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得到她明确的回应,傅重礼便自顾自地侧过脸,看了看她身后的平安, “民间的大夫鱼龙混杂,若是姑娘家中有什么症状疑难的病人,傅某这里倒有些医术高超的可用之夫,不说起死回生,诊断出个所以然,还是绰绰有余的。” 后面的平安被他不温不冷的眼神瞧得紧张起来,不禁抱紧了手中药包,往任阮身后收了收。 任阮心念一动,倒没先回绝,只微笑道:“家中病人还在静养着,暂无大碍,就先不劳动傅大人费心了。” “既非如此,那任姑娘究竟是何故愁眉不展呢?” 傅重礼“唰”得一下收折起羽扇,慢慢步向她,故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让傅某猜猜,姑娘竟是不急于家中那莫名病情反复的病人,看来大约,是还对某些残决阴私的手段不甚知情呢。” 这意味深长的语气,引得任阮一下提起了疑心。 “傅大人似乎对民女家中之事颇为熟悉。”她拧眉,“只是大人这后半句,民女愚钝,却不知是何意?” 傅重礼悠悠地摆了摆折起的扇柄:“傅某向来只爱随口推波助澜,却没有指点迷津的好心。” 这话倒是坦诚! 她没好气地腹诽了一句,还是依言将小蛮的病更牵挂在了心上。 虽不知傅重礼话中真假,但听他的意思,小蛮病情的反复似乎是有人为因素在其中。人命关天,宁信其有,看来得空她还得必须再好好查一查小蛮之事。 傅重礼欣赏着少女微变的脸色,愉悦道:“不为此事,那么傅某再猜猜。” “啊,对,明日就是除夕夜了。”他看了看隔间里挂起的喜庆红绸,“这样热闹的年节,连青楼里都张灯结彩相聚庆贺着,姑娘怎么今儿还孤零零地在逛医馆啊?” 傅重礼笑意加深:“任姑娘,你的谢大人呢?” 终于说到此事了。 一开始没回绝他的邀请上楼,她就是为了引出除夕之事,且试探他的目的和态度。左右寒暄数句,这会儿总算得他主动提起,任阮却没想象中的惊喜,反心中堵意更甚。 “谢大人得圣上宠信,早被召入宫中伴驾去了,傅大人竟不知道么?” 她也环顾四周,不软不硬地刺他:“明日就是除夕夜了,傅大人怎么还孤零零地在青楼楚馆里打发时间呢?” 傅重礼的羽扇一停。 任阮面上仍端着不卑不亢,心下却顿时有些忐忑。 本就是因为进宫走归善公主这条路实在下下策,才临时起意来试探傅重礼的。若是闹翻,恐怕难以将计划继续下去。 但很快她又将自己说服了——傅重礼若是这样轻易翻脸,只能说明邀她“叙旧”的目的里,大概率也不含要带她进宫的意思。这样若是她主动暴露了自己的有求于人,反而更处于下位了。 再者,傅重礼比之归善公主,一个虎豹一个豺狼,危险程度根本不相上下。 只是目前此案的凶手嫌疑中,归善公主更大。且以现下的局势,在归善公主和傅重礼之间,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暴露出自己并不利的处境,自然还是与此案牵连较小些的傅重礼更为合适些。 都是与虎谋皮,她当然更愿意选择那个与眼下猎物争夺冲突更小些的。 好在,傅重礼只眸中冷意闪过,嘴角噙的微笑里并不见愠色。 “任姑娘火眼金睛。”他满不在乎地将羽扇随手丢开,缓步靠近她,“既然姑娘与傅某都是孤零零一人,何不索性凑在一起,也过个众乐乐的除夕夜?” 竟是歪打正着地,让他主动提出这话来了。 目的达成得有些顺利,任阮不禁更是警惕起来,故意笑探道:“傅大人说笑了。大人是晋平王府的世子,又是朝中重臣。除夕夜自然是要受邀入宫夜宴的,哪里能与民女一介白身同庆。” “哦?说的也是。” 傅重礼深深的目光在少女略紧张的身上转悠一圈,眼波中潋起几分狭讥:“那不如傅某就回绝了宫中的夜宴,陪着任姑娘在宫外,好好度过一个难忘的除夕。” 糟糕,这不是背道而驰了吗。 她一惊,猛然抬头想补救几句,却差点撞上对方刻意逼近的下巴。 任阮反应很快地后退一步,总算看清了傅重礼眼中的似笑非笑的意味,立刻了然他恶意的逗弄,反不慌不忙道:“民间春节的寻常热闹,民女这些年早见得惯了。虽然觉得乏味无趣,但骤然同大人相约,反而又更添了拘束,还是罢了。” 假意婉拒了傅重礼,她又一脸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西街偏僻冷清,距大理寺也甚远,大人倒是有兴致来这里寻欢作乐。” “寻欢作乐?”傅重礼皮笑肉不笑,“傅某来此,可是为了大理寺今日所接的一起重案。” 听到重案,任阮的职业病耳朵就忍不住竖起来了。 不过如今自己身在衙察院,手中又还有一起扑朔迷离的案子悬而未决,她还是硬生生地按捺下自己想要展开听听的心思。 瞥见少女唇瓣微动,却未立刻出声,傅重礼眉尾一挑:“怎么,任姑娘这回竟对案子无甚兴趣么?” 她的满门心思,还在他之前关于除夕宫宴话题上捉弄的欲擒故纵上,正煞费苦心地想着如何反擒一把达到目的,哪里有闲心再关心其他,只随口道:“大理寺重案,民女自然不便过问的。” 出乎意料的是,傅重礼居然露出一副“很想说但你不想知道就没办法了”的遗憾表情。 不过这不知怎么似是更遂了他意,他的心情反看上去更好了。 