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皇不知如今几千岁,竟这般有玩心和毅力。 那句“不爱说也就罢了”,貌似温文尔雅很讲道理,实则却没有武德——你若是不将自己的秘密道与我听,那我就亲眼看吧。 简直让人恨得牙痒。 连绵的阴云遮蔽日光,挤占着枫叶行道之间的天幕,八方静谧无风,除了修士们踩踏落叶的声音,就是潺潺水声,远空鸦啼。 种种景象,似乎都在昭示着不详。 云笈稍作判断,大抵知道自己被丢进了哪段记忆。 是前世的事。 那年边境忽现迷阵,失踪者不知凡几,且有越闹越大的趋向。兹事体大,云书阳和云瀚带她赶赴此地破阵,兵分两路,探查山中情况。 云书阳走得缓慢:“目前看来,此地虽然了无生气,却也没什么攻击性。只需在幽冥涧中破除阵眼,我们便能拔除邪障。” 身后有弟子道:“殿下,似乎不止我们,还有其他人也进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云书阳显然不快:“这般强大的阵术,用作阵眼的定不是凡物,现在出入边境简单,总有些不长眼的会闻着味跟来。” 云笈跟在后头,明知是幻境,心头却开始紧张发凉。 云书阳说得不错。那时仙域各国的大阵已有破裂迹象,为护大阵,也为除异兽,各国之间的禁制较之以前松泛不少。走动频繁起来。 也正因为此…… 咻咻两声,青羽破空而来。 不知有意无意,两支青羽攻向的位置均是巧妙。 一支扎在云笈脚前,只差了半指的距离,险些就要扎住她的脚趾。 另一支就没这么客气,直奔云书阳的脖颈而去! 云书阳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武夫,当即向后一滚,虽稍显狼狈,却也平安无事地躲过这阴险的攻击。 他目含凶气,从胸口里炸出一声:“谁?!” 瞧这话问的……实在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仙域还有几个人,能使出这般准头、这般力气的翎羽? 果然,林中缓缓现出一行人的踪影。 领头的那个还摇着扇子,甚是悠闲地踱步而出:“嗯?还以为是林中异兽,没成想,竟是书阳兄。” 褚辛笑得有几分邪性:“竟这般巧,看来咱们很有缘分。” 装,继续装。 以褚辛的性子,被他冒犯了,十成十就是故意的。 以云笈的性子,光是看见褚辛这副笑得欠揍的模样,就该提剑上手了。 她前世的确是这么做的。 可今非昔比,想到这之后发生的事,云笈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云书阳跟褚辛对阵,气氛剑拔弩张,云笈在云书阳身后,不进反退。 哪怕是幻境里发生的事,她也绝不想再来一次! 这片山头有多大呢?一行人在山里绕了半日,才发现幽冥涧的踪迹……何来偶遇一说? 云书阳自然晓得这点,但他骨子里是个大老粗,说不出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对方既是昆仑少主,那些脏话自然要收着。 只憋出一句:“青羽公子问候的方式很别致啊。” 褚辛合扇:“萧某误以为林中有异兽走动,这才使出青羽,误会一场,还请勿怪。” 两人你来我往不过寥寥两句,就沉寂下去。 云书阳不搭腔,青云的修士也不还嘴,所有人都像在等待什么。 但凡消息稍稍灵通的修士,都知道云笈跟萧褚辛不合。 两人见面,没有不打架、不阴阳怪气、不互喷的时候。 起初还有人劝,到了现在,几乎都成为每次见面的保留节目了。 可是本该暴跳如雷的那个人,却没有动静……甚至比最开始站的位置,还更靠后了些? 云笈默声退到靠后的位置,直到踩到后排弟子的脚,才在弟子的痛呼中站定了。 再一环视,所有人竟都看着她,像在等着她做什么。 就连褚辛,竟也定定地看着她,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凤眸一如往常,星眸明亮,总似含笑。 云笈把嘴巴抿紧了,相较褚辛的松弛自如,她的警惕不言自明。 这次既然不想跟褚辛扯上关系,不打架是必须的,最好连话都不要多说。 见她这副憋着话死活不说的样子,褚辛眯了眯眼。 正当褚辛将要开口时,云书阳手中的三叉戟“锵”地嗡鸣,亮光自戟尖而起,流水一样淌过,嗡鸣声渐高。 不怎么好听的声音,在云笈耳中犹如天籁。 她大气不喘地急速说道:“二哥,看来幽冥涧有变!事不宜迟,我们还是速速探查情况为好!!” 此地乃青云地段,云书阳的三叉戟接连大阵,对阵术异常的感应最为敏捷。 正如入乾朔海域,其他二国要跟在乾朔身后行事一般,在青云的地段找东西,自然是青云更为占优。 这恐怕才是褚辛尾随青云的真实目的。 云书阳如梦初醒,惊道:“有理!” 青云的修士们当即反应过来,生怕被昆仑的人追上,须臾间跑了个没影。 