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瑄经过他身边时,一股酒香味飘来。 崔瑄顿住脚步,拧眉:“宿醉上值?” 樊承忙解释:“是酒酿圆子,甜味儿的。当朝食吃,不醉人的。” 崔瑄看向飘飘摇摇的“沈”旗,嗯了声,抬脚继续往里走去。 樊承如蒙大赦,跟了上去。 “小崔大人,小崔大人!” “嗯?” “上回那人犯的口供,下官整理好了,一会给您送去?” “好。” “还有季大案的卷宗,上回刑部的人要了去,下官抄了一本,也放您那?” “不必。” “那”樊承停下脚步,因为前头的崔瑄也停了下来。 “樊录事。” “哎!下官在呢。” “昨日关进地牢的那劫匪,你去审。” 崔瑄面无波澜地丢下这一句后,提脚走远了。 樊承脸垮了下来,忙问阿青:“阿青郎君,某不会审讯啊?小崔大人这是何意?” 阿青笑道:“樊录事别急,郎君这是在培养您,好事儿啊。” 他走了,樊承还在嘀嘀咕咕,干嘛突然想着培养他? 阿青背过身忍笑,还不是你废话太多。 莫说阿郎了,连他也觉得樊录事一定能胜任这活计! —— 从县衙出来,略走几步就是沈记糖水。 崔瑄缓步走进,步履从容,一点儿也没有起初的僵硬。 沈朝盈一边惦记着锅里的酒酿煮鸡子,一边琢磨着,这阵子县衙似乎也清闲,时常能见到这位“劳模”县长。 又想想,也是哈,刚复工么。 便是上辈子也是这样的,这十天半个月都不急着干活。 沈朝盈笑着推荐:“郎君夜里睡眠可好?” 崔瑄手下一顿,看她。 “这个,若是不好,莫若试试小店的酒酿煮鸡子。” “甜香得很,有助于入眠的。” 沈朝盈被他看得尴尬微恼,看什么看,她又不是为了冒犯他! 对方很来者不拒,每次她推荐的,都会说“好”。 果不其然,这次也一样。 沈朝盈便钻到后面去,将酒酿荷包蛋给盛了出来。 软软白白的荷包蛋乖巧卧在甜酒酿里,热气飘飘。 入冬的时候,店里的餐具换成了厚实的粗白瓷,有一种古朴自然的素美。 这酒酿荷包蛋,换在后世,沈朝盈怎么也得给打上“古法纯手工酒酿鸡蛋”的广告牌,在这样冬春交际之时,一定足够吸引顾客。 不过今日则是煮来自家吃的,这位县长大人碰巧,赶上好时候。 沈朝盈脸上挂着标准笑:“郎君请慢用。” 说着便要退开,崔瑄却随口问道:“女郎爱饮酒?” 便是世风开放如当下,爱喝酒的女郎也没有这么直白。 也是因为自从经历了那场战乱之后,人口骤减,文化衰落,社会变动,儒学逐步复兴,封建专制隐隐有抬头之势,原本女皇为女子开辟出来的天地又逐渐缩小。 沈朝盈笑了笑,逗趣儿道:“哪个厨子做菜只论自个口味?” 崔瑄很给面子地轻笑起来。 沈朝盈被这灿烂笑脸晃了眼,一时琢磨着,不是吧难道我过了个年逗哏技术真的有进步? 崔瑄很快被那酒香浓郁的酒酿荷包蛋给吸引了去。 饭粒绵软,甜醇粘郁。 轻咬开蛋白,里面的鸡蛋黄是煮至刚好不流动的状态,只有一点点溏心,黄澄澄的可人。 沈朝盈得意,煮这荷包蛋才是真功夫,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梦中情蛋呢! 这酒酿本就是煮散了的,就无所谓搅动不搅动了,沈朝盈没再多嘴,又继续去与账本打交道。 嗯,自从教了阿翘这阿拉伯数字用来记账,果然又快又准!
