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裴惊辞眼睫下敛,目光落在她的白指上,“是在怪我吗?” 商时序温煦地浅笑,“要害也是我先害了你。真是难得有人和我一样嗜好。” 裴惊辞愣了半刻,怔道:“你……说什么?” “我记得了。”她说,“我记得我带着你偷看禁书,差点没被打死。抱歉,误会你是我的叛徒。” 她以为自己的野心是从裴惊辞这里学去的大逆不道,不曾想,她在认可从前自由的本我。 裴惊辞哼道:“恭喜啊,我以为你永远都想不起来了。怎么样?你知道我才是你的好友了吧。你可错怪了我好久,我知道你最多的事,我才是可以跟你走到尽头的人,你当初,是不是还想把我赶走?你给我好好谢罪。” 夜风吹过,他的脸上全是嬉皮笑脸,还有愈发泛红的眼尾。商时序一一扫过他面上诉罪的神情,忽然想他在她面前好像永远都是坦诚热忱的爱。 她不需要时,他方以不打扰的千万种方式在书页上一遍遍地藏写;她若模棱两可,他也可以察觉到她难以入眠,在她的后背写下承诺;当她想要,相信他会郑重地诉之以口。 她从来不用言明,他便知晓她心之所想。 包括当什么皇帝,他直接点破了她迟迟不敢承认的隐秘之心。 当有裴惊辞大逆不道之时,她就敢在这处处欲要压得女人喘不上气来的世界里发疯。 她承认,她很需要一个同伴。像裴惊辞这般百无禁忌的同伴。 他们两小无猜,怎能不算交于对方后背的人。 可是商时序仍平静地道:“是我狭义,错怪你了。同我之志。” “算了谁叫我大度,念你都失了记忆还错怪我背叛你才仇视我那么久,说明本人在你心中可见地位也不小,你也没想到吧,你死对头我真正的身份是你最爱的话搭子,原谅你了。” 裴惊辞单手握拳撑下巴,姿态懒懒,“你最好别再丢下我,不然我真的要闹了。禁书的那方世界,你把我领进去,你得负好责任,你起码落了我二十几年了吧?” 商时序口气轻轻,乍然一听,很似在质疑:“你不记得具体天数?” 裴惊辞拍了桌面一掌,扬首道:“我当然知道,不想告诉你。就怕你以为我在意你这个损友。” “……” 还不够明显吗? 嘴硬这毛病似乎改不了。商时序撇过脸去不想看他,裴惊辞便疑惑起来,“你偷笑什么?” 他抬起左手食指戳了一戳她的脸颊,“干嘛又绷着脸,你就是笑了不承认,这不行那不行,憋死你得了。” 脸皮被这么一弄,商时序随之站起来身,她贴身伏上小石桌面,在他一寸上方停止,面无表情地歪头。她这是有意反将一军,这几乎是他们相逢以来最近的距离。 视线之内裴惊辞虽眼眸飘忽不敢直视她,却犹豫着要不要闭上眼睛,扭捏抹了一把脸,宛如慷慨赴死的战士,差一句吼上要杀要剐随你便。 然而他翘起的嘴角出卖了他。 无视对方的呼吸倏然增大,她不管不顾照样离近。终于,能看清了他脖子左后侧那隐藏于衣领下的蜈蚣般的狰狞伤疤。 商时序面不改色道:“与霖洲境内接壤的潭州,出了个养兵造反,战地为王的山贼,也有四方起义的农民,你闻到消息了吗?” 她谈起正事,裴惊辞像没了期待,紧绷的气势垮掉,累道:“未经人苦,不予评判。我这个人更没底线,天下越乱才越有恢复秩序的迫切,不是我骂,人呢就这样贱,非要经过水深火热,才知道从前的好。我也想把岭北也搅乱了,乱了再建一个禁书里的盛世。” 商时序:“赢了就行,史书都是你的功绩。” 裴惊辞哈笑两声,不正经道:“赢了厕秽都是经验,输了经验皆是厕秽,遗臭万年。想想后人对我唾骂的模样,也够我在地府谈资许久。” 听他再提起禁书里的盛世,商时序忽软声道:“其实我心中有一个怀疑,已经很久很久了。我相信世间曾有盛世这段历史,但不是这个世界。” “在这块大地上没有半点存在的痕迹是不是?”不想裴惊辞也有同种感受,一谈起这个,就想起自己四方游玩探寻的古迹,“不光我两觉得自己生活的土地没有盛世的痕迹,盛世里的先人也觉得女娲伏羲神农等神人,山海经等神兽,也仿佛在另一方大地的纪元。” 他们抬头,夜空晴朗无云,清月高悬,满空繁星璀璨明亮。 “我们的先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商时序的目光所及之处,浩瀚的天际无垠展望,越仰望越自视渺小。
