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折澜一怔,无奈的笑出声,眉眼间冷意消融,只剩通身贵气,如同普通富家公子一般。 他拢了拢衣摆,摇头道:“这是殿下送臣的第一份礼物,可容不得后悔。” “我虽不曾习武,但身手尚可,轻易不会遇险。”崔折澜迟疑着,主动说起了孟娴一直好奇的小澜山之事。 “当年小澜山诗会,我因身材过于高大,被带到了北地学子那一边。我不知座次分南北,直到南北学子因谁写的更好争执起来。众人公认我的诗作最佳,我说自己是赣州人,坐错了位置。” 他叹了口气:“结果北方学子认为我故意羞辱,南方学子说我背叛故乡,争执得狠了,十几人都来推搡我。我心头火起,将他们全部打倒……我从未习武,那是我第一次动粗,但莫名的就是知道该如何出手,那十几人中不乏善于骑射的蒙族人,亦不是我的对手。” 孟娴听的愣神,一个书生单打独斗十几个,怕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转世吧…… 不,她很确定转魂汤从不兑水,就算是修真界的散仙转世也不会还留有前世的身法。 “王君延也在场?”孟娴想起那个掌握着崔折澜秘密的人。 崔折澜挑眉,笑道:“我打完下山,发现沟里趴着一人,顺手捞出来,正是王君延。” “他说他也是赣州人,本想来帮我,还没近身就在乱中被人一巴掌推进了沟里。他伤了腿,我把他送回客栈,还叫店家给他炖两根棒骨补一补。严格说起来,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没想到那个干干瘦瘦,提到棒骨就暴跳如雷的知府大人竟还有这一段往事,孟娴笑得止不住,眼角泛出泪花。 崔折澜纵容地看着她,扶住她微颤的手臂,伸出手指拭去那抹晶莹。 ** 香檀马车轻晃,孟娴靠在车内软垫上吃着果子,无聊的看着眼前几个姑娘。 淑太妃身子不好,没有来这次的白玉秋狝,五位贵女却都来了。毕竟已经送入宫教养,不好再送回父母身边,这次出行便都跟在孟娴这个公主身侧。 这几个姑娘出身官家,又在淑太妃宫内养了几个月,个个仪态端庄,坐的端端正正,低眉顺眼不发一言。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仿佛受训一般,孟娴看的难受,将果盘推了推,道:“不必拘束,吃些果子吧。” 几人纷纷道谢,却无一人伸手去拿。年岁最大的谢茹晚对她笑了笑,垫着帕子取过一个橘子,分成五份各自吃了。 孟娴记得他,是那个十分活跃的吏部郎中谢渊的女儿,如此妥帖识趣,难怪谢渊一心跟着皇上,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 吃了东西,气氛稍微活跃了一点,孟娴和她们聊京城的糕点戏曲,谢茹晚皆能笑谈应答,另外四位姑娘偶尔也搭个话,不似从前那般紧张。 待到扎营,这几位姑娘的帐篷也连着孟娴的,分属一片,孟娴吩咐公主府的下人们多多照料,便也没有多管了。到达的时间有些晚了,这一日没有狩猎,李元芑吩咐各自安营用饭,明日再正式开始。 孟娴心里压着不安,总觉得要出事情,用过晚膳就想去找崔折澜。 她想提前放一份转魂汤到崔折澜手里,若他真的遇险,断气前抢先喝掉,魂魄也会是她的。 他们如今如此熟络,崔折澜应当会应下。 正思忖着,忽听不远处一阵落叶被踩踏的嘎吱声。 孟娴皱眉,朝那边走了几步。她带着五个姑娘单独设帐,为了避嫌,位置选的较为僻静,离各家都有些距离,背后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虽有侍卫先行探查过,若是漏掉了什么小兽冲撞了几位贵女,倒是她的失职了。 “芯儿,别哭了。” “旷哥哥…呜……” 孟娴尴尬的停住脚步,听着这暧昧的呜咽,进退两难。 这声音她很熟悉,今日在马车中说过话,是兵部侍郎家的女儿赵素芯,白皙瘦弱,看她的眼神怯怯的。 她不想掺和凡人的情爱之事,这些女子正值青春年岁,从前有心仪的对象再正常不过。 只是,若是真舍不下前缘做了过界之事,只怕两个家族都要遭难。 思索了片刻,孟娴放轻了步子朝那边走了几步,略看了几眼。 还好,赵素芯只是落寞垂泪,锦帕捂着樱口,连抽泣的声音都很低。 那个旷哥哥虽焦灼,不住的喊她名字哄着,却十分守礼,隔着一尺来远,急得手足无措也未越雷池半步。 孟娴放下心来,赵素芯入了宫轻易不能出来,往后也难得有机会见曾经的心上人一面,既然他们知情守礼,她便无意打搅。 孟娴正欲转身,视线下垂间忽地注意到他们二人脚下,不由身形一顿。 干燥的黄土上只有一点细细的芨芨草,干干净净,并无落叶的痕迹。 那边赵素芯二人已叙完了话,赵素芯敛去了泪水,强忍着哽咽道:“旷哥哥,今后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旷哥哥怔怔的立在原地,口中喃喃:“芯儿,你安心待在宫中。我会一直等你的,不论你能否……” 后面的语句破碎不可闻,似乎是知道绝无可能,所以还未出口便被自己碾碎吞回了。 随后,他也叹着气离开了。 孟娴抬头看了看树木的分布,这里松柏与杨桦并存,刚刚赵素芯二人所站的便是几棵松树之间。 回想着之前听到的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孟娴向右后方快步探了过去,没多远便看到谢茹晚披着缙云色的披风,半蹲在地上采一朵野菊。 