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了虫,小心姆娘扁你。” 小孩小心叠起糖纸说:“那我放衣裳里。” 江盈知看了许久,她转向了别处,笑了笑,穷的时候一点黏糊糊的糖都能高兴许久。 她准备往下走回去时,有人喊她,“小满,别走,别急着走,来坐坐。” 是刚才的双珠嫂子,还有几个女人挨在一处,招招手,冲着她笑。 江盈知就掉头走了回去,双珠嫂子拉住她,“来来,给你包东西,刚忙着没谢你。” 其他婶子也伸手拉她,“过来过来,坐坐再走。” 她们力气大,把江盈知按在石座上,不让她走,她便笑道:“我不走。” 双珠嫂子急急忙忙提了一篮干菜过来,瞧着深绿色,乍一看黑乎乎。 “别瞧这海芥菜不耐看,泡了热水放汤吃着可鲜,跟蛏干不是一个味,”双珠嫂子生怕江盈知嫌弃,连忙说。 江盈知哪里会嫌弃,刚背着光没瞧清,仔细瞧了这海芥菜可不就是裙带菜吗。 她忙说:“嫂子你这在哪采的?” “你也认识,”有个婶子凑过来,“你们外海也有这?” “上西滩岛那采的,我们这海前面不生海芥菜,”双珠嫂子叫旁边人扯住袋口,把晒到干瘪的裙带菜往里倒,抖抖篮子说,“你要是吃着好,就上我这来,我去采了给你。” “外海管这叫裙带菜,掺点豆腐、蛤蜊和虾,吃着更鲜,”江盈知摸了摸那裙带菜,即使晒法不好,可品质真没得说。 她都已经能知道冷水泡发后,一小张绿油油的皮有多顺滑。 “嫂子你卖我些吧,”江盈知真想要,裙带菜加上豆腐、虾米就能成一锅鲜汤,只放些盐,其他料都不需要添太多。 只抓一小把,泡透煮开满满一大盆,在小摊上卖最实惠。 双珠嫂子刚承了卖蛏干的情,心里过意不去,“囫囵着捡捡晒晒的,你要买…” 她犹豫着说:“不要钱,拿些鱼丸啥的换吧。” 叫家里孩子也吃顿上。 江盈知自然答应,至于这一袋的裙带菜,双珠嫂子硬塞给了她。 其余围着的婶子,有个说:“我们没法子给这些,家里人口重,还可着吃饭。倒是你姑前头说有什么法子教教你,小满你跟着我们晒虾米吧。” “也不晓得你会不会,来来来,到这来。” 把虾做成虾米是西塘关妇人都会的一门手艺,基本是娘传女,或是亲缘关系近的才会教。 并不像江盈知煮熟晾干那样简单。 她们把煮虾叫做烤,这个过程要放盐,煮到江白虾通体泛红,熟透了,再是晒。 双珠嫂子说:“这晒我们叫烤虾,日头把虾烤干了,还得翻扒翻扒接着晒。” 她递给江盈知一把虾米,橙红色的肉,虾的身体弯曲,没有外皮,很小一颗,咬在嘴里有些咸,却也很有虾味。 这几个面相亲切的女人,还很热心告诉江盈知怎么给虾去壳,用手剥太慢了。 都是晒到虾壳渐渐脱离虾肉,然后装进麻袋里,扎好袋口在石板上甩。要不找根竹棒在麻袋上轮番敲打,壳很快被栲碎,崩开,再用簸箕筛筛就好了。 “来,小满你试试,”有人扔过来一根竹棒。 江盈知忙伸手接过,不敢用力地在麻袋上敲打。旁边婶子笑说:“这会儿真觉得,小满不是外来的姑娘,这不就像我们西塘关的小囡。” 此时江盈知绑着麻花辫,穿一身蓝色的栲衫和笼裤,挥着竹棒后又挑拣虾肉,可不就像渔家女的模样。 这半天里,江盈知跟她们打虾壳,拣虾肉,用簸箕筛碎屑,听她们念着海神庙哪座相最灵,哪座礁石上的海贝最多。 除了小梅和王三娘一家外,她头一次感觉被其他人接纳。 