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楚帝还没信:“此次朕被刺客暗杀,虽之前迁怒于子嘉无法护驾,但人鬼有别,朕已宽宥。二皇子救驾有功,也确是事实,子嘉既觉朕有能力培养几位皇子,可否告知朕,此次救驾,朕应该如何处置?” 魏骆等宫人心神震颤,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发问。 这话也本十分诛心。 若澹台衡是有意的,他如此费尽心机,便是为将刺杀之事栽在二皇子身上,见楚帝毫无所觉,必然不甘。若澹台衡是无意,一字一句皆为发自本心,那他如何嘉奖二皇子,便都能宠辱不惊。自然不会在意二皇子无功受禄。更不会要求高高在上的帝王弄清楚此事原委。 算算时间,此人耗在宫内半月有余,再耐心,也该有所暴露了,总不至于真毫无所图? 可楚帝不知,澹台衡的马甲,是秦疏拿来给自己续命用的。 她最需要的也不是高官厚禄,金银勋爵,所以世俗意义上的目的,她都可以不在意,这便已经是楚帝怀疑的毫无所求了。 若再加上澹台衡这个亡国之君的人设,那便真可以彻底借二皇子伪作救驾一事,叫楚帝好好看清:亲生之子尤有算计,而异世之魂却全无二心。 可助人开海运的幕僚,哪里比得过一无所求,且终究会走,构成不了任何威胁的前朝之魂有用? 所以楚文灼和在场侍从皆是凝神谛听,他却只是抬手倒了一杯茶,鬼魂触不到阳间万物,只可借焚烧祭奠,尝一尝人间的茶味清欢。 但烧过去的也不过是一道影子,是纸做的祭品,他手凝实片刻,似乎本能地要去饮茶,又停住。 楚帝不知他眉眼间多出的沉淀思绪是什么,只觉他目光徜徉,一瞬间由亡魂成了某个他看着长大的士子,或是亲族中的小辈。 他不必过分恭谨,惊才绝艳,也叫你看得出来他是怎样秉性的君子,往日,曾如何爱护庇佑他年岁之下的弟妹手足。 “陛下慈爱,二皇子也不过是孝悌使然。” 楚帝手指微紧,杯中茶一点没尝:“你觉得二皇子是孝悌才如此为之?” 他既然能转移功德,也该知道来龙去脉,至少该对二皇子试图以此攻讦他有所知觉,否则也该被那句杀身之祸惊到。 他若真这样迟钝,又如何能看出漕海之争的核心,又这样擅长笼络呢? 可他居然一言不发,连句暗示之语也不曾漏下。魏骆觉得澹台公子可能是为救驾陛下连累了二皇子而愧疚退让,可楚帝牢记着那句杀身之祸,得到回答,瞳眸暗了暗。 临了起身时,帝王回身,天空晦暗,风雨欲来。 楚文灼问:“子嘉如此答,就不怕此事是二皇子刻意施为,你如此信任的人,也不是一个孝悌之人,而是意图谋反,弑君弑父的奸恶之徒?” 这是将话挑破,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瑟瑟发抖跪下,只有澹台衡还坐在那里,台前雨后。 甘霖降下,敲打芭蕉,他才回神:“二皇子不会。”他说这话时语气低缓,像是曾经说过,楚帝一下子想起他的那个年幼弟弟,但又忆起此人早夭,与澹台衡之间,不该有兄弟阋墙之祸才对,才作罢。 本就多疑的楚帝也冷哼:“那可不一定。” 他竟未察觉,这样的话,他也能在澹台衡面前说出口了,他本心便不觉得,澹台衡是会利用皇家父子生嫌隙,来为自己谋利之人。 因为澹台衡本也留不久了。 凄风苦雨之中,亭台内的澹台衡却起身,在模糊雨幕中对离开的楚帝道:“陛下,亲无疑祸。”对待亲子,不该如此多疑。 他立如修竹,声音随楚帝远去已模糊,楚帝却顿足,好半晌。 不知澹台衡是在对楚帝还是对自己说:“若等黄泉枯骨,恐怕悔之晚矣。” 魏骆小心翼翼:“澹台公子可是在为二皇子说话?” 楚帝转回视线,召锦衣卫来时却道:“着庞德安再去将军府一趟,看看此人父子兄友生平。” 纵是无法久留,他也要因果全知才安心。 秦疏终于将字帖临写完,马甲替她收拾好,又代她看了看明日要赴宴的装扮,确认无论从花色还是发髻样式上,三个自己都十分满意后,才道: “人设若是太完美,便不好叫人亲近了。” 秦疏:“可惜我为马甲捏了一个迟早会走的弱点,在楚帝眼中却成为他拿捏我的把柄,一旦他将我完全视为臣属,这形象可就不好逆转了。” 澹台衡倏忽而至,在字帖前,忽而抬手,写下一行字迹笔锋不露,隽永清正的隶书。秦疏笑了笑,给马甲整理了一下墨发。 葱白手指穿发而过,眉眼低垂间是其他人都无法插足的亲密。澹台衡开口,声音温雅: “所以要令他自己去探究我性格之中的矛盾之处?” 于公德,澹台衡无亏,对待何人何事,都公允平和得恰到好处,就是张相,也能被他劝和。如此通透聪慧,却看不穿二皇子的阴谋诡计,楚帝必然多心。 澹台衡看着本体将他的字迹妥帖收好:“我从小就不得父亲喜爱,幼弟又病弱早夭。” 秦疏捋了捋衣袖:“是啊,所以你马上便要解锁第二个人设了。” “紫鸢,”外间婢女遥遥应声,进内厢房时只剩小姐一人,她轻轻地说,“补点的海灯亮了,你替我给云台寺的住持去封信。” “就说近日我梦到了母亲,她很好,我很是欢喜。” 