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小仙鹤,什么裙子很适合,什么邀约,都不过是裹着糖霜的爆竹罢了。 褚辛可以指摘出苍术的一百条不是。 如果他能够动,哪怕是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阻止、破坏一切,让这场荒诞无稽的婚礼立刻结束。 可明明刚刚还能够移动,偏偏是现在,他的身体有如僵硬石化,根本动弹不得。 偏偏是现在。 他眼睁睁看着云笈向苍术走去。 鼓乐多么欢乐,人们的笑容不曾落下,阳光盛大得好似天神的祝福。 一切都那么完美。 包括那两只紧紧交握的手。 褚辛只感到一股怒火自胸腔而上,扭曲的心思再也遮掩不住,哪怕再想无视,也做不到。 他甚至连自己都欺骗不了。 越是愤怒,越是清楚地知道,这种心情是嫉妒。 是,嫉妒。 他竟然在嫉妒。 星辰能与皎月比肩,是因为二者同样高不可攀。那里迸发的每一线光芒都使他觉得灼热发烫,难受到恨不得将它毁灭得渣都不剩。 他真想将那人烧成灰烬,丢进海里喂给吞食垃圾的海兽。 那只凿开锁链的手,抚摸他羽毛的手,带着薄茧却温柔的手……只能属于他。 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像是感应着他的情绪,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迟缓,嘈杂的声音逐渐放大。 人们低下头,同时向他投以扭曲的笑容。 那些视线几乎要将褚辛凌迟。 “哎?怎么混进来一只这么难看的鸟。” “没见过这种鸟啊,只有一条腿,会不会不吉利?” “赶紧带走,不要让殿下看见。” 在讽刺的杂音中,褚辛扭曲的心神愈发不宁。 是啊,他……是个什么东西? 他又有什么立场? 他不过一介半妖,几次为云笈所救,明明就在云笈身旁,却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只有云笈。 只有她…… “喂,你要不要跟我走?” “褚辛,你不要死啊。” “你若记得,就带我去看看吧。” 褚辛的青筋跳了跳。 从那台喜轿开始,他的情绪就不受自己控制,幻境带着他去哪,他就被动地跟着幻境的引导行事。 然而想起云笈,那些诡异的声音、纷繁的情绪,都好似找到了落点。 使他逐渐沉静下来。 也使他想起,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借由鲛人的力量唤起的执念与噩梦,若是继续沉溺其中,便是死路一条。 自从被云笈捡回簌雪居,他见过的幻境已经不少。 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这真是他见过最恶心的幻境,没有之一。 血脉中的灵力跳动着,挣扎着,正在依凭主人的心意冲开束缚。 人群依然低着头凝视青鸟,口中的讥讽逐渐变成谩骂。 青鸟垂着头,像是没有丝毫反应。 直到幻境中燃起火。 青色火焰自红毯燃起,烧过红色的绒线、碎落的金纸,引燃枝叶与瓦檐,观看婚宴的人群却还在欢笑,音乐连中断都不曾。 青鸟的身形逐渐变成一个男子,松垮地披着深青色青衫,墨黑的长发垂至腰间,裸露在外的胸膛雪白,攀爬着数条惨烈的疤痕。 他竖瞳凌厉,瞳孔斜动,指尖凝出锋利的青羽,扎向将自己包围的那几个人。 人形如梦幻泡影,身体一触即碎,迸出四绽的血花来。 血是红的,长毯是红的,天地间的喜悦与悲怆以吊诡的姿态融为一体。 火焰燃烧不止,褚辛在血流中逆行,踩着血色与红光走上台阶。 自褪羽后,褚辛身形骤然拔高,踩在本就高大的“苍术”面前,竟还比他高了一指。 “苍术”收敛喜悦的表情,双眸木然,有着威胁意味:“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开——” 褚辛指尖绿光划过。 血色中,“苍术”话方说到一半,头颅就骨碌碌滚下台阶,半途中与尸身一同幻灭,化作黑色齑粉。 直到“苍术”的尸身都消失殆尽,褚辛也没看他一眼。 他垂头,一错不错地盯着“云笈”。 绣着彩色凤纹的团扇缓缓下移,“云笈”眼眸弯如皎月,唇瓣红似春英,对他挤出个妩媚的笑容。 盛装美好,妖娆温柔,春日乍放的牡丹也不过如此。被这般笑眼盯上,没有人会不动容。 褚辛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他。 他瞧了这百无遗漏的美丽笑脸一会儿,也弯着唇角:“这么难看的笑,放在这张脸上也挺好看。” “云笈”不说话,却好像挑挑拣拣地听懂了,眉眼间露出两分欢喜。 她抬起弱似无骨的手,抚摸着褚辛的手背。 亲昵的动作,褚辛的瞳色却一点点冷下去。 云笈于情爱懵懂,又不屑与人谄媚,再来个几百年,也学不会像这样讨好地对谁微笑。 再者说,若是她真瞎了眼看上苍术,他前来抢亲,她第一反应定是拔剑将他砍个半死。 而不是像个被操纵意识的提线木偶,还对着他笑成这样。 ……笑成这样。 在“云笈”惊恐的表情中,褚辛五指用力。 娇美的脸蛋刹那间化为厉鬼般的恨恶,“啊”地惊叫出来,还未腾出手来反击,就同其他人一样,化作黑色的粉末。 褚辛眼若寒星,笑意却不减:“可惜,和她一点也不像。”
