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凌蓦迦,曾有幸在李师傅案下拜习过书法笔墨,我们就是在李师傅丧仪吊唁礼上见的。” 李七娘自然记得。 凌家二公子。 当年李昌良吊唁礼上,他也曾持晚辈礼代她拜谢过宾客,也曾拜倒在李昌良灵位前,恭恭敬敬上过香。当初的他雪玉可爱,如今的他典则俊雅,都是世家贵公子该有的模样。 她心中喟叹,面上却平静无波。 朝他浅浅屈膝:“见过凌公子。” 凌蓦迦看着她,有些愣:“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小寒借着往旁边避让的契机,悄眼瞧了瞧李七娘。 替她答了凌蓦迦。 “凌公子也说那时我家女公子年纪小,可能不记得事。您身份贵重,凌家也并非是我家能轻易攀上的人户,若我家女公子记得您,那之前我家遇到为难事,定会借您的名头脱困。既然这些年,我家一直不曾麻烦过您和您府上,那就是真的不记得了。” “不知凌公子可否还有旁的事?” 凌蓦迦伫立在上官府门口,静静朝李七娘方向看了许久。 看着名冠长安的杏儿姑娘从他身后走过,和那个敢拦在他面前大无畏的小丫鬟一同,小心伺候着她上车。 李七娘。 这个名字的主人,有一双十分沉静明亮,仿佛可以堪破世事的眼睛。 是他只在人声嘈杂的灵堂看过一眼,便铭记了这么多年的,一双眼睛。 出上官府的一路上,李七娘心里其实有很多事情要交代给杏儿小寒,但被突然出现的凌蓦迦一搅和,此刻的她根本就是脑袋空空,半点要说的都想不起来。 杏儿暗暗窥着李七娘表情,略一沉吟后开口:“女公子,已到这个时候,今日怕是对不完账了,您看要不要奴叫他们明天再来。” 结果,李七娘却半点没反应过来。 一直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杏儿抿唇,暗暗与小寒对视一眼。 撩帘看起了外头风景。 哪怕路上思想再抛锚,当马车停在家门口的一瞬间,李七娘依旧迅速收拢了思绪。她连院子都没来得及进,直接到了账房,好几位店铺工坊掌柜,正被府中丫鬟仆从们伺候着喝茶吃果子。 叶阿叔则眉头紧皱,一页页翻着账本,拨弄算盘。 见李七娘回来,他立刻露出满脸喜色。 “女公子可算回来了。” “想着您是要在上官府上耽搁时间,奴已将下头递上来的账本都整理过了,挑了那些进账稳定,近期未曾出现大额支出的店铺掌柜,令他们三天后再来销账。只有眼下这些,都是等着领钱用的,需要今日就处置完。” 李七娘不说话。 往案几前一坐,叶阿叔三人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寒坐在她身边的另一张案几前,屋里伺候的两个仆从,立刻将压成高高一摞的账本一分为二,分别摆在了她和小寒的案几上;叶阿叔和杏儿则自动自发的上前来伺候笔墨。 一时间,屋里两把算盘被拨弄的噼里啪啦作响。 主仆四人一直忙到了天将近黑,外头快要宵禁时,才终于把等着的所有掌柜送出府门。 小寒给李七娘奉上一杯热茶。 想替她收了摆在案几上的算盘,却被李七娘一把摁住。 “女公子。” 李七娘依旧不说话,垂眸盯着手底下按住的算盘。 忽然笑了。 这个时代原本没算盘这种东西。是随着她的生意扩张,每个月经手的银钱数目越来越大,加上她并非心算高手,又懒得摆弄那些复杂的算筹,她才画了图纸,叫叶阿叔送到木匠铺子里,打了这两把算盘。又把打算盘的本事,教授给小寒。 “阿母前些日子还与我说,我家如今已不缺钱花,各处工坊铺子的收入完全能包得住每月开支。叫我要多多买田产庄子,将我家再从买卖门户,拉回到清流门户的正轨上来,我却一直未曾腾得出手。” 她正感慨着,叶阿叔与杏儿就进了门。 察觉李七娘一整天心情都不太好,叶阿叔担忧地看了杏儿一眼。 杏儿却抿唇垂头,不敢说话。 屋里一时静默至极。 直到叶阿叔祈求的朝小寒看了好几眼,她才斟酌着开口。 “女公子若是想置办田产庄子,只需放句话出去,多的是中人将各处的房契地契送到我家院子来。” “或者将事情交给郭公去办,也可以。” “那上官锦琼就是个只知道争风吃醋,耍世家女公子脾气的刁蛮任性之人,您何须与她置气。她不过有个好出身。况且女公子之前不是说了吗,上官家除了上官恒有些出息以外,其余男儿郎都是不经看不顶事的,像这样人户,就跟秋后的草虫一样。她上官锦琼又能嚣张到几时?” 李七娘一下没反应过来,错愕的望向叶阿叔三人。 旋即笑开。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和上官锦琼那样小丫头计较吧?” “我是冲着上官恒才与上官锦琼结交的。凭她,还不足以令我动怒。” 这一下,连小寒都不敢说话了。 因为她心里清楚的很,李七娘根本就是为了凌蓦迦生气。 自六年前,李七娘被姚氏重罚,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之后。“凌”这个字就成了整个院子的禁区,不论李七娘还是姚氏,都再未提及过。可满院子的仆从丫鬟,都看得出来,姚氏对这个字是抱有极大恨意和埋怨的。 慢慢的,便是连他们这些在李七娘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也都不再提及凌家,和那家里的人。 