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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那日，适逢大雨。 我先去了那间首饰铺子，取回了半年前定制的那对儿小钗。 我去将军府，发现府门已经落锁生锈，附近行走的打更人告诉我傅朝朝被姚皇后接去了宫里，我又连夜赶去疯了一般拍打宫门，一遍一遍大声喊她的名字。 说来讽刺，若非我头上顶着的安国公世子的头衔，这般放肆的举动就足以叫宫门守卫当场将我处死了。 在那个雨夜里，我又见到了傅朝朝。 可是眼前的小姑娘像她也不像她了，她不再肆无忌惮的对我笑，也不甜甜的喊我则越哥哥，她过分冷静的撑着伞，弯身下来，和我一样跪在泥泞的雨水里，伸手揽住我精疲力竭的身体。 那是唯一一次，我顾不上身上的脏乱死死抱住她。 我希望她能是我的救命稻草，可是我知道，现在她也在深渊中，原该是我来救她的，可是我救不了。 因为—— 我没有资格了。 “对不起……”那一夜，我紧紧的抱着她，嚎啕大哭。 可是我甚至不敢告诉她我真正对不起她的是什么。 后来等我再次恢复神志，已经是被父亲的心腹押着躺在南下的马车上了。 我没再反抗也没再吵闹，只伸手摸出怀中牛皮纸包里早就被挤压变形的那对儿小钗。 那时我高烧刚退，本该恍惚的神志却分外清明，我在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生里我已经彻底失去我发誓想要守护的小姑娘了，她的余生里，再也不可能有我。
第115章 番外·荀越（中） ◎我来见过她，但她不必知道。◎ 父亲没有等着我被押解回去, 这一次他该是气得狠了，也着实后怕我进京会乱说话，居然秘密离开襄州城于半路就拦截到了我。 父子见面, 他一语不发先给了我一巴掌。 以前他每次罚我，罚过跪，罚过军棍也抽过鞭子，那都是他试图驯服我的手段，唯有这一把掌是彻彻底底的出离愤怒时的发泄。 嘴巴里都是腥甜的铁锈味。 说实话, 没多疼, 比起挨军棍和鞭子都差远了。 只是我的脸还是被他打偏过去。 那时候的父亲，正值壮年, 我被他打了个趔趄。 这一次，我没再同他据理力争的吵闹, 只是默默地站直了身子，我甚至收敛情绪, 没叫自己眼底流露出鄙夷和仇恨，只用那个雨夜里傅朝朝看我时候的淡漠又平静的眼神望向他。 当然，我也不会认错。 我可以暂时适当的妥协服软, 那是为了自保，可是我并不会被他驯服同化，我是读过圣贤书的, 也不止一人言传身教的教过我礼义廉耻，何况我还有傅朝朝, 还有放在我心里的傅朝朝，我绝不会背弃她, 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 自那以后我没再提过傅家的事, 可是我的脾气与风骨也终究无法支持我对着父亲虚与委蛇, 我能做到的与他最大限度的和平相处只是漠视，而我拼了命的习文练武，抓住一切的时间与机会叫自己变优秀变强大，则是我处心积虑对他的反抗。 我想父亲他不是没有察觉，因为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试图不遗余力培植他的那些庶子们，但是很可惜，我母亲早逝，他又没有续弦，后宅没有得体的正室夫人管束，那些囿于后宅争斗的妾室们将自己的儿女都当做博宠的手段，那些孩子要么被养坏了心性儿，要么资质不足…… 所以，我一直都清醒的知道，他之所以没有放弃我，并非是对我有多深的父子感情，毕竟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而我在快速成长成为他的脸面和骄傲，以及…… 他以为他能握在手里的一把刀。 可是，相较于他日渐蓬勃的野心，我却觉得这个已经崩塌了的人世无趣透了。 除了，傅朝朝。 自从那一年两回的不辞而别后，我已经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可是我很想念她，怀念曾经无忧无虑陪伴她成长的那段时光。 一年偶有一两次，我会借着逢年过节安国公府进京送礼的队伍回京一趟，不敢公开露面，总是在暗中瞧上她两眼。 她的稚气退去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已然成长成为一位端庄得体的淑女。 单从物质上来讲，她其实过得不错，可是—— 那并不是我期望中的样子。 在我眼里独一份应该被爱重被珍视的小姑娘，敛去天真的笑颜，成了另一个姑娘身边的陪衬。 明明她应该是独一无二最娇贵的人儿。 所以，我不喜欢姜沅芷，那位骄傲明媚的长安公主殿下，即使我知道她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会真心对待傅朝朝的人。 可是，我亦是没有立场和资格指责，毕竟若论伤害，我的父亲甚至是我才是颠覆她原本美好人生的罪魁祸首。 后来，父亲还是隐约发现了我的秘密。 该是做贼心虚吧，那趟我又一次从京城回来他面容近乎狞狰扭曲的指着我破口大骂，警告我不要为了一个女人昏头。 那一年，我已经十八。 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也从未肖想过男女私情的事，可是经他一提，我又想起了年少时的设想，我想如果我将来一定要娶妻的话，我依旧只希望我的妻子可以是傅朝朝，因为我依旧还想保护她，想要用余生来补偿她。 而我的父亲，对着我暴跳如雷指责我的这个人，却将这一切的设想都变成了我的痴心妄想。 我甚至从来没有资格说一句我想娶他，但我想父亲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的，所以他当面威胁我说若是我敢动那样的念头，他会杀了傅朝朝，断绝我的妄念。 