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太妃也心疼忠婢,可如今看来摄政王是动了真格, 今日已经惹了他不快,犯不着再为了个宫人和他作对。 天色一点点沉下来, 乌浸浸的,并不是什么良辰好天,越到晚上就越冷。 直到风灌进了袖子,知知回头看了一眼宫门,才想起斗篷落在瑞雀宫了。 今年在王府的大半年,她都是省吃俭用过来的,就是纳鞋底的布头都舍不得丢了,如今却连这么贵重的斗篷都不记得要拿回来。 分明她身上还有不少负债呢。 小姑娘一唉声叹气,萧弗就听见了。他一边托着她上马,问:“怎么了?” 知知摇头,感受到男人自身后环住她的温度。 因在帝京最内城,许多干道都是不允许纵马疾驰的,行马的速度很慢,知知低着头,躲开行人打量的目光。 萧弗见她耷拉着脑袋,还以为是今日之事在小姑娘心里覆上了阴翳,也愿意开解两句,让她高兴:“且看看,帝京的风光,并不输符阳县和杭宜县差。” 街边摊炉里热气腾腾的包子正出锅,一旁两三个娇娘打着伞款款微步,可见是秋里也不肯叫日头晒着,远处还有舞姬折腰旋舞,吸引了不少看客,实则是异国来此互市的商人借此售卖舞姬所用的香粉。 但知知没看两眼又低了头,只因望向她和殿下的人,比看那舞娘的还要多。 知知不晓得,她珠辉玉丽,靡艳摄人,萧弗亦是芝兰玉树,气度高贵,纵然两人平平无奇地骑个马,那也足够“招摇过市”,夺人目睛了。 萧弗见她仍然萎靡,想了想:“下回进宫,去见见你娘亲?” 知知一听,却把头摇得更厉害了。 她手中攥着殿下的玉牌,扁扁的一枚玉牌,却是身份的象征。皇室宗亲、王公侯爵,以玉为令,官员大臣以金为令,殿下给了她这个,她要进宫自是不难。 可她要怎么面对她的阿娘呢? 从前她还是奴婢的时候,不敢对殿下开口多要求什么。 如今能进宫了,却怕自己一见阿娘便只想扑进她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再也没有自个儿撑下去的勇气。 阿娘这会儿一定已经知道她做了殿下妾室的事了,大约是一边生气一边又不忍心怪她的,然后加倍的心疼难受。 再等等,等云开日霁,阿爹昭雪出狱,她会和爹娘好好把事情交代清楚。 她不想再和殿下说这些事,便提到:“今日我见了陛下,都不曾行礼。” 萧弗笑:“他可不会想你行礼,只会想问你兔子灯是怎么扎的。” 这一听,知知心里便顿时有了个童真可爱的小童形象,而不是冠冕庄严的九五之尊。 她问道:“原来那只灯是给陛下扎的?妾总觉着陛下和小公子有些像呢,怪不得殿下喜欢。” 一直抬头看路的萧弗忽而轻轻垂首,在她耳边道:“嗯,是喜欢。我喜欢心思纯澈之人。” 知知猛地转头看他,桃嫩的脸颊一擦他的薄唇而过。 脸上的热意像夜里噗嗤一下就敷荣的昙花。 气氛倏然变得朦胧旖旎。 她只好忙又讷讷地转了回去,心怦怦在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眼色。 为何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竟觉得殿下的这句喜欢,不是在说别人,而是对她讲的。 可她与他隔着翻不过的天堑,聪明如殿下,才不会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 知知不再胡思乱想,转而认认真真考虑。 大约是施施行路,马背上的辰光不像上两次那般颠簸。 若是她也会骑马,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也会方便许多。 知知问:“殿下,以后府中无事的时候,妾可不可以出门?” 萧弗操控缰绳,转了个道,继续向摄政王府行进,“可以。想出去玩?” “明日秋试放榜,妾想去看看。还有……妾想学骑马。” 知知本就不擅游辞巧饰,也晓得自己的行踪定是瞒不过殿下的,也没必要遮掩什么。 身后的男人沉吟了一会儿:“准了,不过——” 回到王府,萧弗先与老夫人一起用了晚膳,再去检查了萧别这段时日习字的成果,而一连几日都在书斋处理堆压的政事,几日后才踏入月在楼。 知知终于知道了殿下的这句“不过”,所含的深意。 得知她小日子走了,他打开玉钏的按扣,将玉钏套上了她的脚踝。 手钏忽作了足钏。 月在楼二楼的寝闺足够敞亮,靠墙摆着的那张六足紫檀木榻是萧弗钦定的,帷幔下的空间并躺三四人都绰绰有余,眼下只知知与殿下,自然怎么折腾都不会拥挤。 红绡的垂幄轻盈似梦,小丫鬟捂嘴羞笑着,为主子解下了挂帐的帘钩,抱着不满的白猫离开了屋子。 鸳床帐底,玉铃铛在赤着的玉踝上框了一圈,好似缀着数朵倒挂金钟花。 只是花下不是沃壤,而是赛雪的柔白,比花梗还要细腻…… 娇嘤声里,花铃被架向宽劲的肩头。 渐颤渐响。 … 九月十五,是士子们涉足宦海的第一道关卡——秋试的放榜之日。 帝京内城的城门两侧,暗褐色的城墙上高高张贴了数张大字榜文,每张上面都写了几列士子的名姓,这些便是得以进入冬试,决胜今年科考的士子人选。 知知特地晚了些时候,才坐着府上支给她的一顶轿辇,赶到了城门口。 