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知府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外裳都没来得及套,穿着中衣就跑出来了。 浔阳城不算小,找人哪能是件容易事,李怀远生平从来都没有这么慌张过,待诸事吩咐完毕,之后的那半个时辰里,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力,无措又不安地跑遍沈今禾可能去到的每一处地方。 直到方才远远看见巷中那抹熟悉的身影,他提到半空中的心脏这才归了位。 此刻沈今禾还在执拗地给人放血。 蓦地,一双黑靴落在了她眼前,沈今禾一怔,整个人突然清醒了过来,抬头定定地望向来人。 她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有方才被溅到的一串血迹,袖口上全是污泥,手心里也沾满了蒋菁媱的血。 愣愣道:“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一把揽入了怀中。初春的雨夜寒气逼人,可她却忽然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李怀远齿关不住地打颤,风雨交加的夜里,好像有一只手一把刺进了他的心脏,来回搅弄着,搅得他快喘不过气了。 他挡在风口,没去问沈今禾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轻轻擦拭她脸颊的血污和手里的伤痕,哑声道:“我在这里,别害怕,马车马上就到了,我们一起回家。” 不知怎的,一听“回家”这两个字,沈今禾好像突然就忍不住了,像洪水开了闸,这些年的委屈翻江倒海般喷涌而出。 泪水混同在雨水里,顺着脖颈绵延不绝。 她悲凄地望向天际嚎啕大哭,似乎要将内心的痛苦一次性全部宣泄出来。 李怀远静静地凝视着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任由她瘫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知道沈今禾心里苦,憋了这么些年,如今洪水决了堤,只能疏不能堵。 良久,沈今禾终于哭累了,声势渐渐小了下来,变成了隐隐的啜泣声。 李怀远暗暗叹了一口气,重新将她捞入怀中。 他的怀里很暖和,手掌宽大,覆在她的背上暖洋洋的。沈今禾抱着李怀远的脖子把头埋在他颈间,逐渐安静了下来。 …… 半时辰后,王府内院。 温热的药浴桶上空氤氲着雾气,水中之人一动不动地坐着,青丝散乱,被雨水打得湿哒哒地垂在腰间。 荷华推门进屋时,见沈今禾木偶似的垂着眼眸,不由眉头一跳。暗道,好端端的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我来吧,你们都下去。” 荷华接过女使手中的漆匜,舀了水,边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淋,边轻声问:“叶绥说傍晚见你时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竟弄成了这个样子?” 她揉搓了两下沈今禾发尾上结了痂的血,见她呆呆地摇头,也不好再问什么。 只说:“不管你遇上了什么事,我们都在呢,有什么事大伙儿一块儿想办法,你别自己硬扛。” 沈今禾又乖乖地点了两下头。 沉默半晌。荷华叹了口气,将细葛巾递给她擦身。 “先别想太多,好好歇一歇,说不准明日一早一觉醒来,突然发现什么事都没有了。” 明日一早? 这四个字陡然让沈今禾恢复了心智。 她猛地意识到,如果十七号真的消失不见了,那总系统肯定会立即下派新的系统过来,因为穿书者一旦进入书里,就必须时刻都绑定着系统,以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可是现在根本没有新的系统来。 说明什么? 说明系统压根就没死!沈十七还活着! 他明天一早就会回来。 想通了这点,沈今禾如释重负地重重呼了一口气,下意识一掌拍进药桶里。 霎时水花四溅,吓得荷华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沈今禾这才注意到屏风后还有一个人,略微诧异道:“咦,荷华?你怎么在这里?” “……” 眉头一皱,荷华急忙提着裙子跑到院外对着李怀远严肃道:“世子,今禾她、她……” “她怎么了?”李怀远脸色一变。 “她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 李怀远身子一歪,他实在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小不信鬼神之论的荷华口中说出的。不过既然连荷华都这么说了,那他还是赶紧去看看为好。 他小心翼翼推开内室的门,一抬头,只见屏风后面站着个人,香肩微露,不知道在做什么,仔细一听,好像是窸窸窣窣擦拭身子的响动。 “砰”地一声,门被大力关上。 李怀远喉咙有些干燥,背过身子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也不知道念到第几遍的时候,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一连串重物落地的声响。 李怀远来不及多想,急忙又闯了进去。 “怎么了,没事吧!”嗯,还好,只是屏风倒了。 还好,衣服也已经穿上了。 正想着,那人便一头撞进了自己的怀里,换了好几次气息,心有余悸道:“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李怀远在心里无声呐喊,这一晚上,究竟是谁吓死谁啊。 