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是奇怪,如今的这个霍宁珩,因沉香阁失火而毁容残疾,在失火之前,他最爱用的熏香便是沉香,不仅室内常点着,连夏衣冬袍也都要用沉香足足熏上半日,才会穿着出行。 但失火那日,造成大火迟迟不灭的燃料,正是沉香木本身,那日,空气灼烫,满是一股过分浓烈的沉香焦糊的气味,云裳仅仅是闻了几口,如今都记忆犹新,何况是霍宁珩这等身陷火海,绝望挣扎,最终还是不幸残损之人。 按常理来说,沉香应已是成了他心中一个巨大的阴影和伤疤,就算他不会抵触厌恶,也难以和从前一样喜爱了,更别提依旧如旧日般日日熏陶,仿佛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那场大火,好像他脸上的伤疤,不再存在了一般。 云裳沉思片刻,还是委婉地问了出来:“阿珩,你好像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喜欢沉香,从未变过。” 听到她的问话,他也低下了头,笑了笑:“从前是一直喜欢,出事那些天,我性命都怕难保,自然也就没顾着什么熏香,后来恢复以后,是觉得你喜欢,便继续用了。” 毕竟,霍宁珩知道云裳喜欢他,是在他出事之前,云裳就喜欢他了,她最初喜欢上的那个人,永远都会是那个若雪月交光,意气风发的大夏太子,所以,她应该大抵是希望,他和原来的那个自己,尽量保持一样吧。 于是,他便继续沿用了先前的熏香。 刚开始用的时候,他的确常常因这种气息,想起火灾那日的痛苦情形,午夜为噩梦所纠缠,驱之不散,但在白日,她的笑颜却弥补了他全部的苦痛,看见她用发光的眼睛看着他,说喜欢他,他满心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后来,便渐渐的习惯了,甚至,他开始觉得,自己又重新喜欢上了这昔日最爱的熏香。 他垂首,唇边挂着温柔的笑意:“再后来,我才明白,原来真正的珍爱之物是难以割舍的,更不会因为什么外因而对其心生怨憎,它早已和一个人,融为了一体,无法分割,弃之则如剜肉。” 云裳总觉得霍宁珩的话中,意有所指,但尚来不及细思,就被外面宫人的呼唤声夺走了注意力。 她神色一紧,瞬时想起了上午还需要做的各种事,便将方才的话头暂且放下了。 总归,如今霍宁珩看起来心情尚可,就暂且不用她担心翻车。 但她不知道的是,当她对镜整理自己的青丝时,霍宁珩站在她的身后,面上温和的笑意却逐渐消散。 他同她一样看着镜中的她,眸光有些幽暗,令人捉摸不透。 ----- 大婚后的两日,再未发生什么奇诡的穿越事件,云裳也沉浸在婚后的一些剩余仪礼中,一时抽不出空想别的。 到了第三日,是回门之日,早早地,云裳和霍宁珩两人就梳洗准备完毕,登上了提前准备好的马车,与长长的车队,一同驶向太尉府。 霍宁珩显然对这次回门很是重视,除了他们两人乘坐的马车外,其余的马车大多装载着他这次前去预备送给云霆的礼物,多是他花费了许多功夫,四处搜寻,又精挑细选出来的。譬如,他知道云霆喜爱收集一些兵器,便投其所好,托人去前朝铸器大师的后人那里,重金购得了一把宝刀,这其中也自然利用到了他的身份,所托之人也是那位后人故友,可以说是颇为不易。 云霆之前便一直看霍宁珩不太顺眼,后来虽然在行宫之变后,对他不再那么抵触,但也远称不上欢迎喜爱,不过顾着云裳的面子,今日云霆还是对霍宁珩保持了基本的体面与礼节,但要想再热络,便不太可能了。 霍宁珩也不气馁,让下人依次将他带来的礼物抬上来,要紧的,或者云霆感兴趣的,就现场开箱供云霆观瞻,当看到那把闪着朔朔寒光,隔老远都可以感受到刀光逼人的宝刀时,云霆的眉头动了动,但转瞬又移了开来。 哼,一把破刀别想收买他,更比不上他的宝贝女儿。 这一不爽,云霆就想给霍宁珩找点茬,但又不好太明目张胆,于是在等云裳被叫走之际,他抬了抬下颌,对霍宁珩道:“殿下来一次敝府,也是不易,要不要臣领殿下四处参观参观?” 霍宁珩谦卑道:“怎敢劳烦岳 父大人,小婿自己走走便可。” “那臣就先不陪同殿下了,殿下若是有兴趣,可以去裳儿出嫁前的闺阁逛逛,顶层的阁楼里有她旧时所作书画,殿下若是想多了解了解裳儿,便可一去。” 云霆想了想,既然霍宁珩想自己一个人逛,那他也乐得清闲,就算到时候霍宁珩看到了什么,也赖不着他,毕竟是他自己一个人要去的。 云霆自然不可能是好心叫霍宁珩没事去参观他女儿的闺阁,无非是他知道,云裳旧时曾迷恋三皇子,在三皇子之前也迷恋过其他美男子或青年才俊,云裳有个爱好,就是将他们的画像收集起来,高悬阁楼,日日欣赏。 想到此处,云霆的心情就愉快了起来,从前,他担心云裳无脑迷恋男人,被那些不上调的东西欺骗,如今,女儿到底还是被骗走了,也轮到他来给骗走女儿的臭小子上上课了,总不能,天下只有他一个人不愉快吧,笑容总是守恒的,从霍宁珩的脸上消失了,自然就会转移到他的脸上了。 想下去,云霆甚至愉悦地哼起了小调,吩咐管事去通知厨房中午多加两个菜。 霍宁珩则是顺着云霆的指引,一路来到了云裳出嫁前的居所。 不知怎的,当他踏入这传说中的少女香闺之际,心里竟没有来地升起了一股紧张,在走进门槛的刹那,他仿佛闯入了他未经参与过的,云裳那些青涩而又美好的豆蔻年华,无忧岁月。 