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伶仃,显得周遭愈发静谧。 他迟迟不说话,江辞宁面上血色渐渐褪去。 是她考虑不周了。 谢尘安这样的人,又怎会将自己真正置于险地呢? 她想起有人能在水中闭气一刻有余,看来谢尘安正是习得此术,追杀他们之人一时半会下不来这矮崖,这点时间差应当能让谢尘安的人赶来。 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自己相救,倒是自己凭白犯人忌讳。 心中正懊恼,谢尘安忽然叹道:“殿下可以不用管我的。” 谢尘安面色仍泛着白,更衬得他那双点漆双眸如同古井幽潭,让人不敢多看。 于是她笑了笑:“先生真是算无遗策。” 谢尘安解下外袍递给她:“若非行至穷途,又岂会以命相搏。” “殿下今日之举,的确乃是谢某意料之外……” 他眼角弯出一丝极浅的弧度,“但亦是意外之喜。” “殿下今日救命之恩,谢某不敢忘。” 江辞宁一愣,他……不怪自己犯了他的忌讳? 谢尘安平日里哪怕笑的时候,也总是矜贵自持,如同冷月,遥不可及。 而此时的笑意却触及眼底,整个人眉眼都舒展开来,似是美玉生辉。 江辞宁匆匆挪开视线,摇头道:“刺客乃是冲着我来的,今日若非谢先生,我恐怕已经命丧黄泉,应当是我谢过先生才是。” 谢尘安微微一笑:“我乃大齐臣子,护卫殿下安全本就是职责所在。” 大齐的臣子么? 江辞宁眼角一跳,看来他在陈叔面前多半也没有揭开自己的真实身份。 沉默片刻,谢尘安又将手往前一递:“若殿下不嫌弃,先披一披。” 江辞宁这才意识到,此时两人皆是衣衫尽湿。 男子还好,可她的衣料贴在身上,便勾勒出了曲线深浅。 江辞宁耳尖愈发滚烫,她接过谢尘安的外袍,低声道:“谢过先生。” 披好衣裳之后,谢尘安又对她说:“手给我。” 江辞宁抬眸,不知他何时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握在手中。 白瓷胜雪,他的指尖尤胜白瓷三分。 江辞宁这才注意到她手上尽是细小的血痕。 江辞宁摇头道:“无碍,都是小伤,等上去之后再处理也不迟。” 他却摊开掌心,黑眸定定凝望着她:“殿下的手可以舞文弄墨,亦可以执枪握剑,却不应为我所伤。” 江辞宁一愣。 她垂下眼眸,竟不知为何有热意上涌。 片刻之后,她将手递给他:“那便劳烦先生了。” 谢尘安很自然地搭上她的手,两人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然而指尖相触的片刻,两人皆是一愣。 因为在寒潭中浸了许久,两人的手都是一片冰凉。 可在肌肤相贴的片刻,一股热意霎时侵入谢尘安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片酥麻之感。 谢尘安猛然回过神来。 ……他是在主动接触一个女子么? 谢尘安的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没有。 没有厌恶,也没有从胃部翻涌而上的恶心之感。 少女的手掌莹白如玉,指尖泛着淡淡的粉,是极美的。 若说方才抓着她逃走乃是形势所迫,加之有衣料相隔,尚来不及觉察到异样,可是现在…… 谢尘安的手指停在自己的手掌之上,随着两人呼吸的频率,若即若离,带来一点痒意。 江辞宁自然注意到眼前之人变化莫测的神情。 此时两人处境相对安全,江辞宁才意识到了古怪。 谢先生他……不是一贯不喜触碰女子的吗? 方才乃是情急之下的逃命之举,但现在…… 谢尘安忽然动了。 他指尖微凉,轻握住她的手腕,将药粉一点点撒到伤口上,又轻轻揉开。 他眼睫低垂,动作认真,仿佛在做着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但江辞宁察觉到,他的手指,在轻轻颤抖。 江辞宁没有打断他的动作,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认真看着他上药的动作。 有清苦的药味在空气中漾开,仿佛她一点点沾染上他的味道。 她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心中起了一点异样的感觉。 长睫扇动,又恢复自然。 谢尘安处理好最后一道伤口,合上瓷瓶道:“好了。” 他表情太过自然,自然到他不喜女子触碰一事,仿佛从未存在过。 谢尘安岔开话题:“躲到此处,选得很好。” 江辞宁抬头,两人目光相交。 江辞宁心中微动。 今日事发突然,她的确有所怀疑。 谷中布防严密,又怎会突然出现刺客,偏偏刺客还是向着她而来。 陈洲是爹爹的副将不假,当年两人兄弟情深,江辞宁并不否认。 但时隔那么多年,人心易变,又怎知对方还是不是一如当年? 她如今身份太过敏感,一个被养在皇室十年的公主,若是起了异心,谷中危矣。 只是对方如果存了疑心,试探便可,她只身前来,并无人隐在暗处相助。 而方才对方分明是铁了心要取她性命。 目前她能相信的只有谢尘安,而她肯定谢尘安身边定有人相护。 