那日以后，之前数年父子间伪装出来的相安无事的局面彻底被打破，我们父子间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对峙。 他试图寻找各种合适的联姻对象来逼迫我妥协，可是这时候的我已经是军中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我强硬的反对他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我们父子间的关系日趋冷凝，但是因为联姻关系，我外祖家也和荀家绑在一起…… 我曾经也不止一次想过要否告发父亲害死傅将军的罪行，直接将他拉下马算了，可是我也胆怯，胆怯于叫傅朝朝知晓我们荀家是她的杀父仇人害她全家的罪魁祸首，甚至于连我都在不知不觉间作了刽子手。 而且，若是将荀氏一族毁了，没了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我成了罪臣之子锒铛入狱、自顾不暇时，已经失去所有倚仗的傅朝朝，一旦她有事，谁又能挺身而出去护她一二？ 就在这样纠结痛苦的矛盾中，十年光景浑浑噩噩的挪了过去。 再次听闻京中有关傅朝朝的消息是她的婚讯。 因为消息来得太突然，我甚至一度恍惚。 我一直有安插在京的人手盯着她的大概情况，可是宫里那一晚的事发生的仓促又迅速，根本没给我插手干涉的机会，傅朝朝就那么仓促的定下了婚事，嫁予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科进士。 第一面便仓促的定下了余生。 我放在心上十六年的姑娘，几乎是自她出生起就被我期待和喜欢的姑娘的余生，就这么潦草的一锤定音，在世俗的逼迫和嘲笑声中被敲定了。 姚氏没能护住她，因为旁人的算计，那女人选择息事宁人，以定亲这种方式最快的平息了流言蜚语。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保全她一国之母的颜面，并且也不想她亲生女儿的名声被傅朝朝这事儿拖累。 得到消息后我不惜和父亲翻脸，火速赶回了帝京一趟。 这时候的他，已经无法用武力约束和管束于我了，只能气得跳脚。 我想不管不顾的闯进宫墙，带她走，可是回到阔别多年的帝京，那些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最终还是望而却步。 我知道，我和傅朝朝之间的阻碍从来就不是荀宗平的态度，而是傅长青夫妻二人的死。 虽然我可以骗她一辈子，将这件事永远隐瞒下去，可是我能背弃天下人，欺骗天下人甚至自欺欺人，却终究舍不得呢…… 我舍不得亲自编织一个谎言，在我心爱的姑娘不知情的情况下那般欺骗她。 实在是太喜欢，太不舍得伤她，比起将她抢回来带在我身边，我更觉得应该尊重她，她不是谁人手里一厢情愿的玩物，若我当真那么做了，那么我和姚氏和楚怀安那些为了一己之私就不管她意愿算计她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因为姚氏觉得这桩婚事不光彩，傅朝朝完婚很是仓促，仅仅筹备了半月她就草草的嫁了。 那日黄昏，我孤身牵着马，站在半明不明的天光里，亲眼目送她的花轿离宫，直至一切尘埃落定，她成了别人的妻子。 心里痛苦到极致，便是麻木的认命。 年少时的期许啊，终究未得如意。 好在那个楚怀安算计了与她的婚事，但是在私德上却还算是个人品端正的人，婚后待她还算礼让客气。 至于傅朝朝到底喜不喜欢那个人…… 我不敢去想，更不敢去探究。 我希望她能过得好，却又矛盾的怕极了她会陷入别的男人的温柔乡里，即使这想法很自私，可我就是控制不住的这般卑劣。 傅朝朝的婚事尘埃落定后，我再回襄州城又和父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彼此之间的关系越发紧迫疏冷，但许是因为我并没有阻止傅朝朝另嫁他人，这事儿叫父亲多少对我重拾了信心，即使我们一直不合，他对我的芥蒂反而没那么重了。 数月后，借住在帝京的大魏太子尉迟澍和长安公主姜沅芷订了亲事，并且不日便要返回大魏，就是在这时父亲才真正的对我袒露心声，原来他的野心从来就未曾止步于患得患失的戕害同僚，他是一早就在筹谋，想要染指天下，取代皇位上碌碌无为的承德帝。 就单是冲着父亲的所作所为，我也早就绝了做忠臣良将的心思。 而傅朝朝嫁人之后，我好像更没了约束和期待，毕竟只有在她面前我才会一直想要做个坦荡的君子。 截杀尉迟澍和姜沅芷的计划被父亲提出来，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我并不觉得他们无辜，毕竟天下大势上成王败寇，何况当时我甚至是恨他们的。 傅朝朝出事之后我又查过那晚宫里出事的始末，那原是承德帝后宫许贵妃设计要陷害姜沅芷的局，尉迟澍从中作梗保下了姜沅芷却没有扫清尾巴，这才导致阴差阳错坑了傅朝朝。 我知道我这是迁怒，可姚氏和尉迟澍他们都能偏爱姜沅芷，将她捧成绝世无双的珍宝，我又凭什么不能偏着傅朝朝一些？ 正好大魏朝中也有人想要置尉迟澍于死地，这次刺杀任务执行的很顺利，事实上尉迟澍身边的亲卫里不乏得力高手，弯月峡谷的两万伏兵并未能真的取他性命，是我乘胜追击补了一刀亲手将他二人射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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