第44章 青色火焰燃烧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前的一切缓慢下来,最后趋于停滞。 声音、光影、所有的所有。 随之而来的,是再清晰不过的“咔嚓”。 自天穹而起,一切都开始破碎。 等到所有事物碎裂殆尽,褚辛得以看见此地的真实面目。 华美绝伦的海市蜃楼,一如在外部所见,内部竟也是繁华辉煌的长街。 只是街道上,平铺着尸体。 这座遍布尸体的城镇依偎在山青水绿的山谷之中。 白线牵连着人们的执念,数量愈来愈多,犹如漂浮在城镇中的朦胧海雾。 被牵引致死的人们或是带着兴奋至极的笑容,或是长大口眼,满脸苍白的惧意。他们被勾起极端的情绪,大多没有瞑目。 褚辛赤着脚踩过陈尸的青石径,就袭来一阵地动山摇。 震源来处,是背后的山谷。 月华流照,流水自翠绿的山林中奔涌而过,林间飘落出数个光点,落在眼前,才看出是羽毛形状。 褚辛腾空而起,抓住四散而来的白色羽毛,附着在手心的触感,却并非真实的翎羽。 这是属于云笈的雾羽。 她还是进来了。 褚辛将雾羽攥在手中,直到它们化为白光消失在空中。 他得找到云笈。 比任何人都要先找到她。 雾羽飘落远方,云笈眺望着笼罩在迷雾中的虚幻之城。 这些雾羽足以作为示警,不论是褚辛,还是先前进入此地的弟子们,只要追逐雾羽而来,便能够找到她的踪迹。 直到入海,云笈才发现这里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 被引入海中的人们已经有许多死于幻梦,继续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云笈转身行入山林之中,那里是白线来处。 找到这场荒诞大梦的起点,也许是破解幻境的唯一办法。 此地说是山林,实则也是鲛皇所造的幻境罢了。 没有道路,只有宛如迷蒙山雾的白线。它们如有生命,不断缠覆在云笈身上,斩断了,又重新缠上,最后她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清醒的头脑逐渐昏沉,突突地开始头疼。 该死。 她意识到自己的神识正在被入侵,浪潮般的杂音向她涌来,陌生的声音开始侵占她的脑海。 与此同时,那些白线像是带钩,挑起她纷繁的记忆,不论云笈愿意与否,都强迫她想起自己不愿触及的往事。 不仅有现世的记忆,还有前世的记忆。 云笈手心后背都逐渐渗出冷汗,驻足运起灵力抵挡。 就在这时,那些杂音中忽然夹杂着一道声音,甘洌若泉水,悠悠然道:“你的识海……有许多混沌之处,叫人看不清楚。” 要说这声音是男,未免有些阴柔,若说是女,偏又带着硬朗。 云笈曾听说,鲛人没有性别之分。 加之此地混乱至此,能在这时悠闲点评她的神识,此人的身份不言自明——除了鲛皇,恐怕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了。 管他是谁,将触角伸到别人脑袋里搜刮,都叫人觉得冒犯。 云笈当即嘲讽:“看不清楚就不要看。窥视别人的记忆,不是什么好习惯。” 那声音讶异:“倒是个胆大的。” 能轻易深入识海,想也知道修为不会在一个量级。这小妮子竟这般莽撞,还敢顶嘴。 鲛皇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趣,道:“现在的修士,较之我那时未免退步太大,稍稍用些力气,便能看个通透。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倒也不是修为的原因,反而像是识海本就与我有壁……为什么?” 云笈咬着牙不说话。 没等到云笈的回答,他轻笑:“你不爱说,那也就罢了。” 话音落下,山谷中便吹来一阵风。 拨云见日,白线缓缓散开,拉开幻境的帷幕。 仍旧是深山,却是漫山秋色,午时的阳光透过云幕映照山野,枫叶如挂枝铜钱,灿然有光。 溪流自金色山川间流过,修士们均是法器在手,警惕地盯紧周围的一切动静。 领头的修士身披轻甲,戎装衬得他身形尤其高大,手中一柄三叉戟似能感应灵力,一路探视,一路发出嗡嗡的轻鸣。 枫叶枯软,他走得谨慎,忽而听得身后一声:“二哥?” 云书阳回头,掩下眸中不耐,浓眉松了松:“小六,加把劲。再坚持一会,往前就到幽冥涧了。” 话毕,他没多说,也没再等,继续向山谷中走去。 便也没有看见,云笈的神情是多么古怪。 云笈意识清醒,一眼认出这是鲛皇为她所造的梦境。 她是重生之人,识海不若他人容易探查,这是自然的。 恐怕也正是因为重生,鲛皇操纵她的难度比操纵别人要高上许多,所以她还能保持意志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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