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川气急败坏,“闯闯!” 小殷陈回过神来,对着殷川笑道:“阿翁,这位弟弟生得真是顶好看。” 李延年彼时面皮薄,被她这一言羞赧得躲到母亲怀里,只敢拿眼再看殷陈几眼。 殷陈看着少年步下木阶。 李延年手上仍拿着那长柄便面,他忽而一笑:“姊姊干嘛这样看我?难道不认识延年了?” 殷陈长眉微挑,“这位弟弟生得,真是顶好看。” 李延年这回可不会如从前一般羞赧了,他拿便面轻轻点殷陈的头,“姊姊还跟从前一样。” 殷陈抬手抓住他的便面,李延年顺势松手。 “没想到你们竟到长安来了。”殷陈将那长柄便面拿在手中,同他一起跨进门去。 李延年生了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眼,眼型整体上扬,但眼尾却微微垂下,让他整个人多了一丝柔和气质。他长得比女人还清秀,轻微驼峰的鼻挺立在他俊秀的脸上,叫他这张脸多了一丝锋利。 这张脸是个极矛盾的存在,但揉在一起,却叫人移不开眼。 自小殷陈便被他迷了眼,从小好动的殷陈,竟也会好好守在李延年身边,同他一起练琴。 殷川义妩看着女儿这个样子,道这孩子果真是个不争气的,只一眼便被人勾了去。 李家室人端来在井水中镇过的果实甜酒,招呼这殷陈坐下。 李惊澜看着次兄和殷姊姊,忽而一笑:“次兄今日很是高兴呢!” “何以见得?” 李惊澜勾勾手指,殷陈走到她身边,微微弯下身子,李惊澜将小脸贴近她,在她耳边用气声道:“我次兄的嘴角总是上扬着的。” 被李惊澜的气息弄得耳朵有些痒意,她微微侧着头,眼睛望向几步之外的李延年。 李延年唇角微勾,立在那处等着二人将悄悄话说完,一双凤眼微眯起:“惊澜,你要跟姊姊说次兄坏话的话,次兄就不给你买新鸠车了。” 李惊澜脸颊现出两个浅浅梨涡,而颊上那颗粉痣,也落入了梨涡中,她眨眨眼,“没有哇,我跟阿姊说的是次兄的好话呢!” 殷陈支起身子,问道:“怎不见广利阿兄?” 李室人此时又端了糕点进门,“广利这孩子近来总不着家,姑子,坐。” 李惊澜拉着殷陈在她身边坐下。 李延年则坐到二人对面。 殷陈看着屋中布置,大多也都是班子用品,还未归置整理,李室人坐到边上,“还未来得及问姑子,殷家班子如何?” 殷陈粗略将在定襄的遭遇说了,不免引起李室人唏嘘,她拉着殷陈的手,叹道:“姑子若不嫌弃,便将李家班子当做自家班子,常过来瞧瞧。” 李延年看着殷陈,不知在想什么。 殷陈注意到他的目光,“怎的这样看我?” 李延年拾起一颗李子送入口中,轻声道:“五年未见,世事变幻,姊姊定过得很艰难。” 殷陈心中忽而一坠,她沉默良久,本想说还好,但哪里还好呢? 于是她道:“是很艰难,但都过去了。” 李惊澜与她靠的极近,身上带着一股清香,李惊澜看看次兄,又看看殷陈,将怀中的鸠车递到殷陈怀中,“阿姊莫要不开心,阿姊救了我,我给阿姊我最爱的鸠车。” 殷陈拿着鸠车,拔出簪子拧紧松了的轮子,又还给李惊澜,“阿姊已经长大了,不玩鸠车了。” “那阿姊想要什么吗?” “阿姊什么也不要。”殷陈揉揉她的双丫髻。 李惊澜黑亮的眸子骨碌碌转转,忽然支起身子,凑近殷陈,长睫微颤,在殷陈脸上亲了一口。 女童柔嫩的唇瓣擦过脸颊,殷陈微怔,心中忽而升起一股暖流。 她看向李延年。 李延年只朝着她微笑。 李室人连忙将李惊澜拉开,揉揉李惊澜的脸,“对不住姑子,惊澜这孩子就这样。” 殷陈抿唇微笑,“无碍的。” 李室人带着李惊澜出门去看班子里的人排练,屋中只剩下她与李延年二人。 李延年撑着下颌,姿态有些慵懒,长睫盖住他多情的眸子,“姊姊来长安是所为何事?” 殷陈饮了一口杨梅酒,“寻亲。” “看姊姊这个样子,定是没寻到。”李延年唇角微勾,抬眼直视着对面端坐的少女。 她变了许多,以前的殷陈像个小太阳,最喜的是招猫逗狗,抓兔子,眼中盈满欢快。 现在他几乎看不到她眼中的光了。 指腹摩挲着陶杯杯壁的纹路,殷陈看杯中晃荡着的鲜红酒液,“长安这样大,人这样多,要寻一个人不容易。” “但你我遇到了。”李延年接话,他往杯中注酒,杨梅酒清甜的香气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开来,他将酒注得半满,酒液溅落到案上,飞溅到他青色的衣裳上,如血迹。 殷陈盯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李延年将木勺搁到青铜方壶边的架子上。 “你在何处见过我?”她眯缝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姊姊喝醉了,五年前,我还背着姊姊走了几里路回家。”李延年将广袖袖摆绕腕两圈,用竹箸夹起一块糕饼递入口中。 殷陈瞧着少年的手,他的手指节分明,又长又白。 忆起从前,殷陈轻笑一声,将杯子递过去,“最近呢?” 李延年又执起酒勺往她杯中注酒,“在——” 酒液飞溅,他抬眼,眸中满是笑意,唇瓣轻张,吐出两个字,“梦中。” 