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却绕着澹台衡,直至他再也聚拢不起来,连一双眼睛都显得支离破碎,它才得逞般说:“功德只能教鬼成仙。” 楚帝手指猛地一紧,显然是被秦疏切中了三皇五帝均追求长生不老的命脉,此话也定然是叫他失望的。 但楚文灼仔细听了下去:“就算你给了那凡间帝王,又能怎么样呢?顶多叫他避开今日这杀身之祸,却也不能叫周围人受益,二皇子今日受伤,便是因为你使他被他父皇连累了的缘故啊,就连你自己也是因此不久于世,即便这样,你也要如此吗?” 楚文灼心中本来就已大惊,再抬头,便见那没有身影的声音,忽地露出一张狡黠的面容来,似乎是对自己笑。 楚文灼瞳孔微颤,本能地想去握剑,但没有握住,反而出奇地冷静镇静下来了,只有心底在翻江倒海地震惊。理解过后,看澹台衡的身影便复杂。 他料说为何今夜如此之巧,原来是这声音故意捉弄...... 此刻楚帝想到二皇子那一摔跤,以及澹台衡有海灯供奉,却日渐清瘦的身形,天平便有些许偏斜,声音却光明正大地为自己的计划做铺垫: “如今受伤还是与性命无碍,你再这样转移下去,日后二皇子行差踏错,甚至被贬为庶人,你又要如何偿还呢?” 其他宫人已不敢再听,伏倒在地瑟瑟发抖。 澹台衡的身形虚无缥缈,碎得不成.人形:“阁下可曾见过御花园的水车?” 楚帝心中一动。 那声音显然极为小孩心性,本是捉弄他,没有得逞,十分不解:“那是什么?” 澹台衡:“我原先也不知那是什么,但是,水车出现后,花圃草木,均可无需人力疏浚,便可枝繁叶茂,农家田亩,也是因此颇有丰收。”他素来喜欢以鬼魂之身四处穿梭,楚帝也多有怀疑,但今日才知晓他四处观看,是为了解些什么。 “这东西,你们秦朝没有吧?” 澹台衡声音很低:“并无。” 那声音又想挑拨:“既然如此,你占了那个楚帝的身子,自己做了此世的君主,不就可复辟你的家国......”澹台衡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被风吹成碎片似的,只露出一双斑驳的,如今似乎还染了血迹,和飞散开的墨发,说:“为长者明,一家有幸;为族者明,一系有幸;为官者明,一方有幸。” 那声音很不满:“所以你就想保护他们的君主?你们要是有,秦也不会灭,你抢过来不就行了?” 它是真的不解。 澹台衡的眼睛也随风湮灭了,一个人在他们面前悄无声息地被肢解被掩藏,直至看不到身形,但他们却感觉不到恐惧。 即便是目不识丁的宫人,也在这一瞬明白了他偶尔抬起头看着宫墙,一瞬间的恍惚。 澹台衡:“秦的确并无如此农利,所以我震撼伤怀。” 时空往前倒退回一百年,仅仅是一百年前,他们的田亩还在靠百姓灌溉,一旦有天灾,一旦一家之中有一个劳动力倒下,等待他们的便是颗粒无收,也是因此,秦并无楚如今这般的盛景。 包括提到海寇。 楚文灼以为澹台衡是在彰显秦朝政绩,但其实他是在通过这一百年间王朝的兴衰,去回望他所身处的那个时代,去怔松,恍惚,为何他们并没有这样的强大,这样的兴盛,为何本不算昏庸君主的自己会是亡国之君,而楚文灼是如今天下共主。 为君者明,则一国幸。 “但我也不愿战乱再起,见他们有此农利却重蹈亡秦覆辙。”他称故国,为亡秦。 他不是在保护楚帝,也不是想筹谋复国,他只是在惋惜,在遗憾,在为国呕心沥血。 御花园里他以鬼魂之身,轻轻触摸那轮水车时,所有的落后和曲折便只是秦的过去。他不希望下一个王朝再重复一遍秦的艰辛与屈辱。 他亲口承认了故国覆灭。 秦疏醒了,听闻二皇子醒了,像是没事人似的,有不懂事的婢女小声说了句,怎么就这样快,被紫鸢冷脸一吓,哭着去扫院子去了,紫鸢还在训话:“你们都是秦家的仆从,小姐的仆从,若是谁还这样不长脑子,莫怪主家不肯留你们!” 过后又来轻声劝慰秦疏:“小姐莫怕,她虽然是为着.....打抱不平,可那位毕竟是当今的子嗣......” 秦疏心里明白,但和马甲轮流练字的时候却语气轻松:“二皇子过不了多久好日子了。” 马甲:“便选定以二皇子为阀?” 秦疏:“谁让他在这时跳出,又蠢到离谱?” 即便她和马甲不出现,二皇子也离被废不远了,既然她和马甲来了,自然要让陷害他们的人拿出一点价值来。 马甲:“让他为设计使楚帝对我们离心,付出代价还不够。” 二皇子虽蠢却毒。 这还是她有马甲,才能虚构场景将二皇子及时挡刀,澹台衡却没能救驾的事给圆了过去。 否则这样毒辣的计策,还真可能使马甲失去圣心,从而遏制海运,取缔马甲,一举两得。 原本她让马甲消瘦只是为骗取更多海灯,现在也只能歪打正着,骗骗楚帝。 “还得让他做这幕戏的丑角,准备好被我们替代才好。” 马甲诚恳道:“子嘉这个名字还是太过直白了。” 秦疏:“这有什么,子嘉......”她目光悠远,提着笔细细斟酌:“虽暗示得过了,但死过一次的人,想来也是不会有长亲为自己取字的。” 马甲瞬间了然:“我这就去那史书上加上,子嘉在民间的由来。” 