用去捉她。” “……主上这样想。” 姜长宁细看他两眼。这人低着头,颊边几缕碎发垂下,竟衬出几分失落来。 “怎么,”她凑近前去,“生气啦?” “属下不敢。” “还不敢呢。” 小脸都耷拉成什么样了。他向来老实得很,有什么都写在脸上,骗不了人。 她有心想伸手掐掐他的脸,乍然想起指尖上还沾着药膏,只能又收回去。温和地笑笑。 “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让你去追那刺客,却偏要闹出这样大动静,将整个侯府的人都惊动了,打草惊蛇。” 江寒衣似乎为心思被她看穿,而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嗯。” “对方既然敢对我下手,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派出的多半是死士。就算是捉到了人,也问不出幕后主使,还有可能,攀诬旁人。” “旁人?” “你猜,要是本王来晋阳侯府赴宴,却遇刺身亡,首当其冲倒霉的,会是谁?” 在眼前人惊愕的目光中,姜长宁笑得有些发凉。 “一石二鸟罢了。” 她与晋阳侯季听儒交好,在朝中是藏不住的,萧玉书一党必不可能毫无觉察。对方选在今夜下手,是做足了算计。 她是齐王,与当今圣上是手足。假若她死在侯府,季家也必受牵连,那能与太师党抗衡的人,就所剩无几了。 回想起先前在院中,萧玉书对她道,自己上了年纪,夜里乏得早,便不留下吃酒了,她还道这人年岁越大,活得越洒脱,连场面上的礼数都不顾了。 原来是在这里早早地算计她。 她笑了笑,手上涂抹药膏的动作并没有停。 “晋阳侯府更是怕得要死,为免担了这个天大的罪责,季明礼今夜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我无恙。所以我这样一声张,今夜我们便安全了。” 江寒衣望着她:“那来日呢?” “来日的事,来日再说,今夜我只负责管好你。” 她一边用药膏揉擦他一处淤青,一边撇了撇嘴:“伤成这样,打得过别人吗?当初好不容易,才把你这条小命捡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随便再丢了的。” 面前的人咬了咬唇角,像是有一丁点不服气,但还是低下头不说话了。 睫毛长长的,落在眼睛底下,显得很乖。 小腿上的伤都擦完了药,姜长宁动了动有些酸的胳膊,继续将他的裤腿往上卷。这人陡然回神,一下伸手按住,眼睛睁得圆圆的。 “不用了,主上。” “怎么,旁的地方就没挨打?” “不要紧的,其余都很轻,”他显然在说谎话,心虚地偏开视线,“我,我晚点自己来就好了。” 姜长宁看着他满面绯红,皱了一下鼻子。 不就是不让看吗。 也罢。 她收了药膏,起身伸了个懒腰,拆下头上繁琐的珠钗。 “睡吧。” 江寒衣犹豫地望着她。 “看我做什么,”她向床内侧扬了扬下巴,“你睡里面?” 这人一下大窘,也不知怎么想的,飞快拉过被子,将自己牢牢盖到腰,手紧攥着被沿,仰头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小脸白生生的,眼睛又黑又亮,好像受惊的小动物。 她忍不住就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这副模样,怎么好像良家男子,面对登徒子一样?她仿佛也没有到那个份上吧。 “今夜刚遇刺客,侯府中也忙乱,要是此刻再要人多安排一间客房,未免太添麻烦了,”她道,“将就一夜吧。” 江寒衣脸上的神色稍松下来。他点了点头,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你去哪里?” “属下去外间守夜。” “给本王歇着。” 姜长宁眉头都没动一下,整理好床前的帷帐,自顾自坐下,翻身上床,硬生生将人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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