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想开一扇窗,就先把房顶掀了?”贺臻的意图,钟知微明了了,但贺家夫妇的面容浮现在她脑海当中,她却又开口问道,“可我觉得,按阿耶阿娘的为人,若是你问他们要一,他们也是会给你一的,你为何不试试呢?” “所以啊,我说钟娘子,你太老实了。”贺臻勾唇,他无意嘲弄,但所说的话中却又嘲意,“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完全真心理解你吗?” 贺臻望着她的目光淡淡,无波无澜,钟知微与之平静对望,凝目反问道:“你不信吗?” 良久的静默之后,贺臻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道:“我走的这条路,信与不信,不重要,到了便是了。” “到哪儿?”贺臻不肯正面回答,但钟知微却不放过,她仍旧追问,而贺臻拍了拍她面上的傩面,偏头示意她往高处瞧,“我说,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第45章 他这转移话题的方式, 算不得高明,钟知微定定看着他没有动作。 罢了,他既不愿说,那便是再如何逼问, 恐怕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一瞬过后, 钟知微移开了视线,顺着贺臻所示的方向望了过去。 市井街巷中,青砖灰瓦间,看似巷口那屋院从外观来看,与寻常人家的屋院别无两样,但屋院牌匾上所写着的却是“安得学塾”四个字。 学塾?他们此行来这儿做什么?钟知微回过身去看贺臻, 他适时开口道:“此处是贺家在城南出资建的学堂,学塾里除去教此地的孩子念书识字外, 也教琴棋书画。” “都说大道至简,大智若愚, 或许你们这些画了数十年的名家, 能从这些初学者身上寻回初心, 茅塞顿开也说不准呢?” 贺臻话毕,便率先朝那学塾而去了,钟知微紧随其后,临入内前, 她略一停顿,取下了那傩面,才越过门槛进去。 这学塾在外面看着不大, 入了内才知别有洞天,穿梭于其中的孩童, 小到牙牙学语,大至跟钟知微差不多身量,不同屋舍间界限分明,屋舍前挂着的名牌将屋舍分为天地玄黄四级,钟知微看了几眼便知,根据孩童的年龄不同,他们所入的屋舍也不同。 入目是庭院内的青松翠柏,入耳是朗朗的读书声,行于其间,再浮躁的心绪似乎都能抚平。 钟知微跟在贺臻身侧,问得自然:“此处学塾既为贺家所出资,为何我在京中先前未曾听闻过?” “因为麻烦,我同阿娘做这件事情,是因为有钱,想做便做了,没那么多复杂的理由。”贺臻步子不变,懒散作答道。 “但若是这学堂背后的出资人亮出来了,于贺家的名声是好,但言官朝廷会不会疑心生事,那就不一定了,我们家的权势不小了,于我们家而言,这名声是负累,不要也罢。” 这回答,钟知微不意外,但贺臻随意的姿态,却叫她忍不住又问出了声:“那你现在带我过来,你就不怕我对外说出去了?” 她这问询出口,惹得贺臻低低笑出了声:“我怕什么?钟娘子,你可别忘了,你呢,现在是我贺臻的夫人,我们呢,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艘船上的渡河人,得有多大的仇怨,你才会不惜鱼死网破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你没有做这等事的必要,况且,我相信,你钟家大娘子,不是那样的人,天真又心善的人,不会因着仇怨,就让这些孩童没有书读。” 这话明明是夸赞,但从贺臻口中说出来,听着却莫名像是贬低似的不入耳,钟知微瞥他一眼不再言语,言谈间,二人已入了这学塾的画斋。 画斋内的画师正在给孩童们改画,钟知微和贺臻并未贸然靠近,只远远看着。 不得不说,贺臻所言不错,孩童们的画作,没有那些个名家技巧,但其中的童趣和生机却是盎然于纸上的。 钟知微静心细看了一会,便知他们所画的,应当都是他们自个所最为珍视喜爱的东西。自家的阿耶阿娘、西市的马家烧肉、东市玉颜坊的胭脂,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画师们爱山便绘山,爱水便绘水,这本是寻常事,但钟知微前世被拘于宫中,此生被自己束于院墙内,她仕女花鸟画得好,但仕女花鸟却并非她之所爱,只是于她的身份而言,最初学画时,绘这些不出格,绘得多了,也便就绘得好了。 若要问她心中所挚爱珍视,乃至非要绘出来不可的物件是什么,她却还当真答不出来。贺臻爱奇技淫巧,而她爱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前世今生,几乎是从未仔细思量过,她不去想,倒也不是单纯因着得过且过,只是以她旧日的思维,她单纯的不会去主动思虑这种称得上是过了度的问题。 出嫁离开永安坊那日,她在车驾上还曾天真地想过,能否改变贺臻的为人秉性,却不想,这才月余,被改了性子的却成了她自个儿。 此事算不得可笑,但于钟知微而言,却属实可叹,她凝视着身前女童所绘的马家烧肉,不自觉叹息出了声。 而她这声叹息虽轻,却躲不过正在出神的女童的耳朵,那小姑娘随即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身朝画斋后方的他们看了过来。 