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勖目光骤寒,双手拽成拳,心像是被狠狠抓住,呼吸困难。 他救了她的命,当眼珠子般呵护着。她却毫不犹豫跟着沈九离去,到头来,却将死在自己的亲生父亲手上。 她对自己的情视若敝履,对一个蠢婢女,她却以命相护! 宁勖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眼露森森寒意,在红福的脖子上打转。 他要扭断这个蠢婢女的头! “谁是你姑爷!”宁勖怒叱,嘲讽地道:“你该去求你的沈姑爷!” “沈姑爷也求了,沈姑爷去救七娘了。”红福飞快地回答,哭着道:“可是郗郎君要将沈姑爷与七娘都杀了。郗郎君派人抓我与大黑他们,大黑是沈九身边阿奴的仆从,七娘准备跟他出海离开,只最后没走成,郗郎君来了。我跟着大黑去找沈姑爷,沈姑爷去救七娘,郗郎君没抓住大黑他们,我被抓住关了起来,我拿身上的钱买通人,才逃了出来。” 宁勖听着红福颠三倒四的话,眸色渐沉。 怪不得大夏军突然后退,原来是沈九离开,前去搭救郗瑛了。 红福低头在翻身上的破夹衫,指着破洞哭着道:“宝贝都没了,全部给了他们。那是七娘的宝贝啊,宁姑爷,你要帮七娘找回来啊!” 宁勖深吸口气,嫌弃地瞥了眼红福,沉声下令:“传令下去,即刻进攻!” 常山赶紧领命退下,红福停止了哭泣,睁大眼惊喜道:“宁姑爷这是去救七娘了吧?” 常山脸抽搐了下,偷瞄一眼脸色铁青的宁勖,赶忙将红福拉了出去:“走,多煮鱼汤,少说话!” * 沈九带着郗瑛,骑马赶回吴江。一路过去,郗瑛看到荒芜的田间地头,路上,皆是拖家携口逃亡的百姓。 晴朗的天,春太阳照拂,惠风和畅。郗瑛的心底,却一片冰凉。 一行人临到吴江时,被一堆兵丁团团围住了。 沈九霎时杀意凛然,喝道:“滚开!” 兵丁虽畏惧,举着刀枪,壮着胆子围住了他们。 这时,身后有人骑马前来,兵丁散开一旁。郗瑛从沈九身后看去,郗道岷骑在马上,阴沉沉盯着他们:“沈九,你临阵逃脱,该当何罪!” 沈九一言不发,手上的马鞭挥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呼声。 郗道岷神情扭曲了下,越过沈九,死盯着他身后的郗瑛,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郗瑛神色淡然,对郗道岷道:“你不是要杀我么,我回来了。” 郗道岷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里的血丝越来越红,咬牙切齿道:“都带走!” 沈九转头对郗瑛道:“别怕,七娘。” “嗯,我不怕。”郗瑛回了他一个笑脸。 兵丁不敢上前,不远不近围着沈九他们,回到了吴江城。 吴江城战事正激烈,城墙上不时有宁氏军爬上来,与大夏兵厮杀在一起。到处都是来不及搬走的尸首,伤兵在痛苦嚎叫。 血流淌下台阶,在日光中,猩红刺目,呼吸间,皆是血腥死亡气息。 沈九只一眼望去,便察觉不妙,嘴角露出讥讽,冷声道:“我走了不过两三日而已。” 郗道岷脸色变幻不停,最终只道:“你不顾大局,擅自离去,这是你造成的结果。城在,你在,她在。城破,你们都要被埋进尸山血海,永世不得超生!” 沈九不以为意,抬头看着城墙上的战况。郗道岷指向郗瑛,下令道:“把她给我捆了!” 兵丁忌惮沈九,躲闪着就要上前。郗瑛安抚地拉了下沈九的衣袖,道:“没事,你帮我一下,我腿有些酸。” 沈九飞身下马,转身将郗瑛搀扶下来,她搭住沈九的手臂,活动着估计磨破了皮,酸麻不已的腿,道:“你去忙,不用管我。” “不行。我不去。”沈九坚决地道。 郗瑛拍了拍他的手臂,柔声道:“没事,我与郗尚书令说几句话。” 沈九固执地站在一旁,郗瑛无法,只能随了他去。 郗道岷看着城墙上大夏兵倒下越来越多,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沈九一走,大夏兵对着宁氏大军毫无招架之力,他砍了几个临阵退缩的将领,仍然无用。 随着他前来吴江的心腹,也有人开始起了异心,有投敌之意。 他是文官,尽管领了圣意前来,指使武将也异常艰难。 能领兵抵抗宁勖之人,惟有沈九。 以及,郗瑛。 郗道岷呵呵,“正是打仗的时候,我哪有闲心与你说废话。你若还是有骨气的郗氏人,便随我来。”说罢,抬腿朝城墙上走去。 郗瑛跟着向前走,沈九抬手拦住,神色复杂地道:“七娘,他不怀好意,上面危险,你别去。” “我知道。”郗瑛答道,神情坚定。 沈九的手僵在半空,终是无力垂下,默默护着郗瑛上了城楼。 城楼上更如人间炼狱,宁氏大军顺着悬梯往上爬,投石机的大石,朝城墙抛下,砸在地上,兵丁身上,血肉横飞。 护城河上,兵丁在忙碌搭浮桥,兵丁推着轮车,车上放着巨大的横木,严以待阵。 郗瑛双脚黏答答,每走一步,就像是踩在刀刃上。她却没有停,一步步,来到城垛边站定。 城墙外不远处,她看到骑在马上,身穿玄色衣衫熟悉的身影。她看了片刻,转头对阴沉着脸,对沈九发号施令的郗道岷道:“你还要继续打下去?” 郗道岷猛然朝郗瑛看来,怒道:“这便是你要说的废话?” 郗瑛怅然地道:“是啊,这就是我要说的废话。” 郗道岷怔愣了下,他没空与郗瑛多言,屏住气,转头看向那道玄色身影。 