所以最好的做法是和谢尘安呆在一起,等他的人找来,而不是贸然相信谷中之人。 江辞宁率先挪开目光,笑了笑。 谢尘安道:“陈洲的确有试探之心,却无害你之意,应当是事情有变。” 见江辞宁不言语,他问:“难过么。” 江辞宁看向波澜微起的寒潭,面无表情道:“人心最是难测,我爹爹已经亡故十年。” 更何况按照梦中的情形,直至她被嫁到大燕和亲,陈叔也从未露过面。 她在梦中早已看遍世态炎凉,自然不会被今日之事所伤。 谢尘安沉默片刻,开口问她:“为何不答应卫家。” 江辞宁眼角一跳。 他知道此事?难道说……卫家收到的信,正是他所安排的? 她心脏狂跳之际,听到他说:“既然殿下已经入谷,谢某便向你直言。” 他眯了眯眼:“大齐岌岌可危,心怀反意者众多。” “卫家若退居边境,仍可佣兵自重,盘踞一方,自然……” 少女的鬓发染着湿,双眸亦是雾蒙蒙一片,像是天青欲雨。 他轻描淡写说完:“也能护你一世周全。” 江辞宁忽然眨了眨眼,双瞳中雾气散尽,只剩雨后初霁的明亮。 “先生所言,的确是一条好出路。” “但辞宁不想,亦不愿。” 谢尘安淡淡看着她,面容如冰雕雪琢。 江辞宁垂下眼眸:“如今情形,我如若到了卫家,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明知大齐风雨飘摇,既有容身之所可去,却又顾虑诸多…… 谢尘安扯了下嘴角:“卫家如今本就是圣上眼中钉,对卫家动手乃是迟早之事,并不会因为殿下改变。” “但我仍然不愿成为圣上对卫家发难的理由。” 乌云掩月,周遭忽然变得一片晦暗,谢尘安的表情隐在暗色中。 忽然有星星点点亮起,伴随着呼喊声:“公子!” “公子——” 忽然起了风,吹散乌云。 谢尘安于一地清晖中微微一笑:“殿下对卫家,当真情深义重。” 嘈杂声渐近,秦虎归寒等人领着众人四处呼喊:“谢先生!江姑娘!” 最后是归寒先发现二人。 一番折腾之后,两人终于被救上岸来。 秦虎注意到江辞宁手上的伤口,愧疚道:“贼子忽然偷袭,累得姑娘受伤,实在是对不住。” 江辞宁拢着归寒递来的斗篷,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小伤而已。” “谷中情况如何?可有抓到贼子?” 秦虎面上露出尴尬之色,“抓是抓到了……” 一旁的陈星楚抱手道:“那人说是来找江姑娘的。” 江辞宁和谢尘安飞快对视一眼。 *** 地牢。 牢中燃着熊熊火把,却驱不散潮湿阴暗。 地面上水渍成片,被绑在架上的青年头颅低垂,左臂已经被鲜血染湿。 陈洲眯眼看着来人。 此人自称是小宁的兄长,为护妹妹安危故而潜入谷中。 也正是因为此人的出现搅乱了他的计划,手下自乱阵脚,险些伤到小宁。 谷中布防严密,地势险峻,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哪能那么轻易潜入? 可这小子竟领人顺着暗河走了水路,一路摸到腹地! 陈洲得知消息之时,又惊又怕。 他自诩谷中布防已是固若金汤,哪知最大的薄弱点居然在这条暗河上! 若不是今日此人带人闯入,让他发现这一致命短板,将来若是被人前后谷关一堵,岂不是变成了瓮中捉鳖? 陈洲惊惧之余,反倒起了惜才之心。 这小子兵行诡道,胆子奇大,是块好料子! 正这么想着,牢外忽然传来嘈杂之声。 江辞宁连湿衣都来不及换,步履匆匆赶到门外,看到徐步凌的一瞬,苍白了脸:“兄长!” 徐步凌听到江辞宁的声音,猛然抬头,见江辞宁一副狼狈的模样,挣扎道:“小宁!你可有碍?!” 陈洲忙道:“小宁,此人真是你兄长?” 江辞宁红了眼:“陈叔有所不知,他正是我舅舅的长子,名唤徐步凌,我来谷中之前正在舅舅家拜访,只是事发突然,来谷中一事并未来得及与他知会,故而兄长才贸然闯入谷中。” “陈叔,我兄长虽犯了错,但绝非四处惹是生非之人,陈叔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我立刻带着兄长出谷。” 陈洲闻言朗声大笑,“原来是误会一场,大家都是自个人,何必这般见外!” 话音落,他又严肃表情道:“今日的确有宵小来犯,你兄长误打误撞与他们撞上,先打了起来!这才引得我们警觉,算下来徐公子还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徐步凌眉头微蹙,他直觉方才与他交手的那波人不是此人口中“贼子”这般简单,但触上江辞宁的目光,他又立刻把心思都压了下来。 “小子大闹将军地盘,不对在先,将军责罚便是,但小子有个不情之请。” 徐步凌看向被关押在一旁的几人,“他们都是我过命交情的弟兄,今日都是为了帮忙故而舍命前来,将军还请责罚我一人,饶过我这些弟兄。” 他话音落,立刻有人道:“步凌!我们乃自愿前来,有难同当!” “是啊!你的亲人就是我们的亲人,何必如此分你我!” 一片喧哗声中,陈洲鼓了鼓掌,大喝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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