这之中,云笈脚底抹油,跑得竟比谁都快! 人走林空,满目金黄,叶片打着旋从褚辛鞋边划过。 褚辛脸色晴转多云,羽扇抵住长眉:“我脸上长东西了?吓人?” 一旁的弟子瞅上一眼,合手:“少主今日也很俊美。” 哦,俊美。 那云笈跑什么?! 青云对尾随者甚是谨慎,早就研制出障目之法,前排的修士一边走,后排的修士一边画阵为障,掩饰踪迹。 鲛皇的声音有些玩味:“跑得这么快,你很怕那个青羽公子?” 这声音猝不及防在云笈脑中出现,云笈穿行林间的脚步一缓,复而加快。 她在脑中回复鲛皇,答得很快:“我会怕他?” “那你为何这般狼狈地落荒而逃?” 云笈又不言。 这段日子与褚辛相处下来,她与褚辛之间已经不似前世那般剑拔弩张。 就算褚辛有千万种毛病,好歹也给她挡过几次攻击,两人之间谈不上什么相欠,甚至算得上交情过命。 但是在这里的,是前世那个萧褚辛!虽然与褚辛本质上同属一人,但…… 云笈绞着脑汁想了想,脸颊有些发热。 但,这里的萧褚辛显然更阴险,更可恶。 她呼出一口气:“什么叫落荒而逃,不过是见他腻烦得很,再者说,你见了瘟神难道不跑,还要跟他多说上几句?” “哦?”鲛皇显然兴奋起来,不知是不是看见了别的什么,话中有话,“我倒觉得他对你的态度很有趣。” 云笈:“……” 有趣是什么意思? 上古异兽通灵性、命长生,三千世界落在鲛皇眼前,悲欢离合,恐怕都只能被他以有趣、无趣相分。 云笈却很不乐意自己被当做被观赏点评的戏中人,语气更加不善:“你看够了吗?几时才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 鲛皇故作讶异:“这梦境虽源自你的记忆,但织出幻梦的终究是我。幻梦的主人怎么会离开自己亲手编就的好梦呢?” 好梦? 海市蜃楼尸首横陈,不知多少人带着惊骇入骨的表情死于非命。他所造的,不过是牵引人们极端情绪的幻境,算得上什么好梦。 云笈有些心惊。 她只知怀梦草可以引魂入梦,但若只做此用,鲛皇何必耗费心神和灵力,不辞辛苦设下这般庞大的海市蜃楼,为人造出幻梦,要人在其中悲痛欢喜? 她早年执着怀梦草,阅尽古籍,直到这时,方晓自己所知不过冰山一角,许有更多事实沉寂在海面下,她甚至把握不住线索。 除了引魂,怀梦草究竟还有何用处? 云笈陷入沉默,心绪就如透了水的棉花,阴湿沉重起来。 鲛皇对她的识海关注有加,一副恨不得常住其中的模样,怎会放过她的小变化。 他却并不在意,大笑出声:“重头戏才刚刚开始,好好享受吧。” “什——” 云笈想追问,然而鲛皇只扔下这么一句话,就消失在她的识海中。 她方才要鲛皇滚,而他现在的确滚了。 她“喂”了几声,都打了水漂似的得不到回应。 这时,前方的几个弟子惊呼:“殿下,前方阵术有变!” 甩开昆仑的不速之客以后,青云众人便跟随三叉戟的震鸣在林中游走,观察着封在此地的阵术,在迷障中寻找幽冥涧的踪迹。 此刻云幕渐开,金色枫叶倾如华盖,其下一方天然石门。 这石门似由雷系法术劈铸而成,边缘的缝隙中细细流动着金光,蛛网般密集地嵌在石头里,细看下,令人头顶微微生麻。 狭长的窄溪自石门汨汨流入其中,云书阳啪嗒踩着水,以三叉戟探入洞门。 法器与石洞的共鸣更甚,指示此地乃是困山阵术的最核心之处。 云书阳收回三叉戟,喃喃:“这便是传闻中的幽冥涧。” 幽冥涧中无光,只有石缝中的金光流淌着,在溪流上映出细碎的微光。入了石门,人就被湮没在黑暗中,只能根据微光和脚步判断方位。 五行在阵法中维持微妙的平衡,修士们并未掌火,只随光线与溪流而走。 云笈握着鹤翎,等弟子们入了石门,在队伍末端断后。 不知是不是入海牢磨炼了她的心态,以至于终于对黑暗脱敏,即便此地昏暗至此,云笈竟没有很害怕。 虽说此梦不过重复往事,但幽冥涧,云笈却是第一次来。 前世与褚辛碰面后,云书阳带领其他人寻找幽冥涧踪迹,留云笈在后方断后。 直到阵眼被云书阳取出,束缚山林的阵术顷刻间崩坏,山脊坍塌,落石裹挟泥流而下。 直到那时,她都没进入幽冥涧,自然也未曾再见过云书阳。 阵术崩坏,山境凶险,她掉了队。 九死一生与大部队汇合,才知云书阳已经取得作为阵眼的宝物,提前一步离开,去找锻器大师。 不久后即传来消息,那宝物可用以冶炼神器。 神器难得,这于云书阳、于青云,都是鼓舞士气的好消息。 那时的云笈自然也高兴雀跃,只在人散后,独自坐在簌雪居的秋千上,看裙摆曳地,想起自己是被扔掉的那个。 眼眶湿红,心觉怅然。 但那也只是一点点惆怅……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随秋千荡起,眼泪咽回,她就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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