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摇动的湖水里,魏观渐渐安静下去,那些怕与惧,那些你施我予的计较,都随着水波中渐渐远去,仿佛从未停留…… “当真无事?”过了好一会儿,他又低低开口,微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当真无事”,刀客将手腕向前递了递,这次被他一下子紧紧抓住,使得刀客忍不住又翘了翘嘴角。 “你说尝百草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我那时候顽劣,年纪小嘛,难免不懂事,天儿一热我就烦,心想着要不拿点可以凝血成冰的毒草毒药的中和中和,后来这些东西对我就都没什么用了。 ” 他到底是伤痛未愈,精神多有不济,如今放松了心神,便有些撑不住了。刀客和他说了没两句,就见他昏昏欲睡,却仍时不时惊醒似的,探起掌下的脉搏。 “睡吧,我就在这,等你醒来时,这毒就消解干净了”,刀客翘腿坐在床沿,又开了坛烈酒,正慢慢饮着,见此便抻出手腕,拢住他微凉的指尖。 魏观应了一声,微微松散下来,安静的阖眼倚在刀客身侧,像只湿漉漉的幼猫一般,素净而稚气,仿佛于月光下回溯去了遥远的旧年,卸下了所有的矫饰。 过了一会儿,刀客以为他已然安睡了,他又低低出声,“你说来寻我喝酒,我等了几日也不见你”。 若是还清醒着,恐怕他绝不肯说这样的话……刀客想来不由心下柔软。她低头看去,便见他一双眼明净而安稳,又有些小孩子似的爱娇。 真好看啊……她亲了亲他眼角,轻声哄他,“是我不好,还请你原谅一二,以后再不会了。咳,我是去打了一架,我讲给你听,你要听吗?” “听。”他想知晓更多刀客的事情,除他之外,有别于一般皮肉下各自怀揣的鬼蜮伎俩,关于仗剑行走的人众。 刀客指节敲了敲桌子,像个说书人似得讲了起来,“我有个友人,她有心和离,她爹却是个老古董,说什么都不许,还要把她关在家里,说冷静冷静。 她也是好功夫,和我齐名的那种,啧,还是比我差一点吧。不过她爹也不差,徒弟仆从又多,难搞的很。她便传信邀我相助,我们俩是杀了个七进七出,厉害吧?” “骗人。” “哪里骗人~杀个七进七出?倒是,一般人是不这么干……不过扬威名嘛,这可是江湖两代人的对决。” “就是骗人。” “好好好,是我骗人,我重新讲”,真是爱娇呀……刀客戳了戳他肩,状似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又笑了起来。 “那日我打临水巷第十二个桥头得了密信,便提刀杀进了山庄。是一招猴子探月,就把她从山庄里捞了出来。 说时慢那时快,百十来个家仆一齐杀了出来,我们两个仓皇逃窜,跑的灰头土面,好险才杀出了出来。 出了山庄……是风卷残阳,旌旗烈烈?那老头鬼精,还分了一队人马,拿着斧钺钩戟等着我们。 不过我们两个瞧了眼对方,是一下子就笑了,正兴头上呢,来的恰好。你还别说,我们一个拿刀的,一个拿剑的配合起来还挺顺手的……” “嗤……” 这一段讲的颠三倒四,用词乱七八糟,没说两句就又开始嘚瑟,魏观嗤笑了一声,声音里却有明显的鼻音。 他抬手压在脸上,泪水成串成串的落下,他也说不清为何如何,只仿佛二十年来的所有委屈,都要赶在这一时半刻,争先恐后的从他身体里涌出来……… “阿观……”女人低下身拥住他,轻轻吻了吻他的眼角,拭去那些咸涩的液体。渺远的江湖故事里,楼外秦河水声潺潺,一弯新月上了枝头,又上西楼。
第23章 刀客推开一角雕花的木窗,抬手解下檐尖轻振的金铃,高楼下,乌篷船载着菱角、莲蓬与一篓篓的细虾白鱼,慢悠悠的撑杆行过天光流淌的河道,去去来来,扬起碎金般的莲波。 “醒了?过会儿吃鲥鱼吧,我叫他们去买,说了请你的”,刀客探身窗外,翘着头辨认那些船上搭载的新鲜物食,听见身后细琐的声音又扬声问道:“还有螺狮,拿辣子炒来吃不吃?” 方醒来便听了一连串的吃食,这种事还从没有过……魏观觉得新鲜,也觉得好笑,他敲了敲矮几,示意刀客回转头来,又点了点手腕,“好了?” “都好了”,刀客在窗沿上坐了下来,笑的抱膝望向他,天光下,她如云般的长发披垂在腰间,少见的露出些缱绻的意味来,不似她惯来的大江大河、炽日长风,倒像灼灼桃花,人间好梦。 “你瞧什么。”目光相撞,刀客笑了起来,轻声问他,语调像钩子似得。她跳下窗沿,快步走向他,下颌搭在他的肩上,“嗯?你瞧什么。” 晕红悄悄飞上云来,魏观垂下眼,轻轻唤了刀客一声,攥着她袖袍的一角晃了晃,讨饶似得。 “好啦,不逗你了”,刀客亲了亲他眼角,指腹抚过瓷白上两弯浓郁青黑,从榻上摸出来个小绣囊,抬手砸上了窗扇,掩住明亮起来的天光。 “再睡会儿吧,天还早”,光线重又暗淡了下来,刀客晃了晃绕在指尖的小金铃,小声道扰,“昨个儿忘了摘这个,吵了你吧?” “没,是醒晚了”,魏观拨弄了几下金铃上的机关,拨出微有不同的铃音,撩起来一看,见上面分别刻着“有客至”、“鸡黍熟”、“新酒来”的字样,他点了点,手指停在了其中一只。 “何人来了?” “应是漕帮”,刀客又笑了起来,夸赞似得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魏观抿了抿唇,想弯一弯眼睛,又矜持的按耐住了。 “我与你同去”,他应上一句,语带肯定,有点小孩子似的固执,粘人又爱娇,不要听反驳,也不要讲道理,全不管自己身体。 “与我同去呀……”刀客鼓了鼓两颊,悄悄叹了一声,凑上来在他颈上轻轻吮了一下,留下一个浅浅的红痕。 “这样同去么”,她又翻出来只铜镜,缠枝莲花纹,晃着手递到了他面前。 魏观抬眼望去,望见晕黄的铜镜里,天光从窗隙中投来一丝半缕,照过烛台上堆积的红泪、叠放的衫衣,照在交缠的指尖发上,缱绻而亲昵。 “阿观阿观~这样去么~这样去么~”刀客趴在他身上,仰着脸小声嘻笑,像一只咕咕哝哝的猫儿,探着爪子与人玩闹,行到哪里,哪里就满是快活。 魏观摩挲了一下颈间的红痕,有些生疏,却也像刀客似得笑了笑,眼中透出星星点点的快活来,“瞧着不错,我也送你一个如何?” “那您可要想清楚”,刀客乱手乱脚的阻拦,直笑的要从他膝上跌下来,“我是惯来发癫的,顶着个红痕出去也不怕。可到时候别人要问起来,我就说您留下的,您神仙似的形象可就全毁了!” 说着她也不再拦着了,反而大大方方的凑上脸来,伸到魏观面前转着头晃来晃去,眼中全是张狂的笑意。 神仙似得么……这个形容在唇齿间转了一圈,溅起丝丝点点的蜜来。 “泼皮”,魏观笑了一声,推开了那张猫儿似得,有着浅褐色瞳孔的面容,缓声相问,“来仪,你不想我去么?” 他问的很是平静,也并无什么潜藏的惊涛,像是笃信刀客胸中不会藏有什么伤人的刀刃,而这份笃信,使他自己也惊诧。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魏观笑了笑,指间勾缠着刀客的发丝。 “是”,刀客端坐了起来,收了嬉笑,抬眼望向他,“阿观,我不知来的是哪路人,要说的是什么话,我不是要瞒你什么,等我回来,便将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 “来仪”,魏观支颐望向她,笑意从眼中流淌出来,声音缠绵而和软,像是牵丝的糖,“我不是个瓷瓶子、琉璃件,什么都经的住的。” “是,我知道”,刀客也笑了起来,倾身亲了亲他,“可是我舍不得呀。” 她坦荡的讲述爱意,也坦然的索要爱意,“这回就依了我吧,等你的伤好了再一起去玩,好不好?” “半柱香。你不回来,我就去寻你。” “行”,刀客又笑了笑,从花架上翻出来个小人敲鼓的滴漏,倾了盏水进去,轻轻放在矮几上,“你瞧着时间,水尽我就回来了”。 “来仪”,刀客转身欲去,魏观又攥住了刀客的袖角,“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垂下眼,不敢看刀客…… 魏观知道,他是病态的。他想要藤树相缠那样,和刀客缠绕在一起,片刻也不得分开,紧密到近乎扼制彼此的呼吸。可他也知道,他不能如此。 他惧怕刀客因此离去,却不知如何抗拒这种本能,或许也并非那么乐于抗拒……他想要如此相问,也只能如此相问。 刀客回身望向他,望见他的畏惧…… “阿观”,她又在绣榻上坐下来,叹息似得唤他,眼里有荡开的笑意,“我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做的事,我大多做过。” “江湖人……男欢女爱,暮来朝去,都和露水一样”,她拢了拢魏观冰凉的指尖,又继续叙说。 “你觉出来了吧?我想过不再招惹你,也想过招惹了就跑,深山老林里练个三五年刀,等你把这茬忘了再出来,也想过……不管你的事。” “而你呢,千里而来的是你,不计得失、不问险阻的也是你。如今……如今你又来问我这样的问题……” 刀客轻轻的笑了一声,像是感慨一朵悄悄绽放的花,纤枝柔软,却有破开世间一切桎梏的力量。 “我舍不得了”,她坦然的承认这场溃败,或者说胜利。 “我从前觉得自己天上地下独一个的厉害,明白这世间一切道理。现在,现在我才知道也不过如此,是个混蛋。阿观,我也不知如何爱人,我们都学着来,不要急,好不好?时间长着呢……” 魏观点了点头,有泪涌上眼中,他闭了闭眼睛,扯过刀客衣襟,将她拽上前来,试探的吻上她的颈间唇角,耳鬓厮磨,不尽缠绵。 “可以么?”他轻声相问,想要无比的贴近她,也想要世间的一切一切都知晓他的欢喜。 “大可随意”,刀客笑着望向他,轻轻前倾着身子,虔诚的等待着,不敢妄动分毫,像是怕惊动一只怯惧的蝶。 “要是别人问起来你怎么说?” “卿卿赠我,小字阿观。”
第24章 往上数个百来年,应天也曾几为龙兴之地,然而自打前朝北迁都城,隔了两条横跨南北的大江大河,金翠耀日的天街、凤箫声动的瓦肆便都归了江湖人。 什么劳子“百晓生”、“全知道”的江湖《品评谱》有语:“百山千湖十五城,名宿江漕狂侠孤”。剑去刀来,回转往复,如今应天府州乃至四面江海势力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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