热热闹闹说了半天话,最后江盈知带走一包虾米,一袋裙带菜,走在海滩上人都是快活的。 到了竹屋,小梅在穿海螺,一串串穿好,挂在屋檐下,风一吹相互碰撞,她已经挂了一半。 海娃趴在凳子上,在叠花贝壳。 江盈知踩着木板上了屋,放下手里东西,小梅笑道:“闻到了虾味。” “鼻子真灵,拿了点虾米回来,”江盈知绕过她,把虾米仔仔细细用油纸叠好,裙带菜也放好,免得潮了。 她进了屋,原先只有一张矮桌,和几把小凳,还有几间破竹板隔出来的屋子,到处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自打她来了以后,慢慢地填塞了许多东西。 捡了堆外头的蓑衣,洗刷干净后挂在墙上,斗笠补一补挂上去。 要用的竹篓、鱼篓,在横梁上穿根绳挂上去,在靠墙摆了两条长凳,那些竹匾挨个叠放在上头。 鱼叉、长竹筒、渔网、脚箩这些家生全都放在墙角,大水桶里头套小水桶。 江盈知还和小梅一起洗了好些桶和罐子,没有放东西,生了一层灰还有霉气。 洗干净后,摆在最里头的屋子里,用这些天赚到的钱置办了些许粮食,那些桶便一一被粮食装满。 糙米最多,占的桶最大,面粉贵,江盈知只买了小半袋,塞进陶罐里,免得生虫。 番薯淀粉便宜,她买得多,另有米面,一包挂面,番薯面,一点黄豆,能发黄豆芽吃,一桶泡在水里的年糕。 除此之外便是江盈知用野蒜做的梅干菜,放在小竹箩里的姜蒜,赶海所得晒的蛏干、蛤蜊干、虾米、鱼片、烤鱼干,一罐罐蛏油和蟛蜞蟹酱。 浓浓的海味,也带了些许腥味,却叫江盈知满意极了。 她还和小梅去扯了布,留着不忙的时候做件衣裳,布店里有颜色不错的碎布头,两个人挑挑拣拣买了些,缝起来,挂在屋里。 没有门,便用碎花布来代替,虽然突兀,却叫小梅高兴,拉着布翻来覆去地看。 又买了把棕丝,叫王三娘依着江盈知的脚,晚些做双厚棕鞋。海边人家里总少不了一双,捉青蟹的时候穿着棕鞋,蟹钳也夹不进。 剩下的一两多,一两给了大木,把门口那艘小对船拿去修,船板烂了许多,全得换过,要十来天才能修好。 江盈知就这样渐渐融入了这里,把日子慢慢过起来。 她把虾米放好,拿了两条年糕出来,小梅在挂海螺,她笑着说:“晚上吃年糕好不好?” 海娃忙放下贝壳,立马跑过来说:“吃,我吃。” 说着口水便有些滴下来,他又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咸鱼干蒸番薯丝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自打江盈知来了后,他和小梅才渐渐长了些肉。 他知道烧饭要干活,便去边上堆着柴火的地方,抱了点木板,吭哧吭哧走过来。 还要给江盈知烧火,小梅看见啊了一声,“灰全糊衣裳上了,你个脏娃。” 江盈知切着年糕,笑说:“拍拍就是了,快帮我生个火。” 这顿饭到了日近黄昏时才吃上,江盈知做了蟹炒年糕,没有梭子蟹、青蟹,用蟛蜞小蟹来凑凑。 也炒得金黄,香喷喷,蟹味浓郁,年糕软弹。 小梅闷不吭声地吃着,好吃到她想哭。 此时山里的风吹来,挂着的海螺哗啦啦响,海娃嘴边沾着酱汁,他喊:“海螺唱歌。” 江盈知便轻轻哼着以前的渔鼓。 夕阳从海面消失,夜色渐渐平铺上去,海边人家睡了,而望海的海面,却有离家三月没回的春船,趁夜赶了回来。 带来外海的渔获,满船的丰收。
