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味的香气沿着锅盖孔洞拼命溢出,夹杂米饭的焦香气。轻轻转动砂锅,使底部受热均匀,临出锅时再撒上葱花和酱油即可。 厨房里各类芳香混杂,有鹅肉的酱香,有煲仔饭的焗香,还有炸锅包肉又酸又甜的冲鼻香。其他两道菜都比较含蓄,锅盖遮掩了百分之九十的杀伤力,锅包肉则不同。 清透冒小气泡的油锅里,白白的、薄薄的里脊肉片在深海里浮游,随着“滋滋”声变成淡黄、浅黄、深黄。捞出冷却后再复炸两次,最终全都成了金黄酥脆的模样。 阿田、阿柳她们几个小姑娘扒在门口,听着炸粉在“水面”跳跃的叮当声,看着裹满浓稠酱汁的澄黄,渴望正在口腔里排山倒海地涌来。 萧懿感觉自己快要被几人直愣愣的视线盯穿,她们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只写着两个字——想吃。她扬手举起最先炸出的一小盘锅包肉,“先拿去吃,垫吧垫吧肚子。” “哇,太好了!”阿田健步如飞地端走木盘,满心喜悦的招呼小姐妹,“阿荷、阿柳、阿瑶,快来尝一尝。” 萧懿叹气,自己才是兢兢业业打工人吧,老老实实揭开炖鹅的盖子,下入芋头块。原则上土豆和这道菜更配,但土豆是不可能有的,原则也就不成立了。她还在最顶端放上十几个葱油花卷,借着锅内的水汽蒸熟。 锅包肉、煲仔饭和钱大烹制的小菜全都已上桌,就差铁锅炖大鹅啦。 “咕嘟”众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厅堂里尤其清晰,但萧懿还没动筷,他们只能对满桌子菜行注目礼,舔舔干涸的嘴唇,强忍攻城略地的欲望。 “还等着什么?吃吧!”萧懿率先夹起一个葱油花卷。花卷十分蓬松暄软,小葱被热油激发的香气浓郁,底部还被沾染上鹅肉的酱汤,既有肉的荤香又有面食的麦香。半个花卷裹入腹中,她的胃部充盈舒适许多。 阿田迅速夹起锅包肉片,刚才每人只分到一块,囫囵下咽根本没尝到味。酥脆的外衣裹着柔软的里脊肉,牙齿抵上还会发出窸窣的响声。汁水溢出,在舌尖绽放。酸甜可口,连续吃三块都不会腻。 “真好次!”阿田两颊鼓鼓的,话都说不清。 郎君们则比较关心炖鹅肉。鹅肉表皮原先是焦黄的,又长时间吸饱汤汁中,形成又焦又软的冲突口感。将染成酱色的肉放入唇腔,稍微收缩吸气,便能将骨肉分离,抿出隐隐的酒气。他们尽情迷失在这口细腻的、弹牙的肉质中。 程娘子并没有被美食冲昏头脑,而是先给獾儿盛了半碗鹅肉,见他迟迟不动口,不由小声催促,“吃呀,獾儿。” 獾儿小心打量周围,直到确认肉真是给他的才敢伸手。他没有拿筷子,小爪子快速抓取一块肉塞入嘴里咀嚼,眼睛则机敏地左右张望。 “慢点吃,小心烫。”程娘子伸手想擦干他嘴角的汤汁。 獾儿却被伸过来的手吓住,瞬间丢下鹅肉,埋头抱膝蜷缩一团,声音中带着颤抖,“别打我,我没有偷吃、没有偷吃。” 程娘子将滞留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像心疼自家孩子一样赶紧安抚。她和阿兄商量好了,愿意抚养獾儿,一来是没有自己的孩子,二来是有余钱能负担得起。两人也不要獾儿改名改性,先当侄子养,熟悉后他愿意喊爷娘最好,不喊也没事。 萧懿心里咒骂周大夫妻两,到底怎么对孩子的,才几日功夫把人吓成这样,碗里的煲仔饭都不香了。她狠狠撕咬焦脆的锅巴,明天必须让这对狠心男女大出血! 远在城郊的周大夫妻两相继打了喷嚏,他们从城里回来心慌得很,一路躲避村民回家,至今仍躲在屋里没踏出门槛半步。周大擤鼻子擤得震天响,随手将白涕往被子上揩,而后推耸婆娘:“肯定是奔波在外受了寒,你快去煮姜汤。” “不去。”女人四叉八仰地躺开,一动不动。 “懒死你得了,早晚休了你。”周大气不打一处来,终究拿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没法子,“哼,我有新房子又有两百贯钱,谁娶不得。” 周老丈去世当天,他们一大家子就搬进修葺好的新屋。主屋毕竟刚死了人,暂时没敢住,他们全都挤在东西厢房里。 “你敢?”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暴跳如雷威胁,“真要休妻,我就把你虐待獾儿、贪昧堂叔钱财的事嚷嚷得全村人都知,吃牢饭去吧你。” 周老丈带孙子回乡,除了修缮房屋,平时是一点财都不漏,村里都觉得他是城里待不下去被赶回村的。直到临走前,他才说出家财,期望周大夫妻二人看在钱的面子上照顾獾儿。 “你——”周大眼珠子一转,软下身骨,“我就气急胡乱一说,你怎么还当真呢,我们一家子守着钱过好日子,看村里谁还敢瞧不起人。” “说得好听,我还不知道你什么王八样。”女人一说就来气。早按她说的,把小孩带到深山饿个几天,不死也残,再对外说跑进林子里玩被狼吃了,妥妥当当永绝后患。都怪周大贪心,还想着把人卖了,多得几贯钱,现在惹得一身骚。 “你说,武侯会不会来抓我们?”女人有些忐忑。老百姓都有些怕官,恨不得躲远点。 “应该不会吧,”周大安慰女人同样麻痹自己,“我们不是没卖成吗,又没犯事。