恍惚中他隐约在想,当在从前的无数个日夜中,当云裳在此处休憩梳妆的时候,可有想过,多年后的她,会与他喜结良缘,而她未来的夫婿,会前来寻找年幼时她的痕迹。 多么奇妙啊,一切都好像是命运所安排好的,他遭受苦难,却又获得幸福,他与昔日的少女在此处相会,又将牵着她的手走向未来——那只属于他们的光阴。 霍宁珩以最虔诚而温柔的目光扫过了眼前的一切,而心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静。 他甚至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仿佛生怕惊醒了旧时岁月中,在此处案上酣眠的少女。 当霍宁珩来到阁楼之时,他已然对先前云霆所提过的书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如今虽与云裳心意相投,结为夫妻,但他仍觉不够,只想更多地了解她的一切,她那些不为他所知的过往。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放置在一旁木阁里的一卷卷轴,将它在案上慢慢展开,当画面中的内容出现在霍宁珩的眼前时,他下意识地怔住了。
第47章 嫉妒 眼前的画卷里所画是人像, 而人像不是旁人,正是霍宁珩本人。 更准确地说,是霍宁珩毁容之前的容像。 画中的少年唇边带着淡淡笑意, 目若星子,眉似远山, 面如冠玉, 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从未遭受过任何磨难的自信矜贵, 与天家贵子的泰然气度,他的脸颊白皙而又光洁,见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 霍宁珩看了很久,竟然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似是画中之人, 不见太久,已快认不出来了,他的每一处都让他感到陌生,好似这是一个全然与他不相干的人一般。 自从霍宁珩遭难以来,东宫中人怕他触景伤情, 将大部分的镜子和他从前的画像都给收了起来, 他从前还哂笑,觉得是他们总认为他太脆弱敏感, 如今这般真正直面时, 却发现,其实他一直都没有放下。 这画像的存在,始终都在提醒着他,他到底不是原来那个他了,他的脸上留下了再难消去, 难以直视的疤痕。 若是别处看到的也还好,他可以努力劝自己忘掉, 可这是在云裳闺阁里看到的,这意味着什么?霍宁珩不敢深思,他知道她从前或许就喜欢他,但没想到喜欢到了如此程度,以至于要亲自临摹下来,放在房中日日观赏,瞧她用笔的细腻,她应该是很喜欢这个霍宁珩,也很喜欢这张脸吧。 可是,她喜欢的这些,他都不能给她了。 霍宁珩又将其他卷轴依次打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依旧画的是他,足以看出主人对画中之人的喜爱,尤其在绘制脸的时候,更是用了十成十的笔墨,精细无比。 霍宁珩停下了动作。 他闭了闭眼,将这些卷轴卷好,重新放回原处,可心里头的压抑,一时半会却难以消去。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可怕的事情,云裳在另一个世界,所遇到的那个他,应该就是毁容前的他吧,那她会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那个他呢? 一定是充斥着爱慕,欣赏,迷恋的眼神吧,而不是像这个世界里的人一般,时常用充满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他厌烦了这种同情。 云裳肯定会更喜欢那个他的,她说不定会把和自己说过的情话和那个他再说一遍,一想到这里,霍宁珩便觉得如鲠在喉,浑身发凉。 他又在阁楼里坐了好久,才强行平复下心情,拖着脚步走了出来。 脑子里却已经开始飞速地运转,寻找起来了某些方法。 ----- 云裳回到云府后,行到庭院处,四处逛了一圈,或许是前夜折腾晚了,一阵困意袭来,她也不拘束地点,就那么寻了一处廊庭两侧的长石椅,头顶上覆盖着浓荫花枝,闭上眼睛,慢慢悠悠地睡了过去。 当她从梦乡中缓慢脱离的时候,最先感受到的是周身的热意和水汽,好像……泡在什么池水中。 睁眼醒来,云裳看见自己身处一个浴桶当中,浴桶里面盛着满满一盆热水,正往后氤氲着一股淡白色的雾气。 而她的后背处,则有不容忽视的触感传来。 云裳偏头,握住了给自己按摩的那只手,她微蹙眉头,试探性问道:“阿珩?” 身后停顿了片刻,随即传来熟悉的清润声音:“是我。” 她本想继续接着问,怎么她现在出现在了这里,就听他道:“听见你叫我阿珩,我很高兴,只不过,你好像之前从来没这样叫过我。” 云裳眉心一跳,回过身去,恰好和霍宁珩对上了目光,他的眸子里蕴藏着一种难寻的情感,深沉却又带着淡淡的忧伤,是一阵又一阵的波浪,冲刷在他眸底的海滩上,潮来潮去,带走了沙子上的印痕,又带来了新的东西。 他是另外一个霍宁珩,不是她睡前和她回府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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