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上的内容他早已知晓,这也不是圣上首次训斥江洄了,不过相比先前只是口头训诫、敲打,此次又添了点实际的惩罚。 “……脊杖五十,以儆效尤。钦此。” 谢臣安念完,牵起唇角,愉悦道:“江庶人接旨吧,铁杖已经备下,随时可以开始。” 上回周构失手,只打了他一下,谢臣安惋惜不已,此次圣上亲下旨意,足足五十杖,他已经布置了下去,定叫江洄留下些什么。 凌之妍跟着江洄磕完头,铁杖被抬上来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上回周构只打了一杖,江洄就发烧卧床,足足养了两日才能行走自如。 五十杖……这是什么概念? 凌之妍不敢想,如果江洄真的出了什么事,等待她的命运又是什么? 凌之妍被一名骁卫郎粗鲁地甩到一边:“凌夫人,莫要干扰行刑。”陆久在谢臣安看不见的角度,给凌之妍使了个眼色。 凌之妍感激地颔首,收拾好情绪,很快躲到了人群之后。 江洄笔挺地跪在地上,地上没有垫软垫,他的衣裳也不厚,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却分毫不动。 “架势不错。”谢臣安挥手招来行刑的人,“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跪着受刑,更难受。” “是么?”江洄抬眸,“那就打吧。” 砰! 话音未落,铁杖骤然击来,江洄闷哼一声,嘴角沁出了丝丝血迹。 他咬紧牙关,跪得笔直,目视前方。 谢臣安就站在他正前方,施刑者数到十的时候,他皱着眉避开了与江洄交错的目光,江洄仍没有动,那目光仿佛也不是真的在看他,可它仍然射在了谢臣安的身上,让他不自在。 “把他给我按下去。”谢臣安恼怒道。 行刑的人停下脊杖,去按江洄的肩膀,他却纹丝不动。 “按律,脊杖可以跪着受刑。”江洄咬牙道,说话间,嘴角的血再也止不住,滑落下来。 谢臣安嘴角抽动了一下:“到时脊骨断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继续!” 砰! 铁杖落下,恍惚有音爆之声。 凌之妍已经退到了门前,躲在廊柱后面,她露出半张脸,不忍地望向江洄的方向。 他背上已经印出了明显的血迹。 二十多杖了,凌之妍又往廊柱后缩去,江洄还是纹丝不动,连一丝低吟也没有,若换做是她,肯定已经疼晕过去。 凌之妍不敢再看,背过身靠在廊柱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是寒冷还是恐惧,她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砰,砰,砰。 铁杖施暴之声不绝于耳,凌之妍强迫自己想些别的,默念起刚刚听过的圣旨内容。 “……废皇三子江洄,骄横跋扈,紊乱朝纲,……虽废弃尊位,仍不知悔悟,朕……”凌之妍断断续续地回忆着,两手都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攥在胸前。 她有点过度呼吸的症状,控制不住地快速抽了三口气,颤声道:“是,紊乱朝纲?” 乱了……什么? 凌之妍又偷偷瞄了眼柱子后。 江洄还是跪得笔挺,背上的衣服都碎成了条状,整个后背高高肿起,充斥浓重的青红色,许多地方的皮肉已经破开,翻卷如一条条黑红的沟壑。 铁杖仍旧无情落下,准确地击打在江洄伤势最重的位置。 他的身形已经有些不稳,每次脊杖落下时,都止不住往前冲去,但又很快绷紧了身体,重新跪得笔直。 真的会残吧。 这样打。 “五十。” 最后的报数声落下,脊杖击中江洄的背部,他始终高昂的头,猛然垂下。 江洄! 凌之妍猛地起身。 谢臣安和骁卫郎们还在,江洄跪在他们中间,她咬住了嘴唇,尝试站起来,小腿肚却不住打颤。 “把她拖过来。”谢臣安却注意到了她,淡声吩咐。 凌之妍被粗鲁地甩在江洄身边,也跪在了地上,石板地不仅又冷又硬,还有不平整的凸起,她吃疼得低呼一声。 谢臣安垂眼看去,他跟凌之妍无冤无仇,神色略微缓和了些: “庶人凌氏听旨。圣上口谕,望你恪守妇德,时时规劝,与江洄安分度日,钦此。” “圣上什么都不问夫君,就要斥他不安分么?”凌之妍抬起头,眼泪顺着两颊汹涌而下。 她咬着唇,水汪汪的大眼里既是委屈又是愤怒:“劳烦谢郎将转呈圣上,妇人不懂高深的道理,只知夫君深念兄长,绝无不忠不悌之念,还望陛下明鉴。” 谢臣安没料到她竟敢当众驳斥圣意,愣了一下,目露轻嘲,江洄似乎对这个女人不大怜惜,她却还真心以待,愚蠢。 他目光又落在那件灰鼠毛领上,忽而有什么,闪进了他的思绪。 这件衣裳是…… “要跟陛下申辩的话,等你们能出去再说吧。”谢臣安语罢,拂袖而走。 骁卫郎们如潮水般退去,天色由晴转阴,乌云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凌之妍被甩到地上的时候又磕到了膝盖,大婚那日破的皮才刚结痂,这下又蹭破了。起身时,创口擦到衣物,刺痛钻心。 “没关系的。”她哽咽道,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珠。 刚才骁卫郎离开前,有人留下了一个大木罐,言称陛下所赐。 凌之妍咬牙站了起来,捧起木罐查看。 