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不气,出洋前他还特意去拜了海神,祈求能让他捕到最多的鱼,结果输给了个心半点也不诚的。 他一番话说完,王逢年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句,“承让。” 周老大楞楞地看着他走远,而后气得心口疼,“什么人啊!” 他表弟立马接上,恨恨地说:“瞧给他傲的,还不是二十五了,连个媳妇都没讨着。” 他又恭维周老大,“不像表哥你,早早就成了婚,孩子都有几个了。” 周老大一时更气了,说的啥屁话,王逢年是娶不着媳妇吗,要不是这人脾气古怪,旁人面子半点不买账,他难道不想跟这人结亲吗? 别的渔船老大,就那个肚子滚圆的,爱逛花楼赌大钱,连带着底下的船工都吃喝嫖赌样样通。 虽说他看王逢年不顺眼,可这小子自持,把底下人管得服服帖帖,在船上连衣裳都要穿好,不能袒胸露背。 所以周老大只除了他每次出海后到其他岛上包井洗澡,或是镇上包客栈洗澡的毛病,还真没啥能说的。 他表弟仍怨气很足地说:“也不晓得赚几个钱,能有种成这样,” “你把头伸过来,我告诉你人家赚几个钱,你个缺心眼的玩意,”周老大照着他脑袋使劲拍了下,又捂着心口喘气。 提起赚钱这档子事,他咋都忘不了,回洋前渔船碰到了乌耕将军(鲸鱼),驱赶着海□□(海豚)往前横渡海湾,鲳鱼群在旁边纷涌而至,一网下去收成差不了。 可谁也没胆子,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白蒲鲨,几头就能顶掉渔船,那么多回洋的渔船全都停靠在岸,不敢上前。 偏偏王逢年却让乌船跟着鱼群,一路过了海湾峡口,湾口小,领头的乌耕将军过不去便带着海□□转道。 但鲳鱼脾气直,认准一条道不拐弯,在湾口处被渔网套牢也不逃,径直往前,应了那句俗语:鳓鱼好进勿进,鲳鱼好退勿退。 而乌船不用费劲,直接就把它们一网打尽,转手卖给冰鲜船,百两船费立马抵了,还要倒给王逢年一大笔钱。 周老大一想起听来的这茬事便窝火,可任凭自己再年轻十岁,也没有这个胆子去追着乌耕将军走,谁不怕船翻。 偏偏这小子有种,脑子还好使。 他又想到晚上鱼行、钱庄、冰鲜商三家做东,王逢年坐上席,他更是不想去,丢死个人。 这边周老大愤愤不平,怒气冲天,那边江盈知确是喜气洋洋。 她翻着篮子里的银鲳,鱼的眼睛像是玻璃珠一样,还是鼓出来的,便表明很新鲜,刚捕捞上来没多久,立即过了冰给冻上了。 刚好周巧女在,这样新鲜的银鲳最补,蒸了吃,再做糟鲳鱼,等她到了明府也能吃。 还有那小黄鱼,能奢侈地做顿面拖黄鱼。 江盈知把那鱼放进桶里,冰铺回去,看了会儿,心想这是来自船老大的馈赠。 看那架势,搞得她也想当船老大了,最新鲜的鱼第一个吃。 她把心里话说出来,陈强胜哈哈大笑,“哪有那么简单,三岁要下滩学游水,七岁下船扳头桨,八岁要出海做伙桨囝(jiǎn),十六七还在船上混,二十能当船老大就很不得了。” 哪有轻轻松松的事。 江盈知也笑,哪行不要下苦功。又想起自己,她十六岁在海鲜餐厅打下手,十八岁读烹饪专业,苦磨苦熬,一年到头碰电子设备的日子,全部加起来才不到二十天。 二十二争主厨,加班加一年,天天让她烧夜席,结果当主厨一年还没满到了这。 想到这,她立马起身抱了炉子,得出摊,劳动才会带来回报,她才不会奢求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好事。 此时渔港的人被乌船上发东西给引到一边去了,江盈知没去领,倒是看见领到的小孩抱着一大个红纸包,笑嘻嘻的,嘴里含着糖,旁边妇人也高兴,只说能吃上好几个月了。 她也跟着笑笑,人全聚到一边去,这下渔港通了路,摆摊子的不大多,可能因为白鸭船和打烊船出海去了,暂时没回来。 等明儿又得抢摊位,一想到这个,江盈知头疼,真想晚上不睡守在这算了。 她想归想,动作却很利落,赶紧地摆上东西,小梅开始生炉子,上蒸笼,江盈知做了糯米烧卖。 糯米虽然比糙米要贵一点,但是耐饱,以前有鱼丸、鱼豆腐时,吃上两碗汤便饱了,现在换了虾滑、敲虾面,便差上些,得再吃两个馒头才能饱。 她便提前浸糯米,泡上一天,夜里蒸熟,蒸出来的糯米便会很香甜,皮做的薄。 小梅在捏褶子上倒是有点样子,皮便全交给她捏的,小梅对自己做出来的烧卖格外重视,连放到小蒸笼里时,都是轻拿轻放的。 她如今已经努力在学,什么都想上手,倒不是出于旁的,主要是怕江盈知没个帮衬,便在梦里都在想,手不住地捏褶子。 所以那烧卖捏的不错,皮包糯米,整个底浑圆,再渐渐包拢,上面跟一朵花心一样绽开,等到上锅蒸熟,那皮便透出里头酱色的糯米粒。 等烧卖上锅蒸之后,江盈知刚摆完桌子,外头便结伴来了一伙渔民,应该是刚做完活,肩上搭着块破布,身上有着浓重的鱼腥味。 