看到孟娴,她惊讶的起身行礼,笑问:“殿下也来采风吗?” 孟娴瞟了眼她的绣鞋,淡色的锦缎沾了灰,还有少许枯黄的碎屑。 谢茹晚笑容有些僵硬,局促的拢了拢披风。 孟娴定定的看了她一会,未置一词,转身离开了。 “赵素芯此举,殿下就不介意吗?”谢茹晚心知已经暴露,咬牙道。 “发乎情,止乎礼,没什么好介意的。”孟娴随口说着,脚步未停,几息便已走远了。 高大的杨树下,谢茹晚颓然的垂着头,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不甘,淡黄的野菊被素手揉烂:“好一个发乎情、止乎礼……” 孟娴并未理会谢茹晚的不对劲,给崔折澜送过转魂汤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崔折澜看着她的目光十分难言,似乎隐忍了许多话想说,最终还是尽数咽下,叹息着接过那个装了转魂汤的酒壶。 赵素芯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看了正着,孟娴回到帐前时看到她和几个小姐妹采了野菊回来,小小的花朵配在腰间十分娇俏清丽。 谢茹晚也在其中,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端淑,看孟娴和赵素芯的眼神没有半分异样。 这是个颇有心计的姑娘,孟娴想。 人的一生短暂而又多样,这些姑娘以后会遇到许多事情,不论是做皇后、宫妃,还是有机缘能出宫与有情人终成眷属,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谢茹晚也是一样,不论是一时懵懂,还是本就恶毒,至少现在十五岁的年纪里,没有人该为了一时冲动而背上两个家族上百条人命的业障。 第二日,白玉秋狝的狩猎正式开场。合围的士兵们早早探查过场地,为相对孱弱的文官和宗室子弟们划定了低危区域,那些自恃武力的武将们则无所顾忌,恨不能猎熊打虎,一展风采。 李元芑一身明黄色的劲装,英气勃发,在高台上讲演鼓舞士气,而后侍卫放飞一只大雁,大雁扑腾了几下,直冲云霄。 李元芑面色冷肃,满弓出箭,一击即落。 百官纷纷喝彩,而后按照文武分居两列,崔折澜在文官第一位,众人各自上马。 秋狝第一日,是帝王展示武艺的时间,也是白玉围场特有的“哨鹿”项目。 玉栏山多鹿,传闻这里曾是神仙居所,仙人喜鹿,满山的小鹿得仙人喜爱皆有福泽,食之可强身健骨,益寿延年,若是能捕捉到纯白的灵鹿更是大吉的福兆。 所谓“哨鹿”,表演和娱乐的性质更强,主要是方便帝王展示自身的武艺。 侍卫分成几队,一队从后方驱赶,一队在前方引诱小鹿跑出山林,领头的侍卫身着鹿皮,头顶鹿首俯身扮成野鹿的样子,口吹木哨作“呦呦”声。 不一会儿,一群小鹿就被引了出来,在林木中灵动的穿行,呦呦作鸣。 李元芑眯起眼眸,连连出箭,待鹿群掠过,侍卫们上前察看,竟中了三头,其中一头还是十分娇小可爱的梅花鹿,看起来尚未成年。 这个成绩在近几代帝王中都属上等,更何况李元芑才只有十三岁,他面上颇为自得,环视了一圈群臣的反应。 侍卫将三头鹿带了过来,那头小梅花鹿被射中后腿,还未死去。它睁着水润的大眼睛,稚嫩的呦呦哀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坐台上一些女眷颇为不忍,捏着锦帕紧张地看着。 哨鹿更多的是一种仪式,猎到的鹿不一定要杀,格外健壮、美丽或是如白鹿那般的祥瑞皆会好好的养起来。 这头小鹿,或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小鹿呦呦哀叫,李元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漠然地看着。 在它即将站起身的瞬间,一道利箭破空而来,正中眼窝,力道之大甚至从后脑中穿出一半箭头。 小梅花鹿僵直着身体倒下,双眼中清润不再,空洞地看着箭射来的方向,如泣如诉,鲜红的血迹在脑后大片晕开。 一些女眷惊呼出声,而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李元芑神情冰冷,眼神若有似无地瞟过崔折澜。 “弱小如斯,怎配活着。”
第30章 炙鹿分餐 “好!” 云麾将军打破寂静, 一声喝彩:“陛下骑射功夫了得,老臣佩服!” 以云麾将军为首,众武将纷纷出口恭维起来,武将们没有太多复杂的心思, 只知道帝王若崇尚武力, 他们的日子便能好过不少。 文臣见老对头讨了口彩, 不甘其后,纷纷称赞:“陛下文治武功俱佳,颇有太宗遗风!” 声声称赞里, 文官最前排的两位丞相却一言不发。 右相余守中盯着那只小鹿,皱着眉摇头, 修整净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崔折澜在他身前半步的位置, 半挡着他, 似是在按着他的手臂。 孟娴在高台上看的真切, 李元芑目光沉沉的盯着他们,崔折澜亦毫无惧意的回视,仿佛宣战一般。 一触即发的视线中,一场疾风骤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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