木罐的材质很粗糙,表面还有木刺,凌之妍打开盖子,一阵淡淡的药香飘来。 呵。 乌云涌动,一片雪花从天上飘落。 凌之妍苦笑着,将木罐藏进怀中。 “都疼晕过去了还跪着,逞什么能。”凌之妍走到江洄身边蹲下,将他的一条手臂环在自己肩上,一手扶住他血淋淋的背,咬牙施力,把江洄架了起来。 江洄没有她想象中的重,但他很高,一双长腿无力弯折着。 雪势渐大,狂风骤起,凌之妍顶着风往正殿方向慢慢挪去,江洄的头无力地挨在她颈侧,口唇黑中泛红,呼吸急促。 “喂,你不能死啊。”凌之妍的心往下急坠,“我们还有盟约没有完成呢。” “咳……咳咳……” 似乎是在回应她,江洄咳了几声,血从口中溢出,落在了凌之妍的肩头。 他眼睛似是睁开了一条缝,能依稀窥见沉黑的瞳仁。 “江洄,江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江洄?”凌之妍又燃起些许希望,不住地喊他。 江洄没有回应,头像失去了生机,随着凌之妍的动作,又无力垂向了另一边。 凌之妍用力一拽,终于把江洄弄到了床上,她把江洄仰放,急切地撑开他的眼皮,又侧耳趴在他的心口。 砰…… 砰…… 心跳还在,虽然很微弱,但还在。 太好了。 “你后背受伤了,不能躺着,我帮你翻身。”凌之妍道,也不管江洄能不能回应,她用力掰过他的肩膀,又抱住他的双腿放到榻上。 榻上的人身上都是血,趴在那儿,像一片枯叶。 凌之妍伸手探进江洄压着的前胸,摸索片刻,找到了他一直贴身存放的那柄匕首。 “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哦。”凌之妍嘟囔着,割开江洄还偶有连接的衣物,将重伤的后背完全袒露出来。
第12章 012星光某些从未有过的情绪自他…… 江洄的内脏大概伤到了。 凌之妍把他弄到床上没多久,他忽然大吐起来,胃里仅有的一些食物和黑红的血一起涌了出来。 幸好他是俯卧着的,凌之妍后怕地想道。 她给江洄盖上了被子,决定先到厨房弄一些热水来给他清洗伤口,走前她戳了戳江洄苍白的脸颊,嘱咐道:“你还不能死啊,等我回来,知不知道?” 江洄依旧昏迷,自然是没有反应的。 但凌之妍也不在意,单方面宣布道:“说好了,不许反悔。”语罢,她用最快的速度冲去了厨房。 打水、生火、清理创口、上药,凌之妍没什么经验,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个时辰。 等她终于给上好药的江洄盖上棉被,直起腰来,外头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风雪交加,哐哐击打着门窗,屋里的温度已几近零下。 凌之妍不敢休息,她搓了搓满是伤口的手,用剩下的一点水清理起地上和床榻架子上沾到的污渍。 上药的时候江洄又吐过几次,后来几回已经没有食物可吐了,只有血和一点胃酸,所幸他黑红的嘴唇终于缓解了一些,不那么可怕了。 吐过几次后,江洄迅速烧了起来。 清理完地上的污渍,凌之妍往手上呵了几口气,稍稍捂暖一些,又去探江洄额头上的温度。 烫得吓人! 他两颊通红,嘴唇由黑红变成了青紫,倒是不再咯血,但呼吸快得很不正常。 怎么办? 凌之妍望了眼门口的方向。 值守室里没有灯火,谢臣安打完人,就将所有部下都撤出了废院,这也断了凌之妍最后的求助可能。 大门那儿会有希望吗? 凌之妍贝齿轻咬,她忙这么久,只来得及啃了半个冷馒头,外头少说有零下十五六度,她现在出去叫门,也不知道是求得大夫的几率更大,还是冻死在外边的几率更大。 “别……” 凌之妍正要动,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 江洄眼睑半张,沉黑的瞳仁在幽暗的室内点亮了一盏星光,他侧头,茫然地看向凌之妍。 “你醒了?”凌之妍难以置信地在他床头蹲下,“江洄,你能看见我吗?” 江洄握着她的手,眼睑一开一合,急促地喘息着。 他没有说话,只有手缓慢地动了起来,凌之妍顺从得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贴上灼热的脸颊。 “别……走。” 低沉嘶哑的声音几近呢喃,话音未落,那双桃花眼又无力地闭了起来。 废院里没有镜子和剃刀,所以江洄日常也不剃须,凌之妍进来的时候他就是一脸的大胡子,如今还是。凌之妍的手贴着他的脸颊,他脸颊通红,胡须又黑又密,刮搔着凌之妍的手掌。 可怖的温度在此刻反倒成了一种安慰。 凌之妍在床头坐下。 “你能活下去的,对吗,江洄。”凌之妍的拇指轻轻滑动,抚过他因疏于打理,而略显粗粝的皮肤,“我们还要一起出去,我才穿越过来就被关在这里,都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大烨。” 凌之妍感觉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发烫,不知道是不是也烧起来了。 她又给江洄掖了掖被角,把屋里仅剩的一件外衣也压在了上面,她瞧了眼门口,想起身过去,手却被拉住了。她又坐回床头,不知不觉间,她靠在床头,一手贴在江洄灼烫的脸上,一手垂落下来,世界陷入一片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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