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上官夫人,也愿意因着她的名声,给我这个不起眼的主家一些脸面,叫我挂一个上官锦琼绣艺师傅的虚名。只要杏儿开口,再送上多多的银钱,偌大长安,总能找出一两个愿意为我家办事的人。” 郭原纬点头应下。 转身便要出去,走到门口,又停下。 他迟疑着,回头看李七娘,似乎有话挂在舌尖上,吐不出来。 “怎么了?” 李七娘打破僵局。 他立刻迫不及待回转而来。 十分郑重的,朝李七娘行了个跪拜大礼。 “女公子。” “跟在女公子身边这些年,我虽什么都没说过,您也从来没问过,但以您的聪颖敏慧,定是能看的出,我……我是十分钦佩您胆魄与筹谋的。” “此番,女公子将这等样要事交托给我,我也定然会像以往般尽心竭力。” “但,我还想贪心向女公子求个恩典。” 郭原纬情绪激动,语气期盼,近乎语无伦次。 说起,他年少时掘墓盗宝,从不缺钱花。 也曾因日子过的富庶便有恃无恐的为祸乡里,致使自己至今无妻无子;可他却有兄弟侄儿。 “得女公子教导,我这几年在长安过的好,大街小巷中,也算是挣下些名头,便想着,要从兄弟那里过继个孩儿来传承血脉,也特地安排可靠人回乡,还专门选出了个聪明灵透的。我本是想着,等那孩儿到了长安,就将他交托给叶阿叔,让他跟着阿叔好好学本事,以后长大了,出去开个铺子做掌柜,或是去官家人户当管家安身立命。” “可现在……” 郭原纬不敢把接下来话说出来。 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七娘看。 李七娘却心念微动,笑出声。 “若郭公舍得叫那孩儿拜在我阿母膝下做嗣子,改我家姓。我定也会尽心竭力替他铺路,助他为官做相,成为人上之人。” 心愿这样轻易达成,郭原纬高兴的不知怎样才好。 又是畅快的笑,又是连连朝李七娘磕头。 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他永世不忘李七娘的大恩,愿意为了李七娘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拼掉自己一条性命,也甘之如饴。 见郭原纬又要走,李七娘急忙叫住他。 “郭公需得想清楚,那孩儿若拜在我阿母膝下,你便一辈子都只能被我掣肘。死后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但至少在我死之前,那个孩子不能重回郭家,也不能与郭家有一丝一毫联系。他只能是我阿母抱养的嗣子,是我的幼弟,是我们李家的小郎君。” 郭原纬只略略思索,便笑了。 “明白,我明白的。女公子这都是为我好,为我郭家好。” “女公子且放心,此事我定处置的妥当,不叫那孩儿在明面上与我家有任何干系。” 李七娘靠倒在软榻上。 若非郭公提,她本想不到这一层。 毕竟,李昌良去世那段时日,她的亲族与舅族都来闹事,她为了自己与姚氏不被欺辱,早将他们得罪光了。不过,自从她家有了庞大生意,有了越来越多银钱后,这两家又都找上门来,捶胸顿足,对他们当年所作所为悔恨不已。哀求她与姚氏原谅,祈求她们帮扶自家。 可早已见识过他们伪善恶毒的真面目,莫说李七娘,便是姚氏,也不愿意给这两族好脸色。 更没想过,从这些人家中过继嗣子,使家族得以传承。 现下倒是歪打正着了。 叶阿叔与小寒也没闲着,抱着算盘,一连忙碌了五天,终于将府库中的银钱全数清点。 “除去女公子当年交代,不到紧要关头,绝不能动用的三万金,还有我们府上及各个工坊店铺每年需支出去的固定数额以外,能供给女公子动用的,总有十八万另四千二百金。” 十八万另四千二百金。 在这个一金可以换一万钱,四百钱就能换一石米的时代,十八万四千二百金,确实是个天文数字。可对于李七娘想要做的事来说,这些钱只是杯水车薪。 她慢腾腾起身,从旁边书架取出一卷竹简。 这竹简中记着的,都是杏儿和郭公,与手下人在各家内院及大街小巷打探来的,尚居住在长安城的各世家门阀及为官门户的人员名单。 自然,这名单也并非像当年李昌良书房中被烧掉的竹简名单那样详尽。记载了各家客户由何等样人员组成,又记载了这些人员都有多大年龄,是做什么的,犯过什么错,背过什么污点。 李七娘手中这一卷名单,仅仅只是名单而已。 这些被记载在名单上的人,赢取过几位新妇,生下了几个男儿郎;他们和他们的儿郎多大年纪,是做什么的,这些细枝末节,都被李七娘记在脑子里。 至于其他,类似这些人犯过什么错,背过什么污点这等样更详细资料,李七娘还并未着手准备。 那也是如今她家用不上的信息。 李七娘召叶阿叔到近前,从名单上指了几个人,都是朝廷派在长安城以及附近郡县的几位太学学官。 “我给阿叔拨两千金,还请阿叔想尽办法,找人与这几位大人结交。” “再拨五万金,一半用来打通长安附近几处郡县关系,一半用来在当地圈山圈田,置办房屋宅邸,招工揽仆、耕田栽树。事情办好后,所有房契地契,还有投靠我家的丫鬟仆从身契,全部挂在郭公名下。” 叶阿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连问了好几声,不知李七娘这是要做何打算。 “自父亲过世,我家门第一落千丈,如今只能混作个商户,若不想些非常办法,怎敢坦然与丞相属官为敌。