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瑛在紧张不安,难过煎熬中,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半晌午。 红福在外间走动,听到卧房的动静进屋,见郗瑛坐在床沿发呆,她连忙上前卷上窗棂的细苇帘。雨不知何时停了,明媚的日光透进来,郗瑛眼睛酸涩,一时未能适应,下意识偏开了头。 “七娘起来了,我这就去打水来七娘洗漱。灶间温着酪浆,先吃上一碗填填肚子,等下再用午饭可好?” 红福一边说,一边在箱笼中取了衣衫上前。天水碧的宽幅衫裙上,在襦裙的褶皱间,用银线绣着蝴蝶。寺绫轻软轻若无物,红福小心翼翼放在郗瑛手边,再朝她挤挤眼,豪迈地道:“七娘随便穿,好几箱笼新衫呢,连我也有。” 郗瑛不禁看向红福,她穿着崭新的雪青绸衫,头上戴着金钗,看上去神气极了。 无需多问,郗瑛也知衣衫从何处来。天下都已经是他的,这些时日庄子的一应吃穿用度,她从未过问,皆有人张罗安排。 这时再拒绝穿新衫,未免太过虚伪。郗瑛穿好衣衫,洗漱完来到正厅,红福已经端来酪浆放在案几上。 酪浆的旁边,放着一只雕着牡丹的红木匣子,匣子眼生,郗瑛吃着酪浆,随便看了一眼。 红福珍重无比打开匣子,笑得牙不见眼递到她面前,“七娘,你瞧,找回来了大半!” 郗瑛愣了下,珍宝耀眼,她恍惚记起来,红福曾哭了无数次,忍痛割舍掉的宝贝。 “唉,可惜,还有些找不到了。常山说,仅找回这些,花费的代价,比宝贝还要值钱。丢失的那些,常山说加倍补偿,他都差点哭了,恳求我莫再追究。” 红福撇嘴,朝天翻了个白眼,道:“常山哭起来太难看,我就没让他哭。” 自从郗瑛到庄子后,便极少说话。红福已经习惯了,她独自絮絮叨叨,郗瑛安安静静。 “常山现在做了大官,我听到他的属下叫他常皇城使。我问他皇城使是什么大官,他说是替陛下守皇宫,皇城的差使。” 红福啧啧两声,她嘴上说着常山是大官,对他一如既往地随意。 替陛下守皇宫皇城,便是替宁勖守。现在的宁勖,已经不再是宁叛军,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天子陛下。 “七娘,我拿进去收着,等下我再缝进夹衫里。”红福心满意足收起匣子,准备拿进卧房锁起来。 “这是你的,你拿去收好。”郗瑛道。 红福停下脚步,瞠目结舌看着郗瑛,惊道:“不行不行,太贵重了,我不敢要。” “你拿着吧,以前我就说好了,我们一人一半。”郗瑛放下羹匙,倒了清查漱口。 红福紧紧捧着匣子,凝神沉思,半晌后,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我先收着。反正我绝对不会动,七娘若是需要,我再给你。” 郗瑛笑笑没说话,起身往卧房走去,道:“我再歇一会。” 红福跟着她进屋,关切地道:“七娘,你别睡了,越睡越没力气。下过雨后,外面一点都不热,我伺候你去庄子里走一走。” 郗瑛浑身无力,摇摇头,和衣斜卧在了外间的榻上。红福见状,无奈取了薄锦被前来,搭在郗瑛的腰间,“等下午饭时我再叫你。” 退出屋前,红福放下了一半的苇帘,屋内暗沉了下来。郗瑛合上眼,她很累,却睡不踏实,昏昏沉沉中,似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吃力睁开眼,面前是绣着吉祥纹的深青寺绫袍角。 “起来。”宁勖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头顶不轻不重响起。 郗瑛闭上了眼,恍若未闻。旋即,宁勖俯低身,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是你自己动,还是我动手?” 郗瑛一动不动,宁勖静待片刻,长臂一伸,郗瑛便被她拉下了榻。 “坐好!”宁勖将郗瑛按回榻上,蹲下来,将绣鞋往她脚上套。他的动作生疏,力气大,戳得郗瑛的脚趾生疼,她顺势踢了出去。 宁勖反应极快,抓住了她的脚踝,怒瞪着她威胁道:“你再踢试试!” 郗瑛再踢,宁勖抓得极紧,她动弹不得,他趁机穿好了鞋,半拖半裹挟,带着郗瑛走出了院子。 初夏的庄子,到处郁郁葱葱,风吹来草木泥土的气息,冬日干枯的小溪,流水淙淙。 宁勖微微喘着气,放下郗瑛,指着小溪道:“溪水清澈,你自己前去照一照,看看你如今的模样。” 郗瑛走了一段路,弯腰扶着膝盖,不断地喘息,闻言她狠狠一眼剜过去,“我美与丑,与你有何相干!” “好好好!”宁勖眼中冒火,死死盯着郗瑛,冷笑道:“不识好人心。罢了,你要如何,自是你的事,我绝不再管你!” 郗瑛实在太累,背靠桃树坐下。宁勖生气走开了,郗瑛待喘过气,撑着起身准备回院子。 这时,宁勖不知又从何处走了回来,手上的帕子包着几只黄橙橙的杏。郗瑛目不斜视,撑着树干脱下鞋子,倒出钻进鞋中的小石子。 黄橙橙的杏出现在眼前,宁勖道:“那边的树上摘下来的,你尝尝。” 郗瑛充耳不闻,穿好鞋,将风掀起的裙摆,顺手拂下去。 “这颗杏树,是你幼时,阿娘带着你亲手种下。”宁勖缓缓说道。 郗瑛下意识看向西侧的杏树,杏黄叶绿,有鸟儿在枝头跳跃,啄着杏吃得很欢快。 “以前阿娘带你来过这座庄子,那时候,你淘气得很,最喜欢来玩水。阿娘生怕你受凉,我得寸步不离看着你,免得你又偷偷溜进溪中。你应当忘记了,也是,你没良心,能记住才是怪事。”宁勖的声音低沉,自嘲地道, 郗瑛沉默片刻,始终没有出声,慢慢朝院子方向走去。 “沈九与他阿娘姐姐一起,葬在了京城。”宁勖望着郗瑛的背影,突然道。 郗瑛脚步微顿,转过身,目露怀疑:“你知道沈九的阿娘姐姐葬在何处?” 宁勖努力忽略心头翻滚的酸意,面无表情道:“大黑知道,他亲自去埋葬了沈九,我何苦骗你。” “大黑,他还活着?”郗瑛迟疑了下,问道。 “我从不滥杀无辜,何况,一个小喽啰而已,他还不配我杀!”宁勖冷冰冰地道。 大黑还活着,终究是好事。阿奴估计已经不在人世,郗瑛神色暗淡了瞬,没再多问。 “李氏上吊自尽,郗八娘被人捆起来,扔进枯井中死了。郗氏其他人,成年男丁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女眷自行离开,各寻生路。”宁勖继续道。 身负血海深仇,宁勖不会放过郗氏。郗氏的下场,郗瑛早有预料。杀了郗道岷,郗瑛对郗氏便没了仇恨,此刻心中只余悲凉。 “郗七娘。”宁勖唤了一声,郗瑛看向他。 “朕已经坐拥天下,何苦在你身上耗费心思,朕不会对你如何。”宁勖平静地道。 听到宁勖自称朕,郗瑛恍然笑了,道:“也是。陛下坐拥天下,后宫嫔妃佳丽三千,何苦与我纠缠。” 宁勖不接话,道:“看在你我自幼相识,阿娘心疼你的份上,我且忍让着你一些。你忘不了沈九,沈九的墓在京城,你且随我回京城,前去祭拜便是。” 