明天就说小孩自己跑林子里丢了。” 嘴里说得好,但这夜周大两夫妻都没睡安稳,不是梦到周老丈化身厉鬼就是梦到武侯来村里缉拿,一早起来浑浑噩噩的,黑眼圈几欲掉到下巴。不得不说周大夫妻危机感很准。 萧懿、吴三、江二带着周獾儿正从食肆汇合赶往咸宁县的路上,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周大把周老丈的钱原原本本吐出来,估计这比扒他皮还难受。 还好獾儿虽去乡下没多久,但还知道村里的名儿,江二找人打听后确定归属地为咸宁县。有了县尉、里正的支持,事情进展非常顺利。对于乡下人来说,里正比王爷都管用,户籍、赋税哪一项都事关百姓的生存,拿捏得死死的。 周老丈的死确实是意外。他起夜摔倒无法动弹,大冬天在室外受冻,被人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任神仙都救不了了。 村长乍听周大夫妻二人要卖周獾儿大吃一惊,想不到平日里贪生怕死的人竟如此心狠。而后反应过来,原来是为了贪周老丈的银子。怪不得夫妻两肯花钱安葬老人,羊毛出在羊身上。 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周大夫妻原本还想死不认账,但是萧懿一激便现了原型。 “周老丈可告诉獾儿哩,留了五百贯钱资供他长大成家。” “胡说,只有两百贯。”周大下意识辩驳,脱口而出后再捂嘴已经来不及了。 好的,最后萧懿成功捧回属于獾儿的两百贯,在村长的目送下返城。哦,村长也很开心,白得一新屋和一份人口的田地呢。 两百贯钱的处理也很简单。吴三坚持这笔钱由萧懿保管。食肆吃喝要不了什么钱,一年到头就做些衣裳,他和程娘子负担得起。等獾儿日后读书,如开销太大再取。 — 江二带着打包的锅包肉回王府复命,这趟差事真不错,简单不说,还有吃的喝的拿。 “郎君,萧家小娘子的事已经办妥。” 李祐放下笔,详细追问经过。“你手上拎的什么?” “是小娘子赠的谢礼。” “放下吧。” 江二“......”这是给我的啊! “怎么了,还有其他事吗?”李祐从书卷中侧头,眼神如积水深潭不可测。 “无。”江二内心在哭泣,一步三回头,极其舍不得锅包肉。 李祐见人走远,细细打量炸得金黄的不规则吃食,浅尝沾满汁水的一小片,“唔,原来是豚肉。外酥里嫩,酸甜开胃,不错。”
第67章 人日 正月初七, 乃“人日”,即人的生日。传说,女娲娘娘创世之初, 前六日依次造出了鸡、狗、猪、羊、牛、马等生物, 第七日才创造出了人类。自汉朝起,人日节俗开始流传,到本朝愈加重视,将这一天定为官方节假日呢! “五姊,准备好了吗?”萧瑜欢快明媚的声音透过窗牖传来,上赶着去踏青呢。 人日怎么说也是个正经的节日, 有不少特殊的习俗, 比如剪花胜、点灯、禳鬼鸟之类的。但长安百姓不甘于平淡,又添加上登高、踏青、赋诗的庆祝方式。后者绝对是文人墨客的癖好, 他们大概得了一种“不写诗会死”的病。 幸好, 萧家姐妹选择踏青出游。如果换成登高, 她必须掂量下“山高几丈”才敢出门, 按以往的经验, 超过三百米的山包都不太行。当然,如果说去赴赋诗文宴, 她干脆不用问东问西, 直接扭头跑得远远的。作诗诶, 老要命了,她背都背不通畅。 萧瑜裹挟春色而来, 以粉霞为红绶,以兰苕为丝裙, 发髻上的绿松石步摇微晃,好似清风拂碧波留下的颤动涟漪, 灵动又蹁跹,宛若天外的百花仙女。 “哪里来的仙子?”萧懿促狭的问,有被惊艳到。 “嘻嘻嘻,”萧瑜透出得意的笑,倏地又把脸凑近,“看我的落梅妆,美不美?” 落梅妆是宫中新近流行的妆容,择腊梅贴于额上作花钿,平添娇俏的美感。但是它并不是本朝才出现的,早几百年前就已在王室中风靡。不得不说,时尚是个圈,潮流绝不过时。 “美!”萧懿毫不犹豫开启夸夸夸模式。开玩笑,落梅妆约等于现代的辣妹装,代表女性对于潮流和美丽的毕生追求,必须支持! 随后追来的萧三娘捂嘴直笑,“看来今天她是要问遍所有人哩。” “哈哈哈,三姊是我的知己。”萧瑜挽上姐姐的臂弯,还挺骄傲。 本次踏春目的地选在近郊的孟城坳,那一片多是私人园林。长安的园林不同于闻名后世的江南园林,它讲究苍凉古朴、遵循自然之法。 正月里要寻春色实属不易,远处山连山,寻遍仍无飞鸟踪迹,古木衰柳沉睡在静谧的冬季,亦没有苏醒的迹象。天地苍黄,唯有茫茫竹林,绿得孤独,绿得凄凉。 太纯天然了吧,不用修饰,直接变身鬼片拍摄地都不违和。萧懿摩挲着双臂,期望镇压苍凉死寂带来的鸡皮疙瘩。 继续沿着竹岭蜿蜒小路逶迤前进,竹叶交错足以蔽日,石板上斑驳青苔遍布,马车行走得异常缓慢。渐入深林,隐隐能听到回荡的声响,嬉笑声、奔跑声、溪流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而后,豁然开朗,原来竹林是这片世外桃源最后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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