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若真要有什么能亲密到,能从骨相皮囊就能推演出来的血缘关系,那么恐怕……只能是真正的母女。 既然玉芙明面上的生母是假的,那么明面上的生父呢? 如果……那么不说贾氏现在的这个太后之位,就是整个势焰熏天的贾家,也要被这混淆皇室血脉的欺君大罪给牵连得难以轻易善了。 任阮心跳砰砰,目光一错不错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谢逐临没看她,云淡风轻答:“玉芙自幼养在太后膝下,母女情深,这些年是出落得越发像太后了。” 一副并未明白她话里深意的坦然模样。 任阮暗暗咬牙。 杜朝都有耳闻的流言,身为衙察院第一把交椅的谢小侯爷,怎么可能一无所知?且以金吾卫对皇宫信息的控制掌握,就算这是多年前暗流的风语,也应当早查得一清二楚了。 索性院中只他们两人,她直截了当地挑明了:“大人,玉芙公主其实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女儿,对吗?” 少女有一点尖锐的问话刚落,高楼前便有一阵冰冷的穿堂风过,将头顶光秃肃杀树梢上挂着的最后一叶枯黄,凶狠地席卷而下。 谢逐临敛了眸,将那落在其中半框尖角上的枯叶拾捡起来。 看不出他的情绪,任阮有点烦躁,深吸了一口气:“谢逐临,你是在保护太后吗?” 她半质问半猜诈,连番发问:“为什么卷宗里没有关于太后的专案?为什么在承泽堂时你明明答应了让我看太后的脸,却故意在我画像时百般遮挡?” “太后到底在这起案子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那你呢?你又究竟是站在怎样的立场,要包庇一个嫌疑犯?” 一旦开了这个头,心中一直积蓄的疑问和情绪就如放闸的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 任阮咽下喉间的哽意,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 突然之间,除了案件上的猜疑,还有这些天在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直在被刻意忽略的,那些沟壑和意难平,都同时化成了从压抑心底迸发出来的一点点委屈。 一点点而已。 谢逐临的目光从少女水光微泛的眼睛别过。 他的指尖捻住枯叶的细柄,不甚平静地一收紧,枯叶便摇摇颤颤地旋了半面,将那脉络纵横犹如阴暗处丑陋蛛网的反面,翻转到里面。 “任阮。”他隐忍的冷冽音调难得轻软下来,仿佛叹息,“朝堂后宫,实在太深太复杂。” “身为画像师,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他看着枯叶丑陋的背面,“剩下的,就交给衙察院吧。” 她渐渐平静下来,低下头沉默半响。 她轻声说:“我受够了。” “我不想再假装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了,不想再每次与你相处的时候都僵硬别扭得难受至极。”任阮上前一步,认真地望着他,“就现在,在衙察院,趁着没有宫中那些突如其来的混乱打断,我们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她向他确定:“我们还算在冷战,是吗?” 谢逐临的目光依然落在枯叶上。 “不是。”他冷静道,“我从来没有和你冷战的意思。” “那现在我们算什么?”任阮忍耐道,“时而相敬如宾,时而冷言冷语,这几天我们之间尴尬到了冰点的僵硬气氛,算什么?” “算你之前那些屈尊降贵的模样装累了,原形毕露了是吗,谢逐临?” 他垂下的眸底阴霾沉浮:“和我的相处,让你感到难受至极?” 任阮先是一怔,紧接着一股无名火便难以控制地不断上涌。 “你为什么总是在混淆重点?” “我知道,之前的案件中,我是做错了很多事。只顾自己到处闷头闯,擅自行动不计后果,这些我都承认,也都反思。我也向大家,向你道歉。” “你说我是不信任你。”她承认,“是,刚开始,我的确不信任你。甚至害怕、戒备你。” 毕竟换了谁,对一个初次见面就将刀剑横在自己脖颈上,且在一个陌生地方凶名赫赫的人,都难以立刻全然付诸信任吧? “可是我有眼睛也有心啊。” “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伸出的那么多次援手,金吾卫屡次在危境中对我的帮助,我都看在眼里。” “是吗。”他将枯叶托在掌心,截过她的话,“可是我感受不到你的心,任阮。” “我说过了,没有什么冷战。” 谢逐临眉眼间重新拢上了那层许久不见,如寒山陈雪般的薄凉冰冷,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既然与我的相处,只让你感到我的高高在上,让你感到至极的难受和别扭,那就保持距离吧。” 这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及时止损。 任阮被这句“保持距离”彻底钉在了原地,她满腔的怒火冷却了片刻,才重新沸腾起来。 “我以为那天在承泽堂,我们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以为那时我们之间的矛盾,已经算是解决大半了。” “我以为后来的那些小情绪,只是这场争吵的一点后遗症,比如彼此一点强要面子,无关紧要的的拌嘴。”她难掩失望地摇头,“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谢逐临终于抬眼看她,长眉冷然一蹙,“你以为我有耐心,一次次地看着你水火不避,入死出生?