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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他娶亲那日，双方前后两次不期而遇交汇的目光下？ 还是从琼华宴那晚他拒绝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不知道。 因为他自己也完全说不清楚。 迄今为止，他只是十分笃定的知道，放弃傅云琅，事后他的的确确是后悔了的。 后悔到哪怕明知道他们已经各自成婚，她嫁了他招惹不起的人时都还忍不住要追上去问一问自己曾经是否有过机会？ 很卑劣，很无耻，也很不体面，可就是被浓烈的后悔和不甘心支配了情绪，他甚至也不是不知道当着尉迟澍的面问出那样的问题后，若是尉迟澍小心眼的咬着不放会给傅云琅造成怎样的伤害。 “你可曾对我动过心？” “没有。” 毫无意义的问题，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原以为得了这样的答案他就能彻底死心，然后放下，解脱。 可事实证明他就是个优柔寡断，永远只会沉浸在自己意愿里的懦夫，他走不出来也醒不过来，是他自己不愿意清醒，不愿意去面对，而并不是外人所能左右。 如果他能足够的坚定，足够的清醒，那么那年在上元庙会上遇到唐钰鹤时其实就已经醍醐灌顶，毕竟唐钰鹤等于已经身体力行的在教他该怎么做了。 那时候，他本该悬崖勒马，收了心回家安抚曲怀意，从此以后摒弃杂念一心一意和对方好生过日子的。 明明当时正确的路就摆在他面前，他却控制不住的明知故犯，反而不死心的又去找了傅云琅一次。 自取其辱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那次见面，却又叫他更加的自惭形秽。 因为相较于他首鼠两端的徘徊不定，身为女子的傅云琅都比他更加坦荡坚定，堂堂正正。 他的确是配不上她的，即使这辈子他未曾算计于她，也依旧配不上。 可是—— 他曾经却明明是最有希望先打开她的心扉，走进她心里去的那个人啊。 如果刚刚重生回来那会儿他没有徘徊不定，坚定的选择了她，结果一定是不一样的，因为傅云琅也曾经亲口承认他做为夫婿是有可取之处的，她甚至不介意与他再在一起过一生的。 失之交臂的遗憾，就那么成了心魔。 最后见过傅云琅那一面后，他也不是没想过要摒弃过往重新振作，却发现自己是没有办法如唐钰鹤那般真诚对待家中妻子的。 就如是前世他会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曲怀意一样，这辈子他娶了曲怀意，却根本遏制不住的去遗憾没能和傅云琅再续前缘。 他唯一能给曲怀意的，也只是表面上面面俱到的温柔，尽量做好一个体贴的丈夫。 上辈子傅云琅和他之间没能有个亲生的孩子，她遵循礼法予他纳妾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收了，心里虽是遗憾没能有个嫡子，却并不觉得纳妾有任何的不妥。 这辈子，曲怀意为他生儿育女，如今他已儿孙绕膝，家中一派的和睦热闹，可是听着外人赞许他“情深”的追捧，却又觉得讽刺无比，因为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这只是因为这辈子他其实过得不开心，甚至都没有上辈子的精气神儿，所谓的从一而终不过是失去对人生的热爱和探索欲望后的得过且过，而并非是因为心系他的妻子。 好在…… 他的妻子并不知道这些。 相较于通透又清醒的傅云琅，曲怀意实在是单纯又简单的多，他们同床共枕几十年，她甚至从没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他用上辈子对待傅云琅的方式对待她，她已然十分的欢喜满足，觉得他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男人。 可他真的是吗？ 真正的深情者，应当是尉迟澍那样，能够从一开始就摒弃所有的阻碍坚定不移选择一人，并且矢志不渝待她的。 真正的痴情者，则当是荀越那样，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宁肯终身忍受痛失所爱的痛苦与遗憾，守着无边孤独去捍卫心中所爱也宁缺毋滥。 所以现在周遭的褒奖之声都叫他觉得刺耳，脸上臊得慌。 前后两世，他过得都是正常人的“顺遂”人生，虽然少年时经历过一些坎坷和磨难，但是平安长大，娶妻生子，顺利入仕，几乎无病无灾的走到最后。 上天无疑是厚待他的，可是这前后两世他却都没知足。 他没什么高洁的品德和节操，不过泯然众人罢了。 无论是上辈子的傅云琅还是这辈子的曲怀意，他都辜负了。 曲怀意的葬礼过后，楚怀安也以身体老迈多病为由上书请求致仕。 他原是想着去重游一趟上辈子外放为官时和傅云琅一同走过的那些轨迹，临行前想想又觉多此一举，索性闭门不出，就在这帝京中继续将这最后的几年也潦草糊弄过去算了。