他一展锦氅回身,怡然自得地倚坐回软椅,笑意愈发温润:“也是,明日便是除夕了,谁还有心思放在这些血腥恶极的罪案上呢。” “任姑娘既然看乏了民间春节的寻常喧哗,那可愿同傅某进宫去,也瞧一瞧这天家热闹。” 本以为没戏了的任阮一喜,哪里还记得什么大理寺的案件,忙试探他话里的真假:“皇宫非比寻常,除夕夜宴更是非贵族众臣不能受邀,岂是民女能随意来去的。” 傅重礼不凉不酸地轻嗤一声:“再不能随意来去,谢逐临也带你来去多回了。” “怎么,谢小侯爷可以,我晋平王府世子却不行?” “哦,还有呢任姑娘,谢逐临携你纵马过金銮殿之事,如今的京都可是人尽皆知啊。连你们二人的话本唱词,如今都在茶馆里流传开来了。” 他眯着眼:“怎么说的来着,天女下凡画神娘娘与铁面无私冷脸阎王,当真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呢。” 任阮的耳朵不自觉地爬上了绯红。 但还不等她涨着脸说些什么,傅重礼带着嘲讽的冷笑便如一道惊雷,朝她盖头劈下。 “不过呢,这京都佳话的风头就是一日一个样。前段时日还在唱谢小侯爷尚公主这般鸾交凤友的美谈呢,这过转几天,便成平民姑娘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故事来了。” “尚公主?”任阮怔住,总觉着这自己从前也隐约听过这般风声。 她心中不好预感大涨:“尚哪个公主?谢大人曾有过婚约吗?可是下过旨意的?” 连番的发问暴露出少女不平静的内心,傅重礼却不急着回应,歪着脑袋低笑几声。 “任姑娘既如此上心,傅某就当姑娘应了这除夕宫宴之约了。”他薄唇间露出黠诈笑意,“真相到底如此,姑娘不是一进宫便知么?” 任阮还待再言,傅重礼却抬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春娘,送客。” 他招呼嫣纱幔帘外的老鸨,不欲再与她多说。 “任姑娘若想清楚了,明日午时之前书信一封与此处,傅某入宫的马车便即刻恭候。” 在神色复杂的少女被老鸨请出去之前,他颇为“好心”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任姑娘,皇宫不过一处冷冰冰的金屋,算得了什么。谁都能踏上几脚,坐拥那些空壳死物。” 纱幔内,被青荼色长绒锦氅簇拥的俊脸上,温润微笑慢慢平冷下来。 他一语双关:“你要看的天家热闹,才是真正的非比寻常。”
第92章 进宫 ◎说笑罢了◎ 暮色将将西沉之时, 融金般的霞光落在大片金碧辉煌琉璃瓦,溅起的波光粼粼中,重重宫门徐徐而开, 各式宝马香车鱼贯而入。 泼天的光耀富贵,令人目眩头晕。 晋平王府世子的马车从宫门排队过检时, 引得前后左右等待的马车各贵人相议起来。 排在后面的护军统领夫人早等得不耐烦, 裹着披风大毛斗篷下了车, 拉着临近的銮仪使夫人闲聊。 她打量着前边挂了晋平王府字样灯笼的富丽马车,又看了看旁边随行的众多丫鬟和侍从,有些讶异。 “这晋平王府世子我记得, 素来是个温和谦逊的俊人儿。怎么今儿入宫的马车, 倒是难得这般显眼起来。” 銮仪使夫人了然地抿嘴笑:“再低调的儿郎,身边若是带了姑娘, 自然也是要装点一番的。” “什么,这晋平王世子此次入宫,竟还带了别家姑娘?” 除夕夜宴,那些顶尖儿富贵世家的姑娘千金们自然都是各自随自家府上入宫。这由晋平王世子携入宫中的……真是稀奇,莫不是要一同求个赐婚? 护军统领夫人好奇心大盛,扯住銮仪使夫人追问起来。 銮仪使夫人挥着帕子, 压低声音:“就算是有婚约, 哪家未过门的贵女会公然与外男共乘一车入宫?那车上坐的,不过是个平平白身的商户女罢了。” “听我夫君说, 是个叫任阮的姑娘,你可知道?” 銮仪使掌皇宫乘舆秩序,对今夜皇宫往来的车马人物, 俱登记在册, 一一对验过。 “任阮姑娘!”护军统领夫人小小惊呼了一声, “我如何不知道,当初不就是她在萧府协助着衙察院,将萧少爷和萧少夫人——” 她说到一半,又意识到这里是皇宫,忙捂了嘴,环顾四周。 好在萧府纵前些日子出了事,到底是根深蒂固的老派世家。身为三朝老臣的箫鸿远地位依旧,早早就进了宫。萧府其他家眷的马车,自然也排在他们这些二三品京官夫人的前面许多。 最临近她们两家的,只后面一辆其貌不扬的四轮马车。 那马车宝盖前翘角上挂的灯笼上书了个“秦”字,虽极力运得飘逸,但眼力毒的还是能一眼看出笔者的气躁,不免透出主人几分急功近利的轻浮来。 护军统领夫人便随意在脑海里过了一边京都的名门望族,果然并不记得有秦姓。 她于是收回视线,并没再多分心神。 不过宫中处处是耳朵,谁也不知道每个不起眼的耳朵后头,藏着哪些什么不能惹的大人物。 涉及衙察院和萧府,还有一个晋平王府,护军统领夫人一时也不便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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