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钟家这一辈的男丁, 哪个是有用的呢? 便是她爹尚算有真才实学, 也不过是沾了姑母和皇帝表弟的光, 才得以封爵受禄, 她的弟弟倒好,干脆便是个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早先还和周家长子周谦亦搅和在一处。 “你看看周谦亦如今是什么光景,官帽都被摘了, 我听那些有门路的人说,他都不是个完人了!你还和他似的,镇日沾香惹粉,不知上进, 只我和姑母为钟家操碎了心。” 钟无竞趁她说话时坐远了些, 见这距离她是拧不着自己耳朵了,放下心来,重新翘了个腿, “得了吧,你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你弟弟我不也是知道阿姐的心意,为阿姐着想,才屈尊和周谦亦称兄道弟去的?他可是摄政王的表亲。” 听到摄政王的名号,钟意娴越发火气上涌。 明明她才是与他最堪相配的人,起初有个碍事的婚约横亘在他与她之间便罢了,而今他甚至宁愿纳一个徒有皮囊的婢女为妾,也不愿正眼看她…… 想到那时候她和殿下说了那婢女的事,殿下还戏弄于她,以至于老夫人都不让她继续在王府教书了,钟意娴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冷笑道:“屈尊?便是周谦亦,从前好歹还有一官半职,你呢,多少次了都没考中?何况你若真为了我去讨好殿下的表亲,也该知道比起周谦亦,周明亦和殿下的关系好上太多,当初他在周家举步艰难,你若能雪中送炭,如今便是周明亦的良友,也不至于现在周家都快落到他手中了,想亲近也人家也瞧不上你了!” “说的从前人家就瞧得上我似的……”钟无竞小声嘀咕道,“而且阿姐不是最看不起妾室婢女这些玩意儿了,周明亦若不是发达了,你能这样抬举他?若不是他娘病死了,他连周家门都回不了。” 钟意娴七窍生烟,眼里冒火,却没再动手,她是有体面的世家贵女,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女,断不能一而再地和市井泼妇一样提着弟弟的耳朵斥骂。 她道:“若是这次再不中,每日再加一个温书的时辰。” “还加?”钟无竞嚎了一声。 知道自家姐姐一定是在太妃姑母那里没落着什么好脸色,就冲他这个做弟弟的来作威作福,也不想再与她说话了。 他心里憋闷得慌,便探出车窗外透透气。 秋阳午来晴艳,前去观榜的士子已经不多,钟无竞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教人看了笑话。 临近城门,大多是些出入城门的行旅人,客尘仆仆,满脸疲惫,也没什么看头,钟无竞才要懒洋洋收回手,忽而惊呼道—— “阿姐,阿姐,快来看!” 钟意娴:“我看我哪有那心思陪你看闲景?除了榜上你钟无竞的大名,我什么都不想看。” 钟无竞急急辩说道:“不是,是摄政王府的轿子!” 摄政王府的标志钟无竞还是认得的,有时候为了行道之便,或是彰明身份,各家会在轿辇上悬挂印有家徽府标的丝绦,寻常宵小便不敢轻易冒犯。 越是高门贵第,越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下功夫。 待这句一出,钟无竞再回头,钟意娴早已挨在了他身侧,和他一同从车窗里望去。 轿子落在了道路的一边,轿身用的都是颜色明快的漆料,装饰着明珠宝玉,一看便是时下贵女们喜欢的款式。 可已故的老王爷膝下无女,摄政王也不曾妻娶,王府并没有年轻女眷,除了新近才多的那位。 更何况,摄政王殿下从不以门第压人,出行也一贯不会挂上家徽,当年还有一桩笑谈,说是殿下难得肯去赴宴一回,却是搭乘了友人朴陋的马车,待赶到了那宴园的门口,人家竟没放马车进去,还直呼他是冒领了摄政王名讳。 如今这妾室用的轿子却…… 不,一定是碰巧而已,男人都是粗枝大叶,何来这样细腻的心思,竟会想护着一个小小妾室在外头不教人冲撞了去? 钟意娴死死掐住弟弟的胳膊,才没让自己气的厥倒。 但转目看到车前站着的仪表不俗的男子,钟意娴冷静了一会儿,忽又有了个教她欣喜若狂的猜测。 她吩咐家仆将马车也系靠在另一侧的道旁,将弟弟赶下了马车。她扔给钟无竞一包银两:“随你买什么,只管找家近处的店消遣去。” 如此一来,她才好作出马车泊停此处,是为了等人归来的样子,不引人起疑。 上月中秋归家之时,她确实撞见了摄政王和那美貌的婢子举止甚密,可这不代表这婢子便未曾与他人私通。 瞧瞧,如今可不正是私会外男来了,她倒要看看他们准备去哪里密会! 可左等右等,钟意娴也没等到这位宠妾下车,甚至连她车前的挡幔都没揭开。 知知确实不敢揭。 打从听到孟青章泠然的清音,她就开始六神无主。 孟大哥唤她,“姑娘”。 “停轿。”知知对车夫道,车夫自不会有违,便将轿子稳稳当当地落下了。 