第25章 凝脂冰酥酪 进二月, 天气渐暖,杨柳枝萌了新芽,曲江边一溜的新绿, 轻若云烟,垂垂袅袅,赏春景的好去处。 沈店主跑不了那么远,偶尔抬头看看店门口那棵歪脖子柳树, 早燕啁啾三两声。行人身上夹棉的冬袍脱了, 换成熨帖的春衫,颜色也都新嫩。 这零零星星的春光, 也能很好地解闷儿。 回暖后没两天,长安城下起了绵绵春雨。 晨起的温度降回到一个不燥不凉的状态,今天糖水铺的朝食是暖人的甜酒冲蛋。 天光朦朦, 细雨疏疏,多么诗意景象啊。沈店主捧着粗白瓷碗, 微笑着对窗而吟:“春雨润如酥啊。” 酥—— 她眯眼停住。 搞卫生的阿翘见小娘子一言不发地回了厨房, 背影带着些许急迫,心想, 小娘子又想到什么好吃的了? 不多时,沈朝盈捧出两个小碗来,没再用粗瓷,换了一对看起来更为高档的细腻青瓷, “翘儿, 快来试试口味。” 沈朝盈不过随口一叫,阿翘也认为这样更能体现小娘子于自己的亲昵, 所以对于自己偶尔会从小娘子口中被“改名”这件事,阿翘显得并不在乎, 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小碗上。 腻白的凝脂,堆了些瓜子坚果仁。 光是瞧着,阿翘嘴里就已经泛起牛乳的醇香味儿了。 “这又是什么?”她忙问,并不耽误手里接过一碗。 “冰酥酪。” 上火蒸熟之后,她置于井水里镇了会儿,否则凝固得还没这么快。 从诗意的春雨一下滑跃到酥酪上,沈朝盈并不觉得自己俗不可耐,反倒沾沾自喜,这便是生意人的敏锐! 阿翘吃了两口,忽然放下碗叹气。 “怎么了?”沈朝盈忙问,“怎么不吃?不好吃吗?” “好吃。”阿翘抿抿嘴,惆怅地隔着尚算得上宽松的新衣捏了一把小肚子,“只是若再这么吃下去,小娘子下月又要给我做新衣了。” 被她这么一说,沈朝盈也有些吃不下去了,蹙起眉:“我也是。” 又想,她刚来的时候这身体骨瘦如柴的,可见得受了多少罪,不得好好补补?这才哪到哪啊。 “吃吧,咱们又不为谁看。你想啊,吃多些,叫那些心怀不轨的贼人看着也震慑些,不敢来扰。” 本朝的衣裳又很能藏肉,给人以还不算糟的错觉。 阿翘正缺一个理由,当下觉得她说的很对,干脆点头。 这冰酥酪晨间才被沈朝盈捣鼓出来,晚上就小范围地推销了一波。 冰酥酪做法不难,材料又都是现有的,牛乳煮沸放凉,挑去奶皮,榨出酒酿的酒汁与之混合,倒入小碗中,纱布盖其上,上锅蒸一刻钟。 蒸时应以小火,蒸汽不能太大,否则不够细滑。 放凉凝固之后,码上坚果或是蜜饯,或新鲜果子,按各自口味搭配着来。 天气暖了,来上一碗酥酪,非常惬意。 客人用飞薄的小勺慢慢取食,又香又甜,牛乳醇鲜,凝酪入口即化,但酥酪里放了整颗的坚果仁儿,又有点东西咀嚼,不至于吃了像没吃似的。 “软嫩比蛋羹,凝白如豆腐。” 有年轻的士子作打油诗,这一听便是爱吃的老实人。 更不拘些的,夸这酥酪带着一股子风流味:“似佳人雪肤,入齿颊生润。” 言语间,目光在沈朝盈收拾桌面的手上来回滑动,恐怕是想起了那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之词。 又看沈朝盈与阿翘两人相依为命,辛苦操持一间小店,便动了“救美”的心思。 “某观二位小娘子起早贪黑实在辛苦。” 见是这几日连着来的纨绔子,身被绮罗,腰白玉环,佩容臭,花钱也大方。沈朝盈恭维笑道:“我们小店挣几个嚼用钱罢了,可不得起早贪黑么!不比郎君大家风范,烨然倜傥。” 这人也不过是坊中富户罢了,听她称自己为“大家子弟”,不禁喜上眉梢,更加觉得眼前小娘子不仅楚楚动人,还善解人意。 此时店里没什么客人,见沈朝盈转头抹旁的桌子去,他又缠了上来:“依某看,小娘子风华,不该在这市井间埋没了。” “郎君谬赞了,儿不过乡野粗人罢了。”沈朝盈抽空敷衍。 “小娘子何必菲薄自个儿?我看小娘子不比那些世家女郎差。”那纨绔子盯着沈朝盈发丝下露出来一段儿纤细嫩白的颈子,舔了下唇,又凑近了些,“小娘子难道不想住金屋、卧高床?” 沈朝盈停下来,深深吸气才克制住将手中抹布往他脑门上丢的冲动。 转过身,顺势隔远了些二人距离,脸上已经又挂起了殷勤的微笑:“其实郎君说的,儿不是没有考虑过。” 纨绔子一喜。 门外,崔瑄本欲进去震慑那纨绔子,听到这话,一时尴尬地停住脚步,走远了些。 这种话...... 而后便听沈朝盈娇柔的声音满是遗憾:“耶娘亦觉得我这长相嫁给寻常人做正头娘子可惜了,故一及笄就打算将我送给个大官做通房丫鬟。谁料轿子还没抬进门,那大官就咽了气。” 崔瑄:“......” 得小娘子笑脸,还能听到这般香艳事,那纨绔子笑道:“这是那大官没福,天命如此。” “是啊,我耶娘也是这般想的,他们又谋划着把我送给当地县令做妾。” 纨绔子脸上笑已经淡了:“那后来...?” 小娘子还好好地站在这儿,结果可见。 “我过门前几天,这县令被判了罪......满门抄斩,搜出来几万两白银,啧啧,可惜。若没这事儿,我进了府里,哪还用得着操劳?” 沈朝盈真情切意地摇头叹息,状若十分遗憾。 纨绔子瞪着眼睛站在原处,脊背发麻,沈朝盈还在道:“我耶娘不信邪,第三回又攀上个富商,只说是许我给他做妻......罢了,晦气事儿不提也罢。郎君方才想说什么?” “轰”地一声,恰好外头春雷滚过,刷白的电光配上这意味深长的笑脸......她笑意盈盈,落在纨绔子眼中却不再是温柔似水,犹如夺命的鬼魅。 纨绔子冷汗“唰”地下来:“我我想起家中还有急事,便先告辞!改日,改日...!” 话还没说完,人影已经跑不见了。 沈朝盈冲着雨幕中模糊身影拉长调子,幽幽高喊:“郎君?郎君?拿把伞走罢?” 回应的只有滚滚雷声。 崔瑄再度抬脚——又停下。刚才发生那样事,这会子进去,岂不代表自个都听见了? 小娘子家脸皮都薄,还是不要……沈朝盈“嗤”地笑出声,“就这?软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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