突然,郗瑛朝郗道岷扑去,扬起手,手上的短刀,拼劲全力从他脖子上划过。 郗道岷目眦欲裂,脸上的震惊与盛怒交织,血如雨一般飞溅。 变故陡生,在旁边的沈九要待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立刻上前护住满身血的郗瑛,对阿奴下令:“郗尚书令战死,将他的尸首抬下去。” “扔下去。”郗瑛克制住胃里的翻腾,窸窸窣窣颤抖的手。 “扔下去。他造成的罪孽,太过深重,死一万遍都不足惜。”郗瑛尖声道。 这一场仗,郗道岷极力主张打到底,哪怕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 郗瑛曾说,她与郗道岷之间的恩怨,是郗氏的事情,她要亲手解决。 “我替自己,替阿娘报了仇。”郗瑛苍白着脸解释。 大仇得报,她心还是空荡荡。浑身上下都死血,她看到自己的绣鞋,连着罗袜,都被地上的血湿透。 沈九默然片刻,对阿奴道:“把他扔下去。” 阿奴招呼人,抬起郗道岷,从城垛口扔下。尸首落在地上,宁氏的兵丁退开一步,呼啦啦围上前,有人转身疾奔去报信了。 沈九朝城墙外看去,那边,也有人朝他们这边看。隔着距离,沈九仿佛能感觉到那道视线的炙热。 宁氏军撤退的号角,响彻云霄。城墙上的兵将,兵将不管不顾就地一倒,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大口喘息。 沈九一动不动听着,郗瑛抬手去拭脸上的血,喃喃道:“不打了,终于不打了。” “七娘。”沈九低低喊了声,看到郗瑛眼角仍有血,伸手欲替她揩拭干净。 他想起郗瑛喜洁,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七娘。”沈九的手放在身前,揪住衣衫,又松开。 郗瑛答了,努力挤出个笑脸,道:“走,我们下去吧,赶路累了,一身的血,我想先洗一洗。” “好。七娘随着阿奴回去洗一洗,好生睡一觉。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置沈九凝望着郗瑛,声音轻柔道。 “不,你随我一起回去。”郗瑛想都不想,抓住了沈九的胳膊。 “我怕。我杀了郗道岷,有许多人看到了,肯定有人会找我算账。”郗瑛寸步不让道。 “七娘别怕,有阿奴在,没人伤得了你。他们现在估计忙着逃命,没空来找你。”沈九安抚地道。 “你要作甚,我在这里等你。”郗瑛心慌意乱,无论如何都不离开,一定要守着沈九。 城墙下,宁氏大军又开始涌向前。太阳开始西斜,朝着天际而去,照在兵马刀箭上,泛着红色冰冷的光。 “春日的傍晚,竟然这般凉。”沈九突然说了句。 郗瑛控制不住的慌乱,喉咙被堵住,耳边是呼啸嗡嗡声,像是风,又像是兵马刀戈的铮鸣。 她的手空了,沈九已经离她几步远,他对阿奴吩咐了几句,脸上带着笑,笑容悲凉,灰绿的双眸,雾蒙蒙。 “七娘。”沈九的嘴唇翕动,眷念呢喃。 郗瑛什么都听不到,她朝他跑去,嘶声力竭大喊着沈九。 每次喊沈九,他都有回应,会像听话的小狗那样奔过来,掩饰不住的深情痴缠。 这次,沈九没有回头。他下了城墙,跳上马,领着阿奴与几个贴身亲卫,朝打开的城门疾驰而去。 城外,宁氏骑兵精锐拉开阵势,搭箭挽弓,万箭齐发。 郗瑛眼睛一阵模糊,她不知自己在喊,还是在哭,脚一滑,在台阶上踩了个空,从城墙上滚了下去。 她倒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青石地,看到黑压压的箭矢,将沈九万箭穿心。
第57章 生死,相聚 血红的残阳,从窗棂缝隙处透进来,在地上辗转挪移。渐渐地,那道红影越来越淡,直到消失,陷入黑暗天际。 没多时,有摇晃的光,忽闪而过,凌乱的脚步声踢踏,“吱呀”一声,门开了,灯火耀眼。 有道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他穿着玄色衣衫,身上带着熟悉的气味。 血腥杀气,张狂,不可一世。 是宁勖。 沈九一动不动躺着,只眼皮颤了颤。光太刺目,他双目干涩,一时没能适应。 宁勖走近了,居高临下打量着他,忽地失笑:“命真是硬啊!” 沈九如活死人般,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这次连眼皮都没再动。 “只不过,命再硬,这次也难逃升天。” 宁勖并不在意沈九的冷淡,撩起衣袍下摆,大马金刀坐在了旁边的圈椅中。为了舒适,他还伸出双腿,搭在了床沿上。* “以前我们无冤无仇,后来就有了。”宁勖晃动着脚,他看上去姿态适意,意气风发。 沈九半垂的双眸,眼珠终于动了动。他盯着床沿上白底黑锻的皂靴,刺痛的嗓子,挤出一个字:“脏。” “咦!”宁勖惊讶了声,顺着沈九的视线看去。 沈九厌恶地盯着宁勖的双脚,拔高了声音:“脏!” 郗瑛喜洁,他便时刻谨记在心,逐渐养成了习惯。 沈九抬腿,要将那双讨厌的脚踹下去。他拼尽全力,也没能抬动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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