领头的那个她记得,她刚来摆摊时,旁边那个卖虾皮的大娘领他们过来吃,是驳船的。 后面又来好些次,再后来摊子人多起来,他们便也没再来,江盈知倒是后来也没在渔港瞧见过这伙人。 “阿叔,这段日子上哪做活去了?”江盈知同领头的寒暄,“怎么都没瞧见了呢?” “叫我大山叔吧,难为你还记得,”周大山憨厚地笑笑,“前一阵子带着兄弟在其他岛那驳船,做力工拉船绳,这两日才刚回,正碰上给船老大做力工,多给了我们每人五十文。” “叫我们来吃顿晌午饭,哪用得着这么多,”说到这,周大山摩挲着袋子里的钱,面上难掩高兴和激动,“便想着到你这来饱饱吃一顿。” 对于他们自己来说,曾经吃过的鱼丸,和煮在面里加的蛏油,是没法忘记的味道。 有一次出海碰上风暴,被迫停在一个无人来往的小岛,那时外头风吹浪打,又饿又累,浑身湿透,大伙都怕自己撑不下去。 幸好那天买了一桶鱼丸,晌午不舍得吃,有人说煮了吃,便摸着火石点了火,靠着取暖,等水沸了煮了大半锅,什么料都没放。 光吃着这紧实的鱼丸,两三个下肚,又连带喝一碗汤,只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也有劲了。 隔日雨停,晌午的时候又吃了顿,这才顺利地从小岛回到了渔港。 所以周大山这些日子里,最想吃的还是那鱼丸,此时便问,“鱼丸汤还有没有?” 江盈知摇摇头,好声好气跟他解释,“没了好一阵子,等这批墨鱼汛捕了墨鱼来,阿叔你们过来吃墨鱼丸。” “今儿有锅贴、敲虾面、烧卖和捞汁,你们瞧瞧,要吃点什么,烧卖是糯米做的,耐饱,要不要来几个?” 周大山回头看看这一群人,全是舍不得吃的,可他们又难得碰上有多给钱吃晌午饭的时候,一商量,索性狠狠心,“都来上一些。” 他们拿不准要多少,可江盈知是餐厅里干过的,几人份的量一估摸就知道。给上了四碗敲虾面,两大碗捞汁海鲜,一盘二十四个烧麦,二十四只锅贴,八碗虾滑汤。 这会儿人都只想着抢东西去了,桌位倒是空得很,这些老实巴交的渔民才坐下来,四个人一桌刚刚好。 见了这些东西的卖相,全都没舍得动筷子,他们哪吃得上这些啊。 相互瞅瞅,还是周大山说:“看啥呢?赶紧地吃,吃饱了还有活做,难不成还叫 旁人还顶工。” 一听这话,才齐齐动了筷子,周大山夹了那烧卖,第一口就嚼到了香菇,他没吃过,混在黏黏糯糯的米里,只觉得怪好吃的。 又咬了一大口,不敢贪快,在嘴里细细嚼着,这下尝到了肉,有点不敢相信,忙问,“闺女,你这是包了什么藏里头?” 江盈知把锅贴包在油纸袋里,递给来人,闻言转过头说:“做了好些,有香菇猪肉、虾仁、梅干菜、笋丁,阿叔你尝尝,味道应该差不了。” 何止差不了,简直要把人吃迷糊过去,他们哪吃过油润润的糯米啊,更别提包着一层面皮了。 一咬到笋丁,又脆又耐嚼。梅干菜他们倒是常吃,可混在糯米里被蒸熟,一吃也不是那个味了,要好吃太多,虾仁的便是鲜。 一人吃了四个烧卖,便觉得肚子被填了个底,舌头却啥也想吃。 待他们吃到了捞汁小海鲜,更是觉得对胃口,他们可不就是吃这些烂滩头的海鲜长起来的,一时越吃越觉得人这辈子,再难回到以前了。 尤其今天江盈知多放了些,有蛏子、花蛤、海螺等,是请顺子领着西塘关的孩子摸的,一小桶可以得两文钱和一块糖。 可把这群孩子高兴坏了,每天到了潮退时,就乐颠颠地帮她捡,以为她爱吃沙蟹,还趴在滩涂上去钓,白送给她。 太多了,全给做了沙蟹汁,还要好些日子才能吃,倒是腌了点沙蟹,只用了盐和黄酒,嚼着尝个咸味,口感很清鲜。 她也倒出来一盘腌沙蟹,送给他们这桌人吃。 周大山有点眼热,一大把年纪了,倒在今日才体会人情冷暖,这样热心,他们已经好多日子没吃过什么像样的饭了。 那边渔岛的主家更不做人,每日便是干饭咸鱼。 他真想喝点酒,实在忍不住问,“闺女,我们打两壶黄酒来,在这喝点成不成?放心,我们酒量都可以,不会吃醉的。” 江盈知也挺喜欢喝点小酒,没有拒绝,只是说:“阿叔你们少打些来,喝酒又吃海鲜伤风,打了来,我这还有口锅,给你们热一热。” “热酒吃了好,冷酒吃了难受,你们下午还要做活呀,”小梅也搭了句腔,说完便转身去拿那小砂锅,洗一洗,等会儿好温酒。 这态度叫一群汉子百感交集,周大山去打酒的路上,竟是没忍住泪。回来后连连谢过,吃着温好的酒,剥着小海鲜,在这美美吃了一顿。 他们吃的时候,远处有人担了两桶水走过来,陈强胜腿不好,却每次都忍不住上前搭把手。 那是靠卖井水为生的,叫柱子,才十六岁,之前渔港人多,洗碗要用不少井水,海红姐便介绍了他来。 人瘦小又很老实,两文钱一桶水,他每次都要把水给打得很满,一路晃悠,到这里仍是满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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