听闻此言,紫鸢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地福身:“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3 22:05:56~2023-07-06 01:1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栩杉杏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第九章 ◎祭文◎ 秦将军进门,看见紫鸢抹着眼睛高高兴兴地出门,奇道:“这是怎么了?” 紫鸢才忙道:“将军好,前几日在云台寺,小姐亲手供奉了八十一盏又八十一盏海灯,如今终于心想事成,梦见了夫人,奴婢这是在为小姐高兴呢。” 秦樟一介武夫,不懂得如何表达情绪,闻言沉默。 等操练回来,又看见熟悉的黄松屏风,才伸出手搭在上面,轻轻地叹了口气。 管家秦保知道老爷的心事,缓声劝慰了几句,秦樟才摆摆手:“我去为夫人上柱香。”可是还没出正堂,就遇见宫内来的黄门。 管家纳罕:“如今已然宵禁了,宫中有何事来得这样急,竟然都等不到明天?” 秦樟也同样觉得奇怪,将那黄门迎进来,听说是取书,才明白。 他客气道:“公公不必客气,前几日庞学士来寻岳父与内子遗书,我也是知晓的,书室便是在此处,我为公公带路便是。” 原本秦樟作为钦封的大将军,根本不必对宫中一个小黄门如此礼遇。 但是紫鸢提到秦疏病中仍挂怀逝去生母的事,让秦樟想起自己女儿告吹的那门婚事。 虽说二皇子并非良配,失了没什么可惜的,但是高门贵女,也有许多有了亲事仍要被皇家赐予旁人,他如今负伤在身难以带兵,秦家辉煌便只能靠其余子弟维系。 可他们终究是外人,又怎会真心对待他的女儿,掌上明珠? 想来想去,也唯有今上可以倚靠。 秦樟心底想着,正引着路,那黄门却步伐一顿。 原来是因着他恰好乃魏骆前段时间看中提拔起来的内监,眼睛毒且心思活络,一眼便瞧见了隔院中为供奉海灯搭的天棚。 黄门不经意地笑言:“原来秦将军家中也供奉着这些个灯盏,倒是衬得内室也亮堂几分。” 秦樟一愣,随后道:“京城人家确也不常在家中供奉。”因着云台寺就在京城外,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 “这些灯盏乃是小女感念她母亲,所以才带回家来,倒是有几分灵验。” 他说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知道前朝之魂的事,宫中应当也有意想知道香火供奉如何延续,有意试探。 这黄门是个人精,心念一转,面上已安然笑道:“是吗,咱家也有亲人想长久供奉,只是不知道是怎么个灵验法?我也好回去试试,劝慰亡魂在天之灵。” 庞德安将面前典籍拿开。 他一连几日都在研究这些纸张色泽古朴,与编纂大典无关的古书,其他年轻的翰林学士看在眼里却不敢直说,与他同年的学士就直言不讳了: “我说庞古。” 古是庞德安的字,取博古通今,安德乐道之意,如今此人语气却是明晃晃的嘲笑: “你亲长给你取的字,是拖延多年复又显灵了不成?怎么你靠着那文绉绉的策问得了状元,如今又研究起这些古书来了?” 他环视众人:“难道是又想拿个状元?” 庞德安按着镇纸。 他在元和六年时因为一篇复古韵律的骈文得了先帝赏识,被钦点为状元,如今却只混得个学士,这些人常以此嘲讽,他往日也不甚在意。 今日却凝神许久,突然叹道:“余往日自诩为博古学者,于古言韵律颇有所通,如今才知这么多次交谈,竟都是在班门弄斧啊。” 学士们对视一眼,为首讥讽那个本欲问庞德安今日怎么如此反常,连辩也不与他们辩了,阁臣何躬行却突然迈进来。 众人忙行礼。 只听得庞德安恭谨起身,双手呈上黄色卷轴,正色道:“与此有关的史料,我已找全,其中可正告呈给陛下的,余认为当属此封。” 他敛眸:“泣告尊父慧弟早夭。” 其他人瞳孔微张。 这是一篇祭文。 楚帝在写字的同时,秦疏也在写。 不同的是楚帝是在奏章处理完之后,为稳定自己思绪而随意提笔挥就,他留下的也大部分会作为宫内宝库永久的藏品或是赏赐,流传下去。 秦疏却是写一张撕一张。 楚帝抬眸:“早夭?” 马甲没事做,索性为本体研墨。 “写文章?我觉得我还是不会吧。” 马甲因为那篇祭文感人泣下的程度,而对自己的作文能力有了错误的评估,但秦疏对自己水平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能写得这么快和好,主要还是背了那些碑文的原因。”秦疏坦然。 因为本就是如此。 她毕竟不是古人,修仙界也是放荡不羁者居多,行文说话不拘束于八股五言,但写不了,她可以模仿啊。 她的马甲虽然都是一个灵魂,思绪却能独立运转,一个人只能背一篇的时候,她可以三开四开甚至五开同时扫文。 有时候背累了,还可以一个马甲负责模仿一个马甲负责独创,另外两个马甲赏析与改正,自己坐着欣赏就够了。 对自己,她向来是不吝惜苛刻手段,也不在该享福的时候少享一点清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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