第46章 星星的编号 “我记得史书上提过一句,先人曾在天上发现过与身下大地相似的星星,先人把我们的家园叫做地球。”裴惊辞道。 商时序右手手指点茶水,在灰白的石桌面上写字,简洁地回:“那个星星叫这个编号。不过我再找来书看时,记载这些的书籍不见了,可能被焚毁,可能被藏起来,你知道,越为上位者,越是希望百姓善钝无知,我不能断然猜测我们的先人经历过什么,才这样要去之精华留之糟粕。” 石桌面上湿湿写有KOI-4878.01,裴惊辞瞥过一眼,若有所思,随后缓慢地点头,他主动道:“这样才好管理,和不能读书的女人自己创造出女人的文字一样,不是吗?” 所谓女人的文字,其实就是不能上学的女孩扒在窗边偷窥学堂,努力踮起脚却只能学到倾斜的字体。 他主动提起,商时序一时半会有些诧异。 但又想,觉得人和万物一般同为刍狗的裴惊辞,同样不会受到社会的规训,不会理所当然认为他从前贪图安逸,不拿功名傍身是错,也不会和别人一样大厥其词地认为女人不配读书。 也如果,前世裴惊辞没有力排众议颁布男女科考平等,犯罪同法的律条,她会觉得他可能在借这个话题引起她的认同。不怪她敏感,不是只有看到惨痛的前世才肯认同裴惊辞,而是太多嘴上说着女人辛苦,却依旧没有半点改变压迫女人的表面党派太多。 而此刻,他还怕她误解,将那些年在男人堆里的所见所闻讲出来,解释道:“不让女人读书,理由是怕女人祸乱朝政,也本身觉得女人没有用处。但我觉得是怕你们太通透,从而不敢孕子,毕竟这的的确确踏进鬼门关的事情,我稍微了解了也很忌惮,是怕……差点失去生命的可能。” 裴惊辞读的书主要是兵书、医术和其他工书,他知道人的生命有多脆弱,见过生门死亡而装进棺材,最后被抬出家门的女尸。 他一一将解释列出来,商时序听后出神般的愣住,大半响,语气轻轻道:“那你说,这么防着女人,是在怕什么呢?” 她第一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得到母亲的回答是男权国家统治的需要。 好似所有人心里门清,好似所有人在装糊涂。 “是啊,要说生儿育女,就说没有女娲娘娘的神力,没有我们男人也不行。”裴惊辞道,“可能怕你们不肯为奴作牛马,毕竟我那些年不读书,甩我爹和夫子脸子不写功课,当个甩手掌柜就很爽,我们从小身边都有人服侍,你也听过大人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个贱奴反了天了,三六九等久了,人们也会忘记奴隶也是人。” 商时序道:“难得你会这么想。”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裴惊辞稍作心虚,“我可没造谣你,你回想回想,咱俩是不是躺在一起睡过?我可没占你口头上的便宜,你不要自己想歪了。”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语气,商时序也不揭穿他,反而附和道:“是。你说的对。” 她话音刚落,便见裴惊辞起先薄红的脸,肉眼可见涨红得很明显。可见瞎想的不是她,而是起承转他。 他们两个即使知根知底,商时序有时也难以一毫不差的了解他的脑回路。明明受不住撩,脸皮薄得要命,还拼命作死。 她望到亭外的天空,裴惊辞突起推她的肩膀道:“你是不是又笑了,你就是笑了,你到底笑什么?啊?” 曾经一年难见她的好脸色,如今一夜就见两回,裴惊辞顿然些许磕磕巴巴。 “诶你,随便你了。”裴惊辞生硬把话转到正事上,“那因周边洲县起义的事,你这边打算如何?我不能一直守着按兵不动,你要替他守江山吗?” 谁? 柳南絮? 商时序道:“你不是说,你要拜我为帝王吗?” “真的?”裴惊辞登时翻身对她,两眼精光灿灿,“我是说,你真的要和他对着干?” 商时序道:“千真万确。” 裴惊辞忽然就抹了一把脸,试探道:“那我什么时候被你俘获?” 商时序道:“我让死士安置了引雷针,专劈某些官员的寝屋,中夏季节天气翻脸频繁,得雨天到来,遁着雷声,你尚可借势杀来。城里的霖洲督军早闻你的煞名,他们平时贪污腐化,这时也不忘贪取军饷,作威作福确贪生怕死,再有雷,胆给他们吓破,他们速速投降,如此少些无辜的伤亡。” 裴惊辞:“听着好像是我赢了。” 商时序:“你强军壮马,长恒城池内一片老弱病残,我想不出你能输的理由。我给你造势了,记得让我峰回路转。” “好抬举我,多谢。”裴惊辞懒散地靠在椅背,嬉皮笑脸道,“可是我那些凶得不行的传闻好像是你给我放出去的。” 商时序咳了一声,谦道:“是我。辛苦你了。” “哼。”裴惊辞把脚抬上坐着的椅子,缩紧魁梧的身材,夹成细音道,“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威风飒爽,我只是长得高,脸又不凶,不服。” 商时序:“……” 落睫,抿了一口花茶。 …… 翌日。 一起如商时序预想的一样,盛国在霖洲境内休战的扶节将军一有动静,城池里的留守的所有人闹哄哄,像煮沸的热油锅。 百姓都不敢再提起有关扶节的字眼,怕夜里孩儿吓死。甚至盛军扎营的方向有点异动,便要四处逃窜。 商时序面前混乱成一窝蜂的人就上演了一阵惊恐逃窜的戏码,两老翁老妇扯着另一个人的包袱;一人踹着脚下的哭得稀里哗啦的女人。 “你怎么能当逃兵?你怎么能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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