那些参试的士子必定一早就等着放榜,挤也挤不到前头,更重要的是,知知不想碰见孟大哥。 如今已是晌午,城门口果然冷清清的,没和平日差多少。 只稀稀拉拉几人从榜下离开。 朝露抿了抿艳口,笑了一声:“这来看榜的还拖家带口的呢。” 知知闻言,抬手撩拨开两寸车帷,果然见鹤发的老翁教一羸瘦的青年搀着转身。老翁愁颜不展,一下接一下地叹气。 越看却越不对。这是…… 知知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样有意避开人潮,还是碰见了旧识。 这青年她虽见过却并不眼熟,可这老翁知知却认识,正是昔年同她爹交好的徐伯伯。 徐伯伯官拜六品,一心想让儿子入仕,但他的独子身子骨一向不好,履试不第,知知是知道的。看这副样子大约是又落榜了。眼见他们走过来了,知知放下帘子,不想让二人发现自己。 苍悴的一声在车辇外不远处响起:“别怕,爹给你想办法,爹有办法。” 紧接着是青年的声音:“爹别为儿子费心了,儿子这病体自己知道,看一个时辰书便两眼晕黑,就算做了官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年老些的打断他:“住嘴!我儿子天资过人,是我徐家的希望……爹有办法,不许你自伤锐气!” 轿辇到了墙前便落了地,可知知绷着身子在听,等声音远了、消无了,才四望了一番,从车里下来。 朝露扶着她:“姨娘认识这两人?” 朝露说人前规矩不可废,便和旁人一样这么称她,知知老大不惯,浑身都别扭起来。 小声道:“是我爹的故交。” 徐伯伯是她阿爹的朋友里最厉害的了,年纪轻轻的时候便已是户部巡官,只是听她阿爹说,这么多年都没再晋升过了。 知知在榜上找寻着孟大哥的名字,朝露见她一来便奔着第一张榜去找,看向那榜文的最上方,笑道:“看来那位孟公子本事了得。” 知知重重点头,而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光是京州的考生就有千余,能过初试的不足十一,可用正楷写着的孟青章三字,正彰灼显明地列在榜首。 “孟大哥果真过了,他过了秋试!” 知知眼眶一热,孟大哥家境艰难,如今不仅得了学士的赏识,还靠自己博出了一条青云道。 她也要努力,尽管她只是个无用的小女子,但至少她还可以靠做绣品卖钱。之前王婆子说了,她的那些绣品卖得不算差,店家也愿意收,她要重新拾起绣活,等再攒攒,就可以还清欠殿下的银钱,以后没准还能是她的自立之本。 对了……还要先给殿下做一只。 昨儿打马过街的时候,她一直都攥着殿下给的玉牌,把冰冰凉的冷玉都握热了。 萧弗便说:“如今少了佩腰之物,知知可得还我一件东西?” 她的银子都是殿下拨给她的,拿他的银钱买东西还他,未免有些欺负人了。 知知便想着,给殿下做一只佩囊。 只是如今时下的女子都会给爱郎做香囊,绣囊里放上蕙兰之类的香草,便称之“佩兰结好”,是一桩雅谈。 她若送殿下佩囊,但愿殿下不要多思才好。 树头秋叶簇动,道旁的树下,孟青章看着行止婀娜的女子娇滴滴被人搀上了钿车。 车上,因撞见了一回相识的人,知知也没什么揭帘骋目的兴致了,总归还是谨慎些为好,无论是遇见谁,她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妾室身份,都会败了阿爹的脸面。 因此,即便车辇正向孟青章行来,他也只能看见一幅垂堕的柔幔,无情横隔在他和她日思夜想的小青梅之间。 他今日之所以晚至,便是先去了一趟绣铺,问过东家,才得知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送新的绣品来了。 也对,她如今是摄政王的宠妾,何须再那样讨生活? 他的屋子里头,至今还有一摞她绣的香囊,高高的都像座小山了。都是从前王婆子帮她变卖的,有些他去晚了,还被别人买走了。 这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竟也能绣出不算蹩脚的绣品了,他的眼神温柔而惜悯。 此前早有路上相逢的同侪与他报过喜,孟青章知道自己不会榜上无名,而今,他眼中没有几步外举头可见的高榜,只有那因风起了縠皱的车幌。 他终于走到车前,拦下那八人抬的香车宝辇。扛着辇轿的悍仆当即斥道:“速速让开,知道这是谁家轿辇吗!” 他却岿然不动,眼见帘子吹开一条缝隙,他俯首道:“孟青章,请见姑娘一面。”
第47章 骑马 放榜之日, 多数士子必定早早候在榜下,可若一早便知自个儿必定落榜的,那自然是不愿意来观榜的。 马车内, 钟意娴拎着自家不争气的弟弟好一通诫勉,仍不觉出气。今日一遭她又被姑母叫进宫训了话, 满心忿忿地回来, 才知钟无竞竟然还未曾去查看秋试的名次,反而歪在藤床上摸着婢女的手说浑话。 她觉得讽刺。按照姑母的意思, 暂时是不准备再帮她撮合她与王爷了,还怪起她的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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