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的床帏并未被放下,刚进们就看见少年合衣仰躺,盖着锦被,双手垂于身侧,似乎坠在梦乡间。 地面铺着绵软的地毯,昭瓷垫着脚,放轻动作走过去。将一早写满照顾柳树法子的纸放在桌面,还有个精致的包裹。 之前她想走又没走的时候,把东西全收了。稍稍有点可惜,遇见以来薛忱的第一个生辰,她没办法和他一起过。 手臂阵阵刺痛,不用看就晓得那丑陋的黑色纹路顺着手臂蔓延。她屈起手背,很熟练地拭去唇边渗出的血液。 其实如果不是她自己就快死了,她也不确定会不会勇敢赴死。 “昭瓷?” 纸张刚放到桌面,一阵窸窣声,少年稍显慵懒的音调响起。 昭瓷绷紧身体,很快又放松,恍若无事地转头,抱歉道:“是我吵醒你了吗?不好意思,我就有点想来见你。”声音愈来愈小。 薛忱摇摇头,坐起身拍拍床榻,温声道:“过来。” 不知是不是昭瓷的错觉,他的面色似乎格外苍白。有隐忍的痛苦神情于眉宇间一闪而过,快得昭瓷以为自己花了眼。 “做什么?”她慢吞吞挪过去,还没靠近,就被他扯着,顺着力道坐在床沿边。软绵绵的被褥床垫,稍稍陷进她的身形。 “在你来之前,我在做梦。”他笑了下,随手拨弄着她的发丝,“梦见以前的事,见到你时,和见到你以后的。” 那是记起来了吗? 昭瓷轻轻眨眼,想问又有点不太敢。 怀里揣着的纸还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姚渠立誓,说那是解开神魂契的法子。 她绞紧衣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给结实有力的臂弯环住。独特的、温和的香气一股脑涌入鼻腔。 “薛忱。”昭瓷脑袋伏在他肩上,蹭了蹭,小声问道,“你以后不用这种熏香好不好?” 这样,就会在她这里绝版了。果然谈恋爱会幼稚,她就幼稚得无可救药。 “好。”薛忱应声,也不问为什么,手轻轻搭在她的胳膊上,虚心请教,“那用什么?” 昭瓷立刻:“和我用一样的。” 薛忱愣片刻,迟疑道:“那是姑娘家用的。” “那就用一次?我过生日的时候用?”昭瓷下颌在那片赤金饕餮纹上摩挲,突然察觉衣袖被撩起来,她一惊,听见薛忱平静问:“手怎么弄的?” 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她那点不太对劲的僵硬。不逮个正着,问什么,她肯定都不说的。 薛忱攥紧她的手腕,没沉脸色,只淡然地同她对视。 “那你说的梦是假的吗?”昭瓷轻轻吻。 “不是。”薛忱斩钉截铁,“一直一直都在梦见你。” 昭瓷嘿嘿一笑,抬起头,唇瓣有意无意地与他轻贴:“那我和你说,你不能生气。” 薛忱:“嗯。” 话音未落,他愕然地合了双眸,软绵绵地伏在昭瓷肩头。 如果别人,薛忱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落套的。他那些被刺杀的经历,都能写出本书。 昭瓷拍拍他的脑袋,稍稍有点抱歉,用手背拭去唇上残留的药粉,轻柔地将他放在床榻,塞入被褥内。 吃灰好久的纸张终于有了用处,就是好久前,刚结神魂契时她和薛忱说的那张。 昭瓷小心地照着纸张动作。神魂契间的联系愈发薄弱,她收回手,乖乖巧巧地坐在原地等着。 没什么想说的。 唔,就有点好奇他刚刚到底会不会答应。 看了很久,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郁沉甸,昭瓷才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的红痣,弯着眉眼道:“希望你能和他们一样忘了我。” 两人神魂间的联系愈发薄弱,再有刹那,估计便能彻底地消失。 床榻躺着的少年面如白纸,眉宇紧锁,明显睡得不安稳。昭瓷稍稍俯身,戳戳他的脸颊,又温和地一点点将他眉头抚开。 展眉的刹那,神魂契正正好解开。 所以那张纸写的是真的,他们一早就该试试,神魂契会更早地解开。 昭瓷收回手,眉眼如月牙,悄悄地推门而出。 临行前,她又最后往门内看了眼,小小声道: “拜拜啦,薛忱。”
第105章 更深露重, 白日里喧闹的市集一片祥和,瞧不出丁点受魔潮蹂.躏的痕迹。道路左侧的楼阁里,只有最顶层还亮着灯。 昭瓷低着头, 安静坐在桌前,不敢说话。面前的昭邹气急败坏,连喝几口茶水,才怒恼望向她。 “你是怎么想出这么绝妙的方法啊,昭瓷?我该不该给你鼓掌啊?”他“嗙”地将茶盏置于桌面,压根不想叫她回答,“或者我该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昭瓷头垂得愈发低, 将面前那叠纸又往前推了推,轻声道:“这都是和魔主有关, 或者可能遇见的剧情, 我全写这儿了。” 当她决定去死, 那种不许她乱说话的束缚力就陡然消失。连带她忘记的那些剧情,都重新回脑海中。 “我管他们呢。”昭邹更气不大一处, 话出口觉得不对, 赶紧纠正, “我还是管他们的。” 末了又继续怒道:“但我现在最想管你。