你以为我愿意一次次地,站在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人背后,为她挡去所有的明枪暗箭,还要费尽心思地遮掩住自己的偏待,免她被时局拉入水深火热,却只能得到一次次的不信任和忽视?” “你说的对,本侯这样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掌权官贵,真心计较的,只有利益得失。” 任阮被他突然劈头盖脸的一番话砸得头重脚轻,心中汹涌的情绪冷热交战,几乎要将她溺死。 她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心意相通!” 高楼小院中瞬间陷入极端的寂静。 直到呼呼的穿堂风声再次席卷而来,滚烫的面颊被吹得冰冷,任阮昏沉的脑袋才稍微清醒,想起自己说了什么。 她才清醒一点的脑袋,立刻又陷入了更昏沉的天人交战中。 任阮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不敢看面前人的反应,别过脸,极力维持住自然的语气,继续道:“既然如此,就如谢大人所说的吧。” 保持距离。 这也是应该的。她能身为衙察院的画像师,做好自己工作的职权义务,和指挥使老板保持好上下级的关系,不被穿小鞋,能按时按约地拿到打工的钱两,这就够幸运了。 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动静,她行坐不安,摸不准他的态度,只觉整个高楼院中的寂静如死一般。 可她心中亦乱绪如麻,哪里还有闲心继续煎熬揣摩。任阮再待站不下去,低着头,也不知自己口中找了个什么借口,匆匆逃也似的离开了。 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院门良久,萧萧梢枝下披着黑狐毛大氅的青年,才慢慢地动了动已经僵住许久的手指。 脆弱的枯黄叶片“咔嚓”一声,碎裂在了骨节分明的如玉指尖。
第90章 阴差阳错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隆冬前的短暂回温结束后, 京都开始了漫长的降雪。 北风呼啸,从长夜到短昼,连绵不断的鹅毛大雪, 将整个京都天凝地闭。好在银装素裹的街道上,众家挂起的大红灯笼, 重新添回些许鲜艳热闹。 从混乱芜杂的案件中抽身出来时, 任阮才发现,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腊月二十九。 再过两日,就是新年了。 任家小院里也被平安添置上了许多年货, 挂了新的春联。 新年的红窗花仍是心灵手巧的小蛮新剪。她本也想亲手将窗花贴上, 奈何身体的病痛反复,如今乍然还寒, 一下子又卧在病床上难以起身。 平安提着烧冷的炭盆从屋里出来时,正撞见送完大夫出来的任阮捏着方子进房,满脸忧心忡忡。 一见她神色,平安便知情况不好,走到她身边才压低声音关心道:“姑娘,大夫怎么说?” 任阮摇头:“这个也没看出什么, 只让小蛮好好休息, 说是或许养些时日就好了。” 可自从桥头女鬼案漫水阁那一遭后,小蛮就一直将养着, 还是这般反复难好,常有严重得下不来床的时候。再加上陆续请的好几个大夫,都只说身体旧疾有恙, 却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实在叫人难以安心。 “姑娘放心, 奴婢一定照顾好小蛮姐姐,不会让她沾半点重活。”平安认真道,手上又将新点的炭火钳夹起,添进炭盆里。 她埋着头专心添好炭盆,提了把手起身,才发现任阮还立在原地,凝思出神。 等到她将新炭盆在小蛮屋里安置好,又出来时,少女仍是一动未动,神色凝重,黛眉紧蹙着。 平安便端了盏暖牛乳,搁在桌上。 “姑娘这些日子也劳神苦思的,现下好容易功成身退了,也该松懈点心神。”她试着安慰,“姑娘可是还在为小蛮姐姐忧心?小蛮姐姐天生力气大于常人,身体又素来强健,定会安然无恙的。” 少女摇头:“不止是为小蛮的事。” “什么功成身退。”她叹道,“哪里有功成!真假焦骨是辨出来了,可这幕后真凶,作案动机,假骨来历,还通通扑朔迷离呢。” “被迫身退倒是真的。” 平安默默听着,想起早晨在门口收的箱子:“对了姑娘,卯时衙察院的十六大人来过,把姑娘昨日画像的赏金送来了。” 昨日画像的赏金? 向来收赏金最积极的少女,这回却更是兴趣缺缺起来。 她从高楼落荒而逃那天,当然没忘记顺手在衙察院,把玉芙公主头骨画像的赏金兜走。所以这回送来的,应该是那天翌日,她又一次在高楼院中补画像后,而得的报酬。 任阮忍不住问:“就只吾十六一个人?” “是,十六大人单独架着马车,拉了三大箱子的赏金呢,奴婢收在后面的库房里了。姑娘要去点一点看吗?” “罢了,日后再看。”她现下没这个兴致,又问,“就只送了赏金来,他没留什么其他的话儿?” “嗯……倒是也叮嘱了奴婢几句。” 平安在少女难掩期待待目光里,小心斟酌用词:“十六大人说,现下寒潮乍来,要奴婢好生照顾姑娘。” “对了,十六大人还特意交代奴婢,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两日姑娘就不必来衙察院画像了。还说姑娘是个爱热闹的,那些烟火爆竹虽好看,还得千万上心,别让火花星子溅着姑娘。” 平安揣摩着她的心思:“依奴婢看,多半是谢大人托的话,借十六大人的口关心姑娘。” 任阮听罢,推开牛乳,抱着手臂嗤道:“什么关心,这就是挑明了,谢逐临不肯在除夕夜带我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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