钟知微恰好同她对上了眸光,那女童至多七八岁,圆嘟嘟一张脸,分外玉雪可爱,而她见了他们,不,准确来说,是见了钟知微身侧的贺臻,当即她的眸子就亮了起来。 待教授他们的画师宣告今日课毕,那女童便从她的桌案上翻出了张画纸,紧接着便毫不犹豫却起身奔到了他们二人面前。 女童眨巴着她的大眼睛,将那画纸递到了贺臻手中。 钟知微侧目瞧了一眼那画纸,果然,人如其画不过戏言,女童长得白净乖巧,但她这人像却画得非常糟糕。 这画像怎么说呢?与她所画的马家烧肉相比,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人之手的,这画倒也能看出要画的是个人,但是这人的面目,却被女童画得格外崎岖。 要是非得寻个词来夸赞的话,那就是这凸眼凹嘴,极有辨认度,若是把这画交给金吾卫去拿人的话,定然是十拿十准的,毕竟这等长相,此生罕见,过目难忘。 贺臻接过这画,颇有些不明所以,好在女童自得地扬起了唇,笑着给他们二人解释道:“哥哥你上次来,是好久之前了。这幅画,是我之前给哥哥你画的像,现在我就把这画送给你了!” “噗嗤”一声,细微的气流自钟知微喉间溢出,她偏过头,不再看那画,也不再看贺臻,只恐她再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而闻言的贺臻,也收回因钟知微笑声而瞥向她的目光,转回头去,将视线放回他手中那面目崎岖的画作上。 可即便是再看,他嘴角也还是没忍住抽了抽,身前这女童一脸的喜悦,他不好出言打击,一句话在舌尖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才脱出口来:“你这,画的是我?” 成人间的暗流涌动,女童并不知晓,她笑容潋滟,答得爽利:“对啊,画的就是你,生得俊的哥哥!” ”我来画斋学画,就是要立志画遍天下美男子!哥哥你是我画的第一人呢,等我以后出名了,这画可就值钱啦!哥哥你可要把这画,好好收藏起来才是。” 这童颜稚语,叫钟知微面上的笑容更大,她看着贺臻那紧锁的眉头,以及欲言又止的神色,眼底眉梢的笑意几乎是全然按捺不住的。 他们正说着,一个纸团忽然从天而降,抛到了女童的身上,几人朝来源处看去,只见丢纸团来的,是个同这个女童差不多大的一个男童,他见女童对着他怒目而视,他随即做了个鬼脸:“何桃桃,你个花痴!画得比我还难看呢,怎么可能成为大画师?略略略。” 女童捡起地上的那纸团,毫不犹豫便朝那男童抛了回去,她的准头比男童要好多了,那男童只将纸团掷到了女童的胳膊,但女童却一击即中,直直将纸团丢到了那男童的头上。 小小的女娃子,回嘴起来颇凌厉:“张奚,要你管!我就算成不了大画师,我也能画遍天下美男,你要是再这么乱说话,我就回家告我阿娘,让她再也不卖猪肉给你们家!” 她这几句讲完,那男童便就怯怯收了动作,只不过,他嘴上还不休:“凶巴巴的,我说的是实话啊……哪有那么多美男子给你画,再说了,你总不能是个人,长得有点好看就画吧,难不成那个艳逸朔风,疯疯癫癫的贺家大郎君你也要画吗?” 本是孩童间的小打小闹,钟知微只消含笑看着这两个孩子便罢了,可他们言谈之中,却提到了贺臻,男童这话一出,钟知微眸底的笑意淡了些,她凝目看向女童,等待着她的回答。 钟知微目不转睛,她亲眼见着,那女童灵动的面上因贺臻的名字浮出了厌恶,女童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嫌恶道:“咦!谁要画他啊!我阿娘可说了,她准许我来学堂学东西,不想着叫我学成大学问,但是起码要我能够明理知事,绝不能像那个贺家大郎君一样!” “张奚,你这么侮辱我,还有我的画,我今晚回去就要告我阿娘!你等着!你们家这个月都别想吃猪肉了!” 女童的嫌恶和怒语,使得钟知微唇边的弧度,彻底被抚平了,她倏忽间淡淡出声道:“贺家大郎君,做了什么事?为何你们这般厌恶他?” “姐姐?!你竟然不知道?!”钟知微的发问,反叫女童惊奇起来。 “京中市井里可都传遍啦!这个贺家大郎君,他虽然出身高学问好,但是他啊,这里有问题!”女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活灵活现地说道,“他好像从小就是疯疯癫癫的,以前大家伙还没注意,但自打他考上进士但是不去翰林院之后,大家就注意到了。” 女童说人坏话时,还不忘左右察看,四下人来人往,她只好靠近二人,紧贴着他们小声道:“哥哥姐姐,这我可只告诉你们,我阿娘跟我说,那个贺家大郎君,他要么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要么,就是生来就是个鬼胎!” “生子若如此,不如生牛马,咦,我才不要画他呢!”女童的头甩得像个拨浪鼓,直把抗拒和厌恶讲了个明明白白,不留情面和余地。 钟知微眸色凉如水,在情绪激昂的女童面前,她平静又道:“小妹妹,你没听懂我问的,我问的是,他可曾做过什么对你们有害的事?” 她这一问,把那女童问住了,她犹疑思索一阵,不解道:“姐姐,我不是说过了吗?他那个人,跟寻常人不一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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