但见她神色恢复如常,李怀远暗中舒了一口气,皱着的眉头也不自觉地舒展了起来。 雨打杏花,昏黄的廊灯暖暖地照亮院落。 他将沈今禾抱回榻上,掖好被角,扣上灯罩,这才道:“太晚了,你先歇着,明日再叫人来收拾。” “我睡不着。”沈今禾望着屋顶。 “那我坐在这里陪你。你想听故事吗?” “什么故事?” “祁山之战听过没,我军十万骑兵大战西北四国……” “不必了。” “你真的不想听吗?挺有趣的。” “闭嘴。” “好的。” 窗外仍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院墙上新长出一颗翠竹嫩芽,在雨水的拍打下岿然不动。 屋内掌着灯,将榻前那一方天地晕得亮亮的。李怀远坐在一个小方凳上,趴在榻边将头枕在胳膊上,光晕柔柔地映在他的侧脸。 “沈今禾。”他低低叫了一声。 “嗯?”沈今禾正平躺在榻上,盯着顶部的纱幔回想自己方才发疯的事情。 “以后别再吓我了。” 沈今禾歪头看过来,见他用手圈着自己的指节,长长的睫毛不安地眨着。 她转过身笑了笑,知道他今夜被吓得不轻,便安慰道:“你不用总是替我担心,真的,很多时候只是看上去十分凶险,但其实我都能应付得过来。这些年刀光剑影的,不也都这么过来了是不是?”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李怀远心里揪得更难受了,跟针扎似的,忍不住去想沈今禾幼时经历的画面…… 良馀贱籍,掖庭罪奴……那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的。 “你、你哭什么?”沈今禾手指突然触到一抹濡湿,惊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李怀远不愿被她看见,也移到榻边背对着她坐着。 沈今禾按住他的肩膀坚持要把他掰过来看。岂料那人右臂一伸,将她抱个满怀,下巴抵在她头上,在她开口之前道:“你小时候……小时候怎么就不能遇见我呢?” “遇见你会怎样?” “我一定弄死他们!” 沈今禾听罢咯咯直笑,“好了,别想了。” 可李怀远根本忍不住,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不由问道:“你眉间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沈今禾被他箍在怀里,虽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也知道自己要是不说李怀远会一直问下去,便删繁就简地说了幼年在那个姓赵皇商府上的事情。 李怀远死死咬着牙,“一想到你那些年……我就恨不得将他们挖骨分尸,毁坟灭宗,叫他们死后也不得超生。”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沈今禾轻抚他的背安慰道。 他的声音变得哽咽,“过不去,我真的……过不去。那些人要是没死倒还好,我还能替你手刃仇敌,可他们全死了,我想报仇都没有办法报。” 沈今禾心想今天是个什么不吉利的日子,他们俩竟然轮着番地哭,且还都停不下来。她拍拍李怀远的背,温和地哄着。 “没关系,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替你弄死他们了。” 李怀远一顿,听她道:“不然你以为当年钱王谋逆失败,为何一个不甚亲密的皇商和他嫡子皆被斩首而不是流放?” 听完李怀远也没好受多少,眼睛更红了,“你这是连自己一起算计上了。” 沈今禾知道他是想说那个姓赵的皇商没有好下场,她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笑了笑道:“说真的,掖庭真没你想的那么惨,我这些年过得还挺不错,吃得饱穿得暖,还能读书习字,不过就是干些粗活罢了。后来升了掌事宫女,便是连粗活都不用做了。” 李怀远听也不听,继续哽咽着。 “……”沈今禾抿了抿嘴,见他啼哭不止打算换个话题,“对了,你去清罪宗拿到那个血书了吗?” 啜泣声依旧没停。 得,再换一个。“你把蒋……慕容宛弄到哪里去了?她怎么样了?没死吧,我还没从她嘴里问出表哥在哪儿呢。” 还在哭。 沈今禾继续道:“那个死刑犯是慕容宛的人杀的,这倒好说,可那两个侍卫怎么办?能判他们蓄意谋杀罪吗?” 李怀远还是没有停止抽噎的意思。 “……” 沈今禾终于怒了,大吼一声:“别他妈哭了!” 屋檐下原本停着两只鸟儿在躲雨,听罢羽翼一抖,扑棱棱地飞走了。 …… 春雨过后,晴空万里。 翌日一早,世子的院门口聚集着几个人。 第55章 这沈编修是个让世子都哭…… 不知王妃问了什么话,只听瞿管家红着脸道:“这、这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小叶子,你昨夜听见了吗?”王妃又问。 叶绥摇头,“没有。不过听说院里几个女使都听见了,说是小叔哭了整整一夜,都不带停歇的。” 王妃“嘶”了一声,“沈编修竟这么厉害,连怀远那种都能……” 见小辈在场,她咳咳了两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不过众人也大致都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荷华红着脸,十分不想参与讨论,又忍不住好奇:“这不可能吧。今禾她……哪有那个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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