殷陈噗嗤一声笑出声,“真的吗?” 李延年将陶杯递到她手中,语气有些伤怀,道:“姊姊难道没有梦见我吗?” 殷陈圈住酒杯,耸耸肩,调笑道:“我若要梦到你,你可要小心了。” “姊姊,等会儿班子有演出,你要不要留下看看?”李延年执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玉颈修长。 殷陈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她垂下眼帘,“我如今可没有钱打赏。” 少年轻笑一声,“姊姊赏脸来看延年演出,便是最好的打赏。” 李家班子的演出是在东市席月楼,当夜人声鼎沸。 席月楼乃是一座三层堆垛而起的木结构高楼,此时灯火通明,欢歌艳舞,好不热闹。 西域胡姬梳多根发辫,肤白如玉,上身着戎服短装,下身长裙,肩披绕背长巾,赤足踏小圆花地毯跳起胡旋舞。 弦鼓乐起,舞伎一腿后勾,脚掌上翻,踏毯的一足则脚跟着力,鼓声渐快,舞伎随着鼓点左旋右转,急速如风。 除了胡璇,拓枝舞,边上还有角抵戏、西域幻术等各类表演,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李惊澜拉着殷陈在席间穿行,周围时而响起叫好声。 殷陈掠过各个热闹的表演,望向二楼,那上面有轻纱环绕,只能看到轮廓,里间的人瞧不真切。 李惊澜附耳与她说:“姊姊,那是长安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上去的位置。” 殷陈颔首,随她往后台去。 李延年已经装扮妥当,他脸上化上红妆,眼尾描得上挑,生出了几丝媚态。 殷陈瞧着他正在穿女式曲裾,满绣茱萸纹,赤色曲裾袍紧紧将他腰身裹住,腰间坠一枚青玉茱萸纹玉佩。 恍如神女。 “姊姊怎的这样瞧我?”李延年弯眼一笑,露出一口洁白贝齿。
第25章 救场 周围有少年们拿着乐器穿行,乱中有序。 殷陈躲避着人,往他身侧走去,瞥见边上的花,“这是甚?” 李延年将那朵碗口大的荷花拿起递给她,“送予姊姊。” 殷陈接过荷花,瞧见了他边上竹筐内有满满一筐花瓣,“原是用来表演的?” 身着女式曲裾袍的少年秀眉一挑,“我特意挑了最好的一朵留给姊姊。” 殷陈低头嗅了荷花,“多谢。” 有人来给他的衣裳内用粘上花瓣,层层叠叠,行走之间,香气扑鼻。 待后台准备好,西域舞伎们的胡璇拓枝舞也到了尾声。 舞伎们退场,李家班子上场。 李惊澜拉着殷陈往留好的位置去。 班子的少年们将几个盘子隔两步排列好,李延年步上台。 他甫一登场,便引得台下众人惊叹。 如此美貌女子都难得,何况他还是一男倡。 他盈盈长揖一礼,接着一脚踏上台上的盘子,向两侧抛袖,袖似一条活物,在李延年的手中变幻流转,时而袖遮半面,时而隐在袖后。 他身型轻灵,在各个盘子间飞跃。 盈盈一握的腰肢向后翻转,口中衔朵重叠花瓣的红茶花,衬他肤色白皙。 一双含情目,檀口轻启,花朵坠地的瞬间,他且舞且伸手接住花朵,将那花丢向席间。 那朵山茶直直抛向殷陈,殷陈抬手接住。 引得周围女子愤愤一阵。 殷陈将花放在案上,一边为他打着拍子,一边笑意盈盈看舞。 李延年脚下的动作也迅速变化了,面上的表情却未变。 他舞动之间,裙下花瓣纷纷落下,如同雨打海棠,花瓣簌簌而落。 他噙着笑意,粉腮上缀一对浅浅梨涡。如枝头摇曳随风的花瓣,又如殷陈在大幕中看见的那弯月牙。 鼓琴的乐师也时而欣赏李延年的舞姿,时而低头鼓琴,铮铮琴音与长袖配合得当。 高亢时,他时而携袖共舞,时而抛袖独舞。低吟时,他面露哀伤,轻巧着将身体旋转。 跳到最后,他竟将外袍缓缓褪下,白色内裙,紧贴着腰身的布料将身形勾勒成展翅翱翔的鹤,手臂挥舞,风吹裙角,隐约有香气盈鼻。 殷陈往右瞥了一眼,那处布料摇摆,有人将香风扇开,纷飞于空中。 舞毕,他定格在展翅瞬间。 掌声雷动。 他的舞确实足够动人,男子身躯柔软度不及女子,何况折腰舞的难度又是最大的。 他在那方寸的盘上折腰,如在人掌心起舞。 台下的众人早已被他这一舞摄去心魄。 一舞毕,李家班子的表演才将将开始,方才后台的人开始陆续上台。 乐声靡靡,轻纱飘动之间,殷陈察觉到一道目光掠过自己。 抬头望向二楼,看到那道目光的主人。 霍去病。 她看向案上的山茶,那方才她接下李延年的花,他也瞧见了? 二人隔着那道缝隙相互对望。 曹襄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台下坐着的不是那日皎皎生辰宴上同他打赌的殷陈是谁? “诶,殷姑子怎在此?”他撩开轻纱,抬手朝殷陈打了个招呼。 殷陈见那轻纱被掀开,曹襄那张俊脸从帘后露出来。 她心下了然,朝曹襄微微颔首。 霍去病则移开目光,淡淡望向台上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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