沈九已经安葬,她惟愿他能安息。如果已在世为人,她盼着他忘了她,将这一世,忘得干干净净。 郗瑛不想回京城,也不想前去面对冰冷的墓,道:“到时候再说吧。” 宁勖道:“随你。当年宁氏遭郗氏陷害,庄子几经转手,已经损毁得不复原来的模样,我准备重新修葺。你且回京城去,我赐你一间宅邸落脚,你想嫁人,我给你置办嫁妆,将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郗瑛哦了声,“多谢陛下,我是寡妇,还在丧期,就先不提亲事了。陛下要重修庄子,我明朝就离开,陛下放心。” 宁勖眸色沉了沉,道:“天下初定,外面还乱着,匪盗横行。你要离开也可,待过上一年半载再走。” 郗瑛相信宁勖所言外面不太平的话,至于一年半载离开,她却不那么肯定了。 不过,宁勖已是九五之尊,哪还会缺女人。如他所言那般,何苦与她费心思。 郗瑛道好,“京城我有地方住,不用陛下安排。” 宁勖凝视着郗瑛,暗自冷笑,爽快地应了,“回去收拾一下,下午就启程。” 既然要走,郗瑛也应得干脆,转身就往回走。 宁勖不紧不慢跟上来,手上的杏,再次出现在郗瑛面前。 郗瑛看了一瞬,见宁勖也拿了一颗,已经咬掉了一半。太阳晒着有些热,看到杏,她禁不住口舌生津,拿了颗咬下去。 霎时,郗瑛五官紧皱成一团,酸得牙都打颤。“呸呸呸”,她吐掉杏,对宁勖怒目而视,“你是故意的!” 宁勖一本正经道:“大胆!朕赐给你杏,你该感恩戴德谢恩才是,胆敢怀疑朕要害你!” 郗瑛气得朝他翻白眼,懒得搭理他,扭身加快脚步离开。 宁勖施施然跟在郗瑛身后,目光从她飞扬的裙角,落到她消瘦的背影上。 昨夜,他在她身边佯装安睡,听到她辗转反侧到近天明,他拼尽全力克制,才未曾出声安抚她。 沈九的死横在那里,她对他始终有心结。以前生机勃勃的她,一点点枯萎憔悴下去,他却束手无策。 她疏离叫他陛下,客气冷淡。 与此相比,他还是宁愿她胆大妄为,以下犯上,恢复从前的灵动生气。 这才是他熟悉的郗瑛,他朝思暮想的郗瑛。
第59章 布下天罗地网 回到庄子后,宁勖就不见了踪影。郗瑛正好不愿见到他,交代红福前去收拾行囊,待饭后便离开。 红福收拾好他们的贴身细软,其余箱笼交代仆妇搬了出去。她拍着布囊,对郗瑛悄悄挤眼:“七娘放心,都放好了。” 郗瑛想笑,又觉着心酸。她们颠沛流离至今,真是穷怕了。 饭后上了马车,红福本不舍回头张望,待看到道旁望不到头的禁卫,不禁噤若寒蝉。 “七娘,我们回京城后,可是要进宫了?”红福低声问道。 “不进宫。”郗瑛靠在车厢上歇息,回道。 红福愣了下,蹑手蹑脚掀开车帘一角,朝外飞快偷看了一眼,又飞快放下了车帘。 “七娘,好多禁卫呢,凶狠无比,我们逃不掉啊。”红福脸都有些泛白,苦兮兮道。 “我们不逃。”郗瑛好笑地道,拍了拍红福,“别乱想,歇一阵吧。” “嗯。”红福应了声,过了片刻,忍不住又道:“七娘不进宫,我们回京后可有去处?” 郗瑛沉默了下,道:“我们去羊角巷。” 红福听到羊角巷,跟着恍惚起来,脸色渐渐变了,惊慌地望着郗瑛:“七娘,要是被宁姑爷” “他已是天子,你别乱叫。”郗瑛纠正了红福,安慰她道:“没事,我们想去哪就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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