叫小寒没想到的是,她不敢提,李七娘却主动说了。 “我只是,今日再见凌仲公子,才发觉,比之当年,我家与他家的差距似乎越来越大了。” “当真是富贵日子过惯了,我也忘了初衷。想想六年前,我还存着要替阿父报仇,要杀了鲁弘方的心。如今,那个混球都已经从司直变成长史了,我的这双手却依旧在为黄白之物操劳。” 李七娘嗓音平静。 却听的小寒红了眼眶。 “还不是当初我家无路可走。女公子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这样决定。” “若不是我家有了钱,又怎能供养得起郭公他们。没有郭公一众人在,咱们满院子人都得担惊受怕。先不说女公子,也不说奴这些丫鬟和叶阿叔他们一众仆从;只说女君,她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叫她惦记着,可能日日有人来寻仇,可能命不久矣,怕是女君根本活不到今天。” “胡媪那时候总说,女君为了不叫女公子担心,白日里不敢在您面前表露出异常,可夜里却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直到我家卫队彻底组建起来,女君才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就算我家从曾经读书人变成了如今的商户,那又怎样,我家即便是倒了顶梁柱,也从来没有偷过抢过害过人。如今的一切都是女公子凭借自己能力挣下的,就算不为了这些,女公子哪怕想想女君如今过的好日子,也不必把我家与凌家的差距放在心上。凌家所有人,都不配与女公子比。” 李七娘抬头看义愤填膺的小寒。 心中失笑。 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思单纯。 也或许,这屋里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像小寒那般想。 只有她知道,她所在意的差距,并非是门弟阶层的差距。 而是心气与追求。 想当初,她是只因凌驿淮眼看着她家受难,而只知道独善其身,便敢朝他冷脸,叫他坐冷板凳的刚硬性子。 可六年后,她却变成了一心只扑在生意银钱上,哪怕被上官锦琼冷落,也能泰然坐在上官府凉亭之中,操心着,让下人给冷落她之人上温酒热茶的懦弱无争性子。 她早已忘了六年前为何要这般布局。 也忘了,她当年做下这些事时,心中想的那个最终要达到的目的。 “阿叔,将工坊铺子这个月所有账目对完后,你且查一查我家库里总有多少银钱,给我报个数来。”
第46章 布局 趁叶阿叔盘点库银的间隙, 李七娘见了郭原纬。 “郭公在我家卫队中找一找,看能不能寻到一个仗义疏财、与人为善的豪侠。” 郭原纬疑惑,先问了一句李七娘为何要找这样人。 不等她回答, 又笑哈哈的拍胸脯。 “虽这样说有些自吹自擂。但女公子说的这人, 不就是我吗?” “常理来说, 郭公确实是最合适人选。” 李七娘低头静了半天,才抿唇,略不情愿继续:“可如今大街小巷都已知晓,郭公是我家卫队的头人, 那您就不大合适了,毕竟目标太大。” “我相信郭公眼光,还请郭公从我家卫队中,寻出一两位户籍在长安附近, 族中亲眷里有广结人缘,仁善乡里的,将他们送出去选官。” “荐官人我来找。” 郭原纬啊一声惊叫。 错愕盯着李七娘, 半晌没回过神。 李七娘却抿着唇笑了。 “我家的事, 是郭公六年前亲自查出来的。” “虽然过去六年, 可父亲亡故的大仇, 我从未有一日忘记过。六年了, 当年的丞相司直,已经晋职成为丞相长史;而当年那位与他一同合谋的丞相长史,更是已经被外放出去为官。以往不动手, 是因我家需要韬光养晦;可如今,我家有郭公带领的武艺高超卫队, 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唯独缺了个能叫世人不小瞧我家的门第。” “毕竟我们要扳倒的, 是丞相属官。” “即便我可以凭借一己之力,设计杀了害死我父亲的凶手。可谁又能说的准,那凶手的家人会不会继续向我寻仇,丞相大人又会不会因我斩断他的臂膀,灭杀我呢?” “为防万一,我们必须将所有事做在前面。” 郭原纬僵了好半晌,才想明白,李七娘要布多大的局。 他心中震撼无匹。 却又隐隐觉得,这些确实是李七娘能做,也该做出来的事。 就如同她这么多年,如春风化雨般,无声无息培养他如何为人,如何处事;如何从一个下九流的街头混子,变成今日振臂一呼便能招来跟随者无数的豪侠。 “当年,女公子选择开染坊而非酒楼时,我就奇怪;实话说,以女公子奇思妙想,做酒楼买卖定会比做染坊买卖更赚钱,承担更小风险。” “如今我才明白,酒楼伙计不能将食盒送进各高官世家内院,可染坊绣坊的女师傅们,却可以将新染好绣好的衣裳罗裙送到各家女君面前。” 那是当然。 若非如此,她也不敢说出荐官人选她来找的大话。 “这几年,杏儿的名头在长安城越传越响,世家高官院里那些想争奇斗艳夺宠的小娘,对她多为巴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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