轿子虽落定,那道窄细的帘缝,却只许车外的人窥得惊鸿一眼,等孟青章再抬头,卷弄着帘幔的秋风一消歇,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好在,很快从车幔后探出骨肉停匀的一只玉手。 却仿佛黏在了帘幔上似的,那只手迟迟没有拨开帘子,也没有收回去。 孟青章顿时想通了知知在害怕什么。 她脸皮一向很薄,自幼谨从父母之训,堂堂正正立身,如今成了摄政王府的姨娘,不得不依附他人,定不敢见他了。 所以,这样的她,又怎会甘愿为人妾室呢,而今陷此身境,又遭逢了多少苦楚委屈? 孟青章心中一揪,心疼得拧紧了眉头。 一里一外的二人就这么陷入僵局。 孟青章不愿再教她窘迫为难,解围道:“男女终究有别,隔帘一见,在下亦于愿已足。” 帘后那细细纤纤的莺嗓,似乎犹豫了一晌,只说了一个字:“好。” 知知拿帕子去捂眼泪,可汩汩的泪泉,像她小时候磕破了膝盖冒出的血滴,每一滴都是疼的。 所有的故人,她通通不敢见。 阿爹维护了一生的傲骨清名,就这么叫她弄脏了。 等阿爹从大狱里回来,大家就会知道他是个清廉的好官,和贪渎案绝无什么牵扯。可他的女儿给人当了小妾,却是不争、不改的事实。 贱妾,等同物品,买卖转赠,一概由人,怎好见故人? 都怪她这样笨,如今就连一块儿长大的孟大哥,也管她叫起了“姑娘”。 知知晓得自己错了,可她,当真别无他法啊。 孟青没想到自己的出现在知知心里惊起了这样的骇浪。 他只以为她窘促,心情不佳,越发温声道:“再有几旬便是冬试,本想着今科及第时,或许就能为沈大人翻案,但听说了姑娘此次南下的事迹,才知已用不上在下了。不过,若能高中,至少他日,你我总不至再如此隔帘相见。” 因为他会带走她。 知知本就是落难戴罪,这才入府成了奴婢,被主家收用,没道理恢复了清白之身,还被拘困一生。只要那时她愿意,他一定想办法将她带出王府。 就像他从前万万次想的那样。 只要有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了,他就会表明心迹。 孟青章见已有路人望着他们私语,没再前进半步,称是要去和同窗饮酒庆贺,便辞别了。 只在最末道了一句:“姑娘保重。” 他没勉强她开口应承,就像不勉强她下车一见那样,他不忍心。 这日回去,孟青章果真如他所说,买了两壶青梅酒,这家的酒都用长颈胖肚的陶壶装的,一壶就是八两,据说五两便能醉倒一个大汉,因而又叫“五两青梅醉。” 若与三五同窗约饮,大约正够微醺。 可他只是攀着梯子,爬上了租住的小院的屋顶,一个人便喝了整整两壶。 青梅入酒,他醉得像一摊泥。 … 下午的时候,知知收了伤泪,重新振作,去了草场。 这地方离钧阳坊不远,原是给各个勋贵之家的府兵操练的校场,后来不知何故虚置了,便改作了跑马的草场。 殿下特地请了位女师傅教她马术,这位教学的蔺娘子听说了知知是生手,为知知选了匹性子温顺的枣红马,可知知还是怎么也上不去。” 蔺娘子疑惑道:“殿下分明说你骑过两回,姨娘怎么还是这样不得要领?” 知知耳尖微红:“骑是骑过,可是……” 可是要么是殿下把她捞上去、抱上去的,要么便是托着她的腰臀送上去的。 这些话知知当然说不出口,只能含含混混道:“都是殿下帮着我上去的。” 也不知蔺娘子懂没懂,只应了一声:“我可不会帮着姨娘。” 随即令人搬来马凳让知知踩。 知知站了上去,按照她教的,紧紧抓着马的胸带,可就是怎么都踩不上镫铁。 等好容易学会了最简单的上马,这匹号称马厩众马里最温顺的枣红马,却又不肯迈开尊蹄了。 任知知怎么夹马肚,怎么摸着鬃毛哄劝,马儿都只顾着低头吃草。 蔺娘子让知知甩鞭子催打试试,知知照做了,只是狠不下劲,打上去就和吹棉花的似的,连个声响也听不到。 折腾了半日,两个人都浑身是汗,也再没有什么进展。 蔺娘子教累了,便让知知先回去休息,说是改日再教下一步。 知知回到寝闺只想躺下,实则没胃口吃东西,不过为了身子着想,还是用了一碗煮得软烂的小米粥。 而后强撑着洗了个喷香的玫瑰澡,人才又重新活了过来一些。 等萧弗来时,问她道:“今日学马如何?” 知知越想自己越没用,抄起枕头蒙在脸上:“妾……学不会。” 不过,想到殿下是个中好手,知知最后还是忍着羞同萧弗说了她使唤不动那马的事,问他有没有好的法子。 萧弗脱靴上榻,屈腿坐在她身侧:“马也识人性,既知你没有驾驭它的魄力,便轻看于你、不肯效力,也属该当。” 知知愁兮兮地问:“那妾该如何做呢?” 萧弗拿开那绣花枕头,就见小姑娘愁垮了新莲似的嫩脸,他伸手捏了捏。 “学不会也无妨,骑马而已。” 总归有他在,还能让她出门行路不便?便是她向往驰骋的飒踏英姿,他也可以带着她共骑,那时候她就会无条件地偎着他贴着他,恨不能黏在他身上,与他共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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