我家确无有儿郎,但多的是钱。我大可在朝廷疆域之内圈钱圈地,先做个地主望族,再开中门,养士人,为自己所用。” “阿叔的亲眷家中,若有小辈满怀壮志者,也可送进我家门,由我家供养他们读书,保他们日后举官荐官,步入仕途。” “同村同乡中,若有天资聪颖者因家境困难,难以入学的,可将姓名报上来,由我家出资供他们继续在当地明学堂与太学,和大儒学馆中研读经史子集。” “院中其余丫鬟仆从,也都与阿叔一样。只要家中有孩儿想入学馆一搏前程者,我家都可资助。” “阿叔只管将这消息告知给他们,把最终名单报到我眼前来便可。” 李七娘这番话一说出口,未等到第二天天亮,就已传遍满府,惹得所有人心内浮动。 以至于她陪同姚氏用早膳时,还被她问了好半晌。 都是与叶阿叔同等样的问题。 也都被她用同等样答案给回了。 只不过,李七娘想的是养士人提高门第,而姚氏想的确实旁的。 “这样也好。这些年我家虽沦落成为商户,可遍天下也没有哪家商户是同时坐拥纺织、刺绣、扎染三位技艺大家的。这也是我家与别家商户不同之处,想来,供养那些要进太学出相入将的少年儿郎,也不算辱没他们。”
第47章 大戏 “往后, 在这些人中挑一个规矩守礼会疼人的,给你做夫君。我家的门户也能再立起来了。” 李七娘咋舌。 又隐隐好笑,她心中虽不是这样想的, 却也不会当面泼姚氏凉水。 反正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谁又能说得准世事如何。 连着好几日, 李家院子里,不论是主人家还是丫鬟仆从,都十分忙碌。 李七娘面上虽散散漫漫的,总呆在案几前, 或是垂头静坐,或是握着竹简写写画画,但脑子里的思绪翻涌,却从未有一刻停下过;而满府的丫鬟仆从, 也都在本分完成自己活计后,着急忙慌送信回家,与亲长族人商议, 能不能抓住此次机会, 为他们的家庭亲族争取更光明的未来。 期间, 门房曾回报, 上官夫人传来口信, 要邀李七娘与杏儿过府。 消息报到李七娘面前时,她正忙着画花样子。 头都未抬一下。 杏儿自然出去回话,只说近些日院子里忙碌不堪, 实在无暇他顾。又好言好语的说了一大堆改日必携重礼登门拜访的客套话,便将上官府来人打发了。 结果, 李七娘的花样子还没有画完,上官府的人又来了。 这一次, 还送来了上官夫人亲自写下的邀贴。 杏儿一边在李七娘案头伺候笔墨,一边眉目不动的令人将那邀贴收起来。 扭头来问李七娘。 “不知女公子打算冷落上官府多久?” 不等李七娘说话,旁边正在带着两个小丫鬟,收拾箱笼的小寒已不忿开口。 “那个上官锦琼,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女公子不与她计较。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如此轻忽怠慢女公子,竟存心想让女公子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她究竟是何居心?” “上官锦琼以为自己是跟着杏儿阿姊学绣艺,而女公子只虚担了个绣艺师傅的名号,便纵容身边丫鬟来糟蹋女公子。” “她这样做的时候,又可否替阿姊考虑过。就算女公子只是空担名号,她是跟着阿姊学习绣艺的,可说到底,阿姊也只是女公子身边的婢女;她如此为难女公子,难道从未想过,若是女公子被她激怒,会否惩处为难阿姊?” 杏儿垂着头,虽未曾出声,可手底下磨墨的动作,却顿了一顿。 李七娘也是止不住的一声暗叹。 正如小寒所说。 上官锦琼之所以敢纵容身边丫鬟,做局预备给她闹个大大的没脸,正是因为,初遇当日,李七娘曾告诉她,那把小雏菊团扇,是杏儿绣出来的。以至于满上官府所有人都以为,真正精通刺绣,可被称之为世间大家的人,是杏儿而非李七娘。上官夫人虽碍于门第身份与情面,对外宣称上官锦琼是拜在李七娘名下学习绣艺;可实际上,在上官府内宅所有人心中,都只认杏儿是上官锦琼的师傅。 所以,那些下人见到李七娘,也都是表面恭敬,实则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甚至会在自家主子或是默许,或是授意的情势下,故意冷落轻慢李七娘。 李七娘知道杏儿要一边琢磨上官家用意,还要一边顾及她的感受,夹在中间很难做。 自然也愿意体谅她。 不过…… 李七娘想到什么,忽然勾唇。 上官夫人此番反应如此急切,想来是她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时机终于到了。 “杏儿,从今往后,你再也不需夹在我与上官家中间,左右为难了。” “前两天,叶阿叔来报,说满长安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阿母与我愿意扶持家中丫鬟仆从亲眷,供他们入太学读书之事。上官恒身为博士,定也能十分敏锐察觉到这等样消息。否则,上官夫人又怎会如此急切,三天两头往我家传话送邀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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