秦疏则是看着渗透的墨迹心想,楚帝多疑,君臣关系也是最难想得的,要叫这人放下所有猜疑诚恳待之的,唯有不可逆转的生死,和人之常情,一个帝王却不能拥有,只能对亡魂抒发的爱子深情。 虎毒尚不食子。 紫鸢将莲子羹捧来,见小姐练字轻快了些,显然没受婢女对退了她婚事二皇子议论的影响,心底熨帖。 何况是已经魂归的幼子? 所以二皇子,对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最近太忙了。 感谢在2023-06-29 22:30:17~2023-07-03 22:0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次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第八章 ◎二皇子◎ 徐国公知道二皇子因救驾被陛下做主留在乾文宫中,还以掌拍案,说了声好。 从长子那里得知那前朝之魂竟将计就计,逃脱罪责,又是目若铜铃。 一个武将,硬生生咬紧了牙关,大喝一声,几乎将黄花梨木椅捏碎。 长子徐滇尚且不知关窍在何处,震惧不已。 听宫中眼线将那对话一五一十转述回来的徐国公却是面皮抖动,更怒:“蠢货!” 他转了个圈,还是狠狠一拍,掌风凌厉,竟吓倒了长子:“叫人刺杀陛下,再伪造成二皇子救驾的局面本就是个昏招!” 若不是长子素来软弱,他都不知他竟如此胆大,敢与二皇子如此合谋。 “但你们做了就罢了,竟还被那人破了局!” “这局关键在于陛下信与不信,只要陛下因那亡魂没能救驾心中起了芥蒂,即便你们做得再粗陋又有何关系?陛下怀疑起那亡魂,自然不会探究刺客从何处来。” 偏偏那亡魂弄出什么功德一套的神鬼之说,陛下将信将疑的同时,也会留意到这话里的陷阱—— “抹去了他的杀身之祸”! 徐国公再次想起这句话,眼前一黑,几乎要为这亡魂及背后人的工于算计而呕血。 这话极为歹毒,歹毒之处不在于,他用功德之说撇清了救驾不利与自己毫无关系。 而在于,他用“杀身”将二皇子此举的目的,由救驾,生生扭转成了逼宫,甚至是弑父,弑君!! 徐滇尚不明白:“可父亲,二殿下并未想过伤陛下呀......” 徐国公猛地打过去一巴掌,直将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打得歪倒在地。 徐国公气得怒吼:“他没想过,可陛下会信吗!”陛下若相信二皇子,则势必要调查此事以打碎此事乃孤魂在从中转圜的谎言,叫群臣及天下人知道刺杀乃孤魂的罪责。 陛下若不相信,便会叫杀身之祸这四字吸引去视线,到时谁会注意,澹台贼子所说的功德,到底有无兑现! 甚至,他连自己如今是孤魂野鬼,日后容易被问及修仙求道之事的后路,都想好了,陛下尚未寻求长生,他便直言,只有鬼能成仙...... 陛下又怎会怀疑一个鬼魂在他问及前说的话?只会觉得这鬼魂确是在为他分忧,只是碍于鬼界铁律如此,才不能助他长生! 可恨二殿下被庸书俗吏所迷惑欺骗,做出此等蠢事,自己这个长子素来软弱,闯下弥天大祸竟也无知无觉:“二殿下一脉,就要被你们断送了!” 徐滇现在才知害怕,抱着徐国公的腿,惊惧不能自已:“父亲,父亲,可是二殿下,二殿下只是犯了欺君之罪,他假装救驾,也只是想使陛下多疼爱他一些啊!” 徐国公气血倒施,狠狠一抬脚,几乎不欲再管,可看见幕僚面色惴惴,惨白不安,终究还是仰天长叹一声。 徐家一脉绵延广阔,他不可能置那么多人性命于不顾。 翻身上马,来不及请旨,只一挥马鞭,令最信任的家奴快马去宫门:“请陛下安,就说愚臣徐滇请陛下降罪,愿于午门跪罚,万望不要怪罪二皇子!那逆子正在房中,押他便去,不必在意他的身份!” 家臣忐忑:“陛下还未下令,宫中消息便已传出,会否令陛下怀疑生怒?” 徐国公怒:“你难道以为我们的一举一动真不在陛下注视之中吗?还不快去!” 自己则策马往偏宫而去,他是累朝勋贵,二女儿又是陛下曾经宠爱的淑妃,有不经传召顺遂入宫之权,进了禁内,瞧见凤凰台却是心下一沉。 楚文灼在澹台衡面前下棋。 澹台衡的身形已只有清浅轮廓了,如果说他对面的帝王是皇天后土庇佑下圣威煊赫的天子,那他便是此刻,才渐渐趋向于那个无力拯救亡国的末代之君。 他的玄衣和灰色大氅上,都流淌着一种不属于此朝的精致、静止的衰败与灰暗,坐在那像是只拓印了线条的古画。 楚文灼打量他,审视他,片刻后才道:“朕听闻子嘉一百年来第一次入尘俗。” 这是在试探。鬼魂在凡间逗留太久若有所损耗,那他这是第一来,也唯一一次来,才合理。 “的确如此。”澹台衡棋风一如既往,既不因楚帝突然的冷落和怀疑而色变,也不因那声音刻意说的几个时辰而畏缩。 他语气和缓:“得见楚朝风貌,闻海军操练齐整,子嘉幸事。”对其余之事,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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