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轿子侧窗上的知知还不晓得殿下竟然把她去看状元这桩事,和昨夜不愿与他同寝联系在了一处。犹辩解道:“才不是为了见谁……往年这个时候,阿爹都会带妾去看的,这样几年才一次的盛事,妾也想沾沾喜气。” 既不能遣她回去,萧弗也懒作这种口舌之争,也不再与她说话,就这么到了宫门口,越过那群挨挨挤挤等着见证状元诞生的百姓,进了宫去。 辰时三刻,一手举着御旨的宦官终于出来了。 事实上,每回公布状元都会赶在辰时,而殿试又会安排在寅日,寅日辰时,正是虎日龙时,这状元之榜,也就有了龙虎榜的意头。 最先公布的是探花郎的名字,今科探花的名字还没念出来,百姓们就沸腾开了,探花郎一贯都是容貌佼佼者才能任之的。知知还真有些担心,万一孟大哥是这五个里头唯一一个年轻好看的,那些主考官便定了他做探花郎怎么办? 只听那宦官尖着声喊:“肃静——!” 他继续在万众的目光底下朗声念道: “今科探花,崔时问,年二十,幽州人氏。” “榜眼,林豫……” “状元,孟青章,年十八,京州人氏!” 二十的探花,十八的状元? 乖乖,百姓们屏息听完,一下子惊呼声雷动,一迭盖过一迭。 而宫门之内,位列三甲的三位士子互相拱手道贺,礼数周至。而后以孟青章为首,三人一齐朝外走去。 个个昂首伸眉,意气风发,走出这道宫门,就有无数的赞誉等着为他们加身,自此一路鲜花着锦,直上青云。 林豫和崔时问都停在了百姓面前,好让人们记住他们的样子,这也是本朝惯例。 可就在百姓们浪潮一样奔袭的惊呼声里,唯有孟青章从容举步,一步步走向站在人群之外的女子。 林豫道:“孟兄,走这么快做什么?” 他不知的是,若非耐住性子,孟青章恨不能拔足狂奔,奔向他心之所向。 此时的他,全然不查身后不远处,年轻而威严的摄政王也走了出来,就负手驻立,凝着眉看他朝人越走越近。 知知下了轿辇后,就特意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然而无论孟青章还是萧弗,都第一眼就发现了她。 日光下,她珠肤雪面,如浴圣光。脸蛋被绒裘的一圈领子簇拥着,好似新发的花萼,无辜地娇艳着,让人于白雪中得见春光。 而今知知如愿听到了孟大哥高中状元的御旨,于愿已足,便想着离去。 赶在她上轿前,孟青章一如那回在兰园一般,佯装不经意地从她身侧走过,悄与她道:“借一步说话。”
第54章 诉衷情 要想在这样的广街大道上掩人耳目, 还是和眼下最炙手可热的状元郎一起,靠躲显然是躲不开的。 知知只能走到了最热闹的卖花伞的摊子前佯装挑选,孟青章便也跟着一同混迹在摊前的客人中。 知知撑开了一顶桐油花伞, 遮在两人身后,悄悄凑过去问:“孟大哥要与知知说什么?” 孟青章见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 忍俊不禁, 只顾着看人,差点都把要说的话忘到了脑后。 慢了两拍方道:“想问你, 三日后状元游街,知知可会来看?” 知知正不动声色望望左右两侧, 巡看了一番, 没见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的, 听孟大哥这么问, 猛然转回了脑袋,用力点头:“会的,这么重要的日子,知知一定会去的。” 孟青章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对知知伸出手:“拉钩。” 知知小时候总缠着孟大哥拉钩。比如他答应带她去看农夫伯伯在田里捉泥鳅,知知就要同他拉钩,还有他说要教她怎么把糖纸折成纸鸟,她也要和他拉钩。 可知知没想到, 都这么大人了, 孟大哥还会同她玩拉钩的把戏,分明他们已经好些年没拉过钩了。 不过她还是飞快地伸手和他勾住小指,以大指按印, 拉钩上吊,两不欺违。行云流水的一套后, 就又紧张地把手放回了袖中,动作敏迅极了。 这样应当无人瞧见。 知知笑了笑,忽有种重回孩提时光的满足感:“这样可以了吧?孟大哥还有别的事么,若没有,我要早些回去了。” 她指指伞后,意思是那里还有王府的轿辇在等她。如今到底不比从前那么自由了。 孟青章如何不知她的顾虑,一旦被人认出她和他的身份,她就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他解囊取银,买下了她手中这把花伞,而后道:“等等说不定又要下雪,别淋着。” 可说完他就自嘲地笑了,他这是说了什么胡话?她坐着轿辇来,又怎会需要一把多余的伞来防风雪?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知知,我想说的是,王府终究不是好归宿。从前布衣白身,我不能自私地要求你跟着我吃苦,但日后,不管是状元夫人还是官夫人,又或者诰命夫人之尊,我都愿为你争取,你若点头,孟青章此生只你,再无他人。” 他说的极轻,但没有一个字含糊,知知全都听清了。 她几乎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可她确实没法应答,他说的那些什么状元夫人诰命夫人,知知根本就没想过! 孟大哥竟然想娶她? “我……” 知知越发低下桃腮,害怕自己诧异的神情会伤害到孟大哥,她一慌张就喜欢有些小动作,无措地捏着伞柄一圈圈旋动,真真要把伞面转出了花。 