第118章 番外·尉迟旻01 ◎他是大魏的皇长孙尉迟旻！◎ 秋高气爽, 云阔天高。 秋风穿过屹立数百年的宫殿群，这座宫城仿佛都额外更添了几分庄重的韵味。 两面朱红色高墙夹起的御道上，有着一身玄色朝服的挺拔少年安静的站着。 他微侧着身子, 略略挑高了视线，英挺的眉目间微含着几分鲜明笑意，少年俊美的脸上满是蓬勃的朝气。 彼时，他正专心望着墙头探下来的一簇金桂。 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小姑娘正兴致勃勃的伸展着小胖胳膊试图去折那桂花。 可是围墙太高, 花枝又没有压得太低, 她探着小身子试了几次未果就有些焦急起来，奶声奶气的喊：“大哥哥！大哥哥……晴晴够不到嘛。” 说着, 就微红了眼眶去扯抱着她的少年衣袖。 少年似是思绪被打断，唇边噙着的笑意蓦的僵住, 本来清明的目色也呈现出瞬间的茫然，整个人僵直不动。 小女孩儿并无所察, 还在拉扯他的衣袖撒娇：“哥哥帮我折嘛……哥哥帮我，那个香香的，我要送给皇祖母。” 小女孩儿的嗓音软软的、娇娇的, 即使急切也并不会显得聒噪。 就在她这一声又一声的“哥哥”中，少年绷直的身体猛然一个趔趄。 下一刻，他涣散的目光重新恢复清明。 但是仓促的举目四望, 却仿佛有几分辨不出今夕何夕。 皇宫还是印象里的皇宫，这条路应该是从东宫方向过来通往皇后寝宫重华宫的, 只是这座皇宫几十年如一日都是这般模样…… 鼻息间嗅到了很重的桂花香气。 所以，这该是在秋日里？ 可是分明前一刻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油尽灯枯的病榻上, 那时候要过年了, 是个极寒冷的冬夜。 “大哥哥……”小女孩儿连续唤了数次都不得回应, 委屈的声音里隐隐都带了哭腔。 继眼前视野清明之后，耳畔的噪音也逐渐清晰可辨。 他连忙循声垂眸，这才发现自己怀里正抱着个梳着两个小揪揪的粉嫩小姑娘。 眉眼有些熟悉…… 他下意识的反应是难道自己没死？然后一觉睡醒来到几年后，这是尉迟澍和傅云琅给她生的小孙女儿？ 不！不是的！ 他的身体早就破败不堪，外强中干，就算真的有幸含饴弄孙了，他也不可能这样轻松抱着这么大个孩子。 是的！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的这个身体很不对劲儿！ 没有感觉到沉疴磋磨每呼吸一口都沉重的负担，反而神清气爽，呼吸间都明显觉得轻松自由到了极致。 心里刹那间升起一丝的异样，他试探着冲怀里的小人儿开口：“你刚……叫我什么？” 这个声音…… 虽然嗓音微有几分的发涩甚至颤抖，可这并不是他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老迈者的嗓音。 而他怀里五岁的小姑娘，是被人宠爱着成长起来的，其实不太会察言观色，小姑娘也没管他说什么，只扁着嘴又指了指高处探出来的那几支金桂：“大哥哥给晴晴折一支嘛，我要那个！” “晴晴？”尉迟晴？ 曾经五岁时就被丰王害死夭折的他同父异母的小妹妹？ 轰的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少年近乎惊慌的再次飞快扫视四下一圈，周遭的环境一幕幕飞速与他遥远记忆里的某一日重合—— 他突然知道他是谁了！ 这是元康二十六年，他皇祖父当政的第二十六年中秋，他正带着小妹妹走在前往重华宫去给皇祖母请安的路上。 现在他还不是万人之上的大魏天子尉迟旻，而是大魏的皇长孙尉迟旻！ 当初就是在这一天，约莫半个时辰后的重阳宫里，有人在小厨房准备的饮食里做了手脚，他们在场的兄妹四人毫无防备的统统中招。 三个弟妹因为年岁小，身子弱，纷纷不治身亡。 而他，虽是因为练过武体魄强健逃过一劫，却也因此而损毁身体，落下了常伴终身的病痛顽疾，余生都在苟延残喘的苦苦支撑。 思绪里有过一瞬间强烈的冲撞与错乱，但是在帝位上坐了二三十年的人，即使眼前他重返少年时的这种情况匪夷所思，他也很快镇定。 一边抱着尉迟晴，亲眼确认了一遍自己的双手的确是他十四岁时候强劲有力的模样，一边在小姑娘的撒娇声中胡乱折了一簇桂枝给她，尉迟旻脚下连忙转身，抱着小姑娘几乎是一路飞奔着朝重华宫而去。 有关这一天的记忆虽然遥远，但却深刻，他很清楚的记得，这天他们一家都是跟随他母妃也就是太子妃前去重华宫给皇祖母请安的，结果尉迟晴这小丫头调皮，临走前还偷溜到院中的水池边捞锦鲤把袖子弄湿了，他母妃便带着其他人先行，他留在东宫，等小姑娘换好了衣裳才带她过来。 由于不确定自己方才失神耽误了多久，尉迟旻一颗心怦怦直跳，紧赶慢赶的冲进重华宫院内，将宫人都吓得不轻。 “这两个孩子我才几日没见，好像又都长个儿了。”兄妹俩甫一进院子就听见殿内皇后曹氏慈爱的笑声。 太子妃亦是含笑柔柔的迎合：“小孩子就是长得快，要不是母后病着怕他们耽误您静养，儿臣倒是想要多带他们过来您跟前走动陪伴的。” 曹皇后低低的咳了两声，无奈叹气：“近来我这身子是越发的不好了，确实受不得孩子们吵闹，你有心了。” 上辈子，今天出事之后曹皇后受了惊吓又急怒攻心，很快就病殁了。 而太子妃云氏也受到牵连，被气病了很长时间，之后没过两年，他的太子父亲对丰王下手后被赐死，母妃也追随而去。 自今日这场变故算起，短短不到两年时间，整个东宫一脉就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前世种种，不可谓不惨痛。 尉迟旻心急如焚，唯恐赶不及，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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