你是这个恋爱谈疯了是吧?不想薛忱死, 所以你就去死?” “啊?”昭瓷愣了下, 突然间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她和昭邹坦白, 再解释后续安排后,就一直在挨骂。 昭邹还在猛烈输出:“反正你我兄妹就得死一个,死不了也得创造条件去死。我方能活你又死。我之前问你想不想回现代, 就是怕你出事。” 说着,他就起身想揪昭瓷:“不行, 你现在就回现代去。” 昭瓷没躲开他的手,顺着力度起身,温声问:“怎么回?以什么身份回去?有限制吗?” “是我当时从天道那得来的法子。”昭邹不假思索回应,却突然犹豫起来,“身份它说是以前的那个。限制,不太晓得。” “可我原来的身体,已经捐献出去了。”昭瓷拍拍他的手,一字一顿道,“我看着爸妈签的遗体捐献书。” 昭邹没再说话,她才又继续解释:“我做这事也不只因为薛忱。当时要在涂珊珊和其他所有人里二选一,我根本不可能选出来。再说,我都没几天可活,早晚就无甚区别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这么果断,谁都想活着嘛,她又不是大圣人。 良久沉默,一声细微的动静,窗口系着的飘带不知何故被风吹走,悄然消失。 “什么时候走?”昭邹终于平静下来,拿起她给的纸,眉头拧紧,“真的不可以我替你吗?” “等一会儿。”昭瓷笑着摇头,“不能,能也不要你替我。” 纸张被翻得哗啦作响,昭邹看了几眼,妥善收好,叮嘱道:“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以自己为重。你看冯以亭,本来就该这时候兴风作浪,但被关起来后什么都做不成。可能你也是,有给你活下来的机会。” “知道的知道的。”昭瓷头点如捣蒜,解了芥子囊推过去,“钱还有余下的药材,全都在里边。” 昭邹没接也没应声。 远处夜色浓稠,偶尔的几盏灯如星子般点缀其中。她晃了下神,想现在到第二天,该是薛忱的生辰了。 唔,薛忱醒来后估计得生气,反正换她肯定是要生气的。 剩下的时间里,谁都没再讲话,角落里点的木樨香一点点燃尽,成了抔落着的灰烬。 良久,昭邹轻轻道:“喝水吗?” 昭瓷起身,摇摇头:“我走了,拜拜。” 昭邹扭过脑袋,没和她说话,甚至都没去给她开门。 余光里,少女的身影隐没在树林间,一点点被如墨的夜色吞没。 / “准备好了吗?”姚渠依旧顶着贺川的脸,淡声开口。 数尺外的地,昭瓷挺直背脊,警惕望向他,反问:“没准备好可以不去吗?” 姚渠冷呵一声,并未作答,抬手轻轻一挥。 黄褐土壤突然亮起片绿银混杂的亮光。阵法一闪,两人的身影霎时消失在原地。 视线清晰的刹那,昭瓷只觉胃里一阵排山倒海,没忍住,“哇”地一声就吐在地面。 姚渠皱眉:“什么毛病?连阵法都坐不得?” 昭瓷并未应答,环顾四周,转瞬间两人就来到不周山。 与上次所见不同,左右再难见任何青树,荒芜一片,隐隐与瓮城郊外那座山的样貌重叠。 枯树间,那匹曾有几面之缘的灰狼一闪而过。 “往里边走。”姚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未见异样,也懒得关心她在看什么,径直往不周山里走。 与之前来的那次不同,可通往的地方却如出一辙。 脚底石板动荡,边缘两侧的石块徐徐坠落,顷刻间,便在火海里化成粉末。 眼见大计得偿,姚渠的心情显而易见不错,还有闲心冲她解释一二:“这不周山,最初可不是用来镇压饕餮的,是用来埋葬逝者尸体的。不周山内屏蔽天道,是唯一能超度那些被天道处死之人的地方。所以,薛家人曾经才会总在这种黯淡无光的地方举行祭典。” “后来薛家人妄图逆反天道的事被发现,天降雷罚,将不周山自正中劈作两半。”话语一顿,姚渠指指头顶,又指指两侧汹涌的火海,“往后,火海突现,断崖也与深渊相连。” 昭瓷没应声。 一是因着不想搭理他,二是因着手臂痛得她说不出话。 昨日魔潮突袭,姚渠将原先想种给涂珊珊、据说能号令魔物的咒术,转种到她身上,自此魔物奉她为主。 可作为代价,这团代表着咒术的漆黑花纹也在吞噬她的生命,蔓延至心脏一刻,便是她的死期。 除了疼,昭瓷没太多感想。 比起涂珊珊,她好像才是更合姚渠心意的人选。种咒之前,她提出誓为证,内容讲了大堆,姚渠竟然都一一照做。 昭瓷猜里边估计有诈。但往好了想,他确实发誓不会让涂珊珊、薛忱、昭邹,还有其他所有人去死,他也不会出尔反尔,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句句真话。 “以涂珊珊做祭品,有九成把握能成功。但换你,可是十成十了。”姚渠这么和她说的。 真可惜姚渠好像和魔主有些关系。即使有咒术,魔物奉她为主,依旧不会攻击他。这奉为主,其实也不过是参考性地听听她的意见,更甚还得魔主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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