第18章 小黄鱼烧面 春船正月出洋,从望海出去一路南下,三月回洋。 此时已经三月下旬,谷雨刚过,他们顺着洋面风从外海赶回来。 清晨,海雾天,五六艘大捕船停靠在西塘关海滩上,下旬是小潮汛,浪不大,渔民下来打好木桩把船绳绑上。 管船的老大吆喝着:“到家喽——” 渔民也跟着一道喊号子,恨不得抱头痛哭,在海上几个月吃的全是苦,可算回家了。 这动静不小,睡梦中的人家被惊醒,忙推开门去看,见到海滩上的船,一时也欢喜起来,忙披上衣裳去叫人。 “渔船回洋了,春船回洋了!” 于是也有 人高喊,“真是保佑保佑,满道风篷(顺风顺水)。” 等江盈知和小梅被王三娘拉到海滩上时,高墙上、滩涂边全围满了人。家人围着哭了一通,念着海神保佑后,才慢慢笑着闹着,充斥着喜悦的气氛。 人太多压根挤不进去,她们只能站在就近的礁石上张望。 江盈知好奇,“从哪回来的?” “外海,哪片我们也不晓得,”王三娘爬到了最高的礁石上,瞅着那片地方,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把那八百文还我。” 西塘关渔民穷,凑齐六条大捕船都不容易,每次出海就得到各家各户凑钱,凑来的钱买盐,买米和面,出洋交钱,回洋后渔获超了四百斤,又得交一笔税,每过一个渔港停泊得交关税。 不凑不成,没钱鱼汛期就得去鱼行借钱,那叫放山本,利税高。 如此在外捕鱼三月,王三娘除了高兴他们能回来,又担忧今年没个好收成。 毕竟渔民嘴里常说:“三冬靠一春”,三个冬汛期时捕获的鱼和海鲜,也不如春天一季的小黄鱼收成。 不止她想钱的事,各家凑了钱的妇人也在问,“春鱼抲得多不多?” “全洋面过鲜了?还是剖了抄咸,抱盐全做鱼鲞了?”双珠嫂子高兴外又发愁,“今年咸货铺子也不晓得收不收那么多。” 小黄鱼鲜的时候卖价最好,要是能在捕了鱼后,碰上外海冰鲜船,把鱼卖出去,那时收的钱最多,大伙全盼着能洋面过鲜。 但是渔获多,冰鲜船少,渔港的冰贵。渔民只能网了鱼,立马抄鲞刀,剖了鱼取出鱼鳔,塞盐,再晒船板上。这叫抄咸,也叫一把鲞刀一把盐。 管船老大陈通海乐呵呵的,“这回运道好,头一波赶上了粉籽的春鱼,卖了个好价钱,后头赶上的大多是水籽的,就剖了做鱼鲞。” 江盈知听了后也想吃粉籽的小黄鱼,这算是行话了,粉籽代表小黄鱼没产卵,又临近产卵期,那时的肉质最紧实最鲜美。 水籽的就表明已经产卵,肉质会变得较为松散,可也比其他鱼吃着要鲜。 她馋着那滋味,忽听人群里笑闹,自打陈通海说了今年收成不错时,大家便都高兴起来。毕竟拉紧裤腰带子,天天在灰缸里熬番薯丝粥喝,可算能把旧年里的债收回来了。 一顿关切问完后,大捕船上的渔民开始卸货,小梅拉着江盈知凑进去看,小声说:“以前还有不少外海的鱼,通海叔会分点给我们尝尝鲜,阿姐你等会儿看看识不识得。” 江盈知看着那一桶桶小黄鱼鲞,这才知道,捕鱼船要回西塘关前,还会去就近洋地(渔场)进行对网捕捞,捞来的活鱼不卖,拿回来给大伙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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