小时候知知身边那些小姑娘不是没有说过,日后要是能嫁给孟大哥这样的人,那就是顶顶好的姻缘了。 可知知从来就把孟大哥当做大哥哥,她既这么叫他,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见知知这般呆滞着垂眉不语,孟青章也有些怕说的太突然令她难做。 但他作为男儿,对心爱的女子表明心意,从不是为了逼她选择,而是为了告诉她,她永远有别的后路可走。话既说到了,他便可以无憾无悔。 他往后走了两步,走出伞外:“不必现在就告诉我愿不愿意,我等得起,不管等到几时。” 知知犹在为这突然其来的自陈愣着神,不知如何是好,孟青章就走进了漫漫的人海。 她也跟着呆呆收拢了伞,心神无主地朝车辇方向走去。 她人没在,轿辇上的帘子也就没拉起来,大咧咧地拨在两边。 于是,知知走到辇前,还没靠近,仅仅是远远地走到了面对着轿辇的地方,就看见了坐在上面的人。 一派闲逸之姿,却穿着最庄严权威的朝服。 知知一下子清醒了,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顾不上再想孟大哥究竟为什么要说那番话,是真的喜欢她还是为了让她离开王府了。 她在殿下的注视下回到了车上。 轿辇不比马车地方大,座位类同一条长椅,若是不与殿下挨着坐,她就只能坐在他脚边的空地上。 那自然还是殿下身边好一些。 萧弗已张开一臂,等着她靠上去。 其实知知现在已不算多怕殿下了,怎么说也比从前坦然几分。 可她这两天绞尽脑汁在想离开的法子,总要少牵连他人一些才好,见了殿下就格外怕教殿下看出端倪。 更何况,孟大哥刚刚与她说了那样的话……这才是最骇人的。 知知拘谨又僵硬,分明想的是乖驯地坐在殿下身边就好,可不经意就束手束脚起来,背都不敢沾上椅靠,更别说殿下的臂袖。 车仆们都已听令起驾,为了不靠上殿下的手臂,知知就那么上身直愣愣地颠来颠去,左右摇摇摆摆。萧弗好笑地把她一揽,按进了怀,气也消了泰半。 知知原怕说多错多,万一让殿下看出她心里装着什么事就不好了,故而没想和殿下有什么交流。如今两人都拥在一处了,到底不得已开口:“殿下何时来的?” 萧弗抱到了人,嗅到了她鬓发间似有还无的茉莉花气,装出来的闲情逸态竟也有了八分真。 “不久。”他答。 就在听到她的孟大哥说要给她挣一个诰命夫人的时候。 他特意多待了片晌,却迟迟没听到她的拒绝,这才冷着脸走了。 萧弗不算久经情场,但他也是男子,是男子就天生有男子的敏锐,知道孟青章那番话对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来说杀伤力有多大。 那厮说的这般好听,他的小姑娘,真的能经得住诱惑吗? 今次车上许久未有的疏离,是不是就是因听信了那些花言巧语? 萧弗垂目,这些话他不会直接问她,那未免太刻意,太没气量,可他是真的想知道,在她没有拒绝那人的时间里,她在想什么。 他走后,她又回答了什么。 这么想着,他越搂越紧。 知知却因这反常的力道害怕起来,殿下虽不会做出什么生拉硬拽、强人所难的事,可夜半的帐子里总会有个没轻没重的时候,那时不管是抱她还是亲她,都分外的用劲,知知总是为此感到害怕,就像现在。 她不禁仰头想去看殿下此刻的脸色,分辨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加了力。 如此就抬起了春云雪蕊的面庞,从羞低怯隐,到足以令人一览无遗,动人而震撼。 萧弗想也不想就衔住了那一枚娇怯欲张的檀口,于对视的那一刻。 她不知道,她的眼神,她欲说还休的唇舌,都是莫大的勾引。 知知本是硬着头皮上的车,哪还记得要拉好车帘,如今才想起来。 一面呜呜地抗议,一面想要去扯那帘子,萧弗却不许她乱动,把她好不容易要够到帘子边角的那只手又按了下去。 两边挽起的帘子哪里够挡住人,前面的行人只需一回头…… 和这次比起来,从前殿下轻薄她的时候都不算什么了! 知知是真的急了,这回她眼前就是帝京的街道,两边就是叫卖的摊贩。知知每看见一个人,就害怕那人会转头也看见她。她开始用手推他,用脚替他,可殿下就是铁了心要这样堂而皇之地,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知知差点就想哭了,生生忍着了泪,身子越发软下去,心里就更加乱作一团麻。 最后,她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就对准殿下的唇肉,狠狠咬了一口! 萧弗终于放开她了。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从她带着一痕薄薄血色的唇,看向她烟水濛濛的眼睛,最后是她蜷曲的手指。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唇果然破了,她唇上就是他的血。 “出